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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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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志·商博良 作者:江南

    第 7 章

    刀光忽地一闪!那个巫民右手沉重的片刀还压在彭黎后颈,左手却“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短弯刀,平着削向了商博良的双手!彭黎浑身筋肉绷得铁紧,此时全身一振,蓄积的那股力道就要发作。

    “别动!”祁烈暴喝。

    彭黎的钩刀只是微微颤了一下,被他制住的那个巫民似乎也感到了腰间传来的疼痛,脸部扭曲了一下,也忍着不动分毫。而那柄削向商博良的弯刀却忽地静止,巫民的头儿双眼死死盯着商博良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商博良捧着那匹锦缎,恭恭敬敬地半躬着腰,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变。

    弯刀挑开了纹锦,绣金的织物在火光中展开,灿烂夺目,而纹锦中,只有一小片吸湿的丝绵。

    巫民的头儿点了点头。彭黎清晰地感觉到头顶如山般的压力忽然减轻了些许,那柄可怕的片刀离开了他头顶一寸。他心念一动,手中的钩刀也随着挪开少许。片刀缓缓地撤去,钩刀慢慢移开,苏青的弓弦慢慢放松,整个场面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

    彭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腰上的痛意,学着祁烈的样子双手交叉按住肩膀,躬腰行礼:“扎西勒扎。”

    “扎西勒扎,”对面的巫民首领也还以同样的礼节。

    所幸并没有折损人手,只是彭黎和几个伙计受了轻伤。彭黎带着苏青等几个兄弟退回骡马边简单包扎了伤口,那边的火把下,祁烈已经操着尚不流畅的竺文和巫民们聊得眉飞色舞。

    马帮中只有他一人懂得巫民的竺文,谁也不知道他跟巫民们大声说着些什么,只是远远地看去,巫民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和缓,最后那个巫民的首领爽快地拍着祁烈的肩膀,两人的笑声传来,似乎根本没有刚才那番你死我活的争斗。

    彭黎冲着一旁的商博良点了点头:“多亏你和老祁,否则这次就在河沟里翻了船。”

    商博良微微笑了笑,并未回答。彭黎视线一低,才发现他的手悄悄隐在身侧,而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又把那柄黑鞘的长刀插回了腰间。彭黎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接近那个巫民的时候示以极大的诚意,可是至此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那么这个人的镇静就绝非是因为不通世事,而是沧桑磨练之后令人敬畏的胆略和城府。可是偏偏看他的笑容,清澈得没有不染邪意。

    此时祁烈已经小步跑了回来,脸上略有几分喜气。

    “是巫民迎亲,”祁烈微微喘着粗气,以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差点就没命回家了,吓得我。”

    “巫民迎亲习惯在夜里么?”彭黎冷冷地不动声色。

    “是我疏忽,这几天,是巫民的蛊神节。平时迎亲也都是在白天,不过蛊神节是个怪日子,传说每年雨季最阴的这几天就是蛊神节,没有阳光镇住,蛊神会在外游荡。这几天,尤其是虎山峒养蛊的巫民,都是呆在家里辟邪,真有什么不得不出门的事情,也都是趁夜,而且尽量不用火把,免得被蛊神附体。”

    “蛊神附体?”

    祁烈点了点头,往巫民那边瞟了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说是蛊术,其实是拘魂的一种,养蛊的日子都趁太阳最毒的日子,就是借光镇住那些怨魂。雨季没了阳光,怨魂镇不住,就会自己出来游荡,巫民叫蛊神。云州的地方,怪事多,说不得……”

    祁烈拿手在自己嘴巴上使劲拍了拍:“嘴说都晦气,这里邪得很,巫民的事情,不问最好。”

    彭黎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看了看苏青等几个伙计,这才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微微地吐出一口气。商博良不经意间看了彭黎一眼,看见他熊虎般的后背上,有一道汗水沿着背脊缓缓地流下。

    他心里也有一份惊诧。一番接战几度生死,彭黎并非毫无畏惧,可是他竟然能够忍住冷汗,直到放松警惕,汗水才自然悄悄流出。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是送新娘去黑水铺,到时候捎我们一程,到了地方,给点货物意思一下就行了,”祁烈咧嘴笑得起劲,像是为做成了这件事有些得意。

    苏青冷冷地哼了一声,冷眼瞟着二十丈外那群巫民的一举一动,手指只在腰间的箭翎上灵活地拨弄着。

    彭黎还要问什么,苏青却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彭帮头,看那边!”

    众人一齐转过视线,半数的人低低了“噫”了一声。不知何时,那群巫民之中竟然多了三个女子,其中最高挑的那个披着一袭轻且薄的纱制白衣,脸上覆着同样质料的白纱,远不同于云州巫民纹身右袒的常见装束。两名娇小柔媚的巫女似乎是陪嫁的姐妹,高举着青红两色的旗幡,有意无意地遮挡在她身边,众人只能看见她肩上束着的一幅白纱在黑暗中幽幽地起落,白得纯而脆,有如冰雪般。

    “这是他们的新娘?”商博良好奇地问。

    “想来是吧,”祁烈摇摇头,“这装束倒是真的少见。那两色幡叫血食幡,开路用的,是说过路的鬼神不要害人,到家自然供奉血食。那个漆身的叫做恶头神,故意画得丑恶,是要吓住那些存心不良要害人的恶魂。别的规矩我也不是狠清楚,不过看她那身衣服,料子肯定是宛州的货色,一般人家可是买不起。这户结亲的人家该是黑水铺的大户,若是打好交道,或许还能找个带路进蛇王峒的人。”

    “带路人那么难找?”彭黎在一边发问。

    “难!”祁烈摇头,“说是说都是巫民,也算一家子。可是蛇王峒虎山峒,好比我们东陆的两个国,彼此的往来也不多。你看北陆蛮族,说是说都是蛮人,可是青阳部的人就敢轻易去夔雷部?没准人头都丢了。”

    商博良本来还是笑着的,此时笑容却忽地一涩,茫然地转过眼,似乎是有几分失神。

    他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祁烈已经跑到一匹健骡边,翻检起所带的锦绣来,翻弄了半天,扯出一匹绿底纹绣金羽的料子,乐得眉开眼笑:“正好遇见巫民迎亲,弄这块绸子去给新娘随个礼,这交情就算定下了。”

    彭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上场拼杀一呼百应,祁烈是远不如他,可是说到这些小伎俩,他想破头也未必有祁烈这般花样百出。

    “我跟你去,”商博良忽然说。

    祁烈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老哥就看你小子是个人物,巫民的女人也敢看。”

    “走,走!”祁烈没等他答话,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带你看个新鲜。”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近巫民围成的那个小圈子,祁烈对巫民的首领和新娘各行了礼,以竺文说了几句什么,张开了手中金绿色的锦缎。巫民最喜欢金绿两色,这匹绸缎祁烈精选出来,就是为了讨巫民的欢心。那个首领涂满油彩的脸上果然透出了喜色,躬下腰双手摊开接了过去。

    此时商博良的目光却只是在迎亲的人身上转悠。他对这些荒僻之地的民俗似乎别有一番兴致,上到巫民首领头戴的银发箍,下到陪嫁女子脚腕上亮闪闪的铜铃都看得仔细,本来他和祁烈一样装得神色肃然,此时却不由得在嘴角边带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像祁烈所言,云州巫民的少女绝不像东陆女子一样羞涩。两个陪嫁的少女都是罕见的妖娆,肤色有如蜂蜜一般,穿着淡黄色的搭肩筒裙,窈窕娇媚的身段却遮掩不住。她们都是赤足,踩在泥水中,脚腕上束着豌豆般的小铜铃。商博良趁低眼的机会悄悄地看了那铜铃几眼,方一抬眼,就触到了其中一个大眼睛少女的目光。似乎是喜欢这种来自他乡的温雅男子,少女毫不避讳地看了商博良一瞬,竟轻轻踢起赤裸的小腿,让脚腕上的小铃叮叮作响,似乎是要引他看个清楚一般。那条小腿虽然沾了点点泥浆,可是笔直修长,肌肤细嫩得让人心中荡漾,满是豆蔻少女的活力和春情。

    祁烈看在眼里,暗中狠狠地揪了商博良一把。商博良痛而不敢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只是几个目光的来去,少女眨着大大的眼睛,透出近乎挑逗的媚意。商博良依旧是笑,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他的笑容竟没有一丝变化。一瞬令人觉得他笑得真纯,一瞬又觉得他的笑只是脸上的一张面具。

    少女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并未让这个异域的年轻男子动情,眼中隐隐有了怨怼的神情。那缠着脚铃的赤足在泥水中恨恨地踩了一下,她眼珠一转,恶作剧般的以手指轻轻扯了新娘长长的面纱。

    巫民的男子都不曾注意到这个陪嫁少女的动作,仿佛只是一阵风撩起了面纱,将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容暴露在凡俗世人的眼目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祁烈一时间觉得有些眩晕,脚下像是踩在云中。

    他出入青楼,但不是贪花好色的人。他也说不清为何看见这张脸的时候竟有一种要跪下去膜拜的冲动,靠着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回过神来。新娘子察觉了身边少女的动作,近乎透明的手微微一把女伴的手臂,将面纱轻轻扯了回去。祁烈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对方的容颜。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巫民首领的闲话,努力回想那容颜的样子,可是脑子里空空如也,怎么也想不清楚。似乎确实是张绝美的脸,可是宛州青楼里,绝美的女人数不胜数,这样看来,面前这个新娘又并无什么过人的地方。

    对视的瞬间,只是一种感觉,像是在隔着一层云雾,再一次看见了很多年前童蒙时候令人毕生难以忘怀的那次惊艳,渺渺茫茫看不真切,只有心头涌起的什么,久久也不退去。

    他想要告退,转眼看了看身边的商博良,忽然有些诧异。商博良那双总是很清澈,不染一点尘埃的眼睛忽然变得空朦起来,空得有如荒漠大海,辽阔疏远。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新娘雪白的面纱,身体似是微微地颤抖。

    那名捣乱的巫民少女似乎挽回的颜面,带着点媚意和狡黠,冲着商博良眨着大大的眼睛。可是此时商博良的眼中分明已经看不到她。

    祁烈暗地里狠狠地掐了商博良一把,他这才猛地惊醒。还未来得及说话,已经被祁烈拉扯回去了。祁烈似乎是害怕巫民发怒,一边急急地扯着商博良,一边偷偷回头看着身后的动静。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新娘身边另一个妖媚的少女眼神有些阴恻恻的,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恶意。

    马帮整理完货物,巫民已经在原地跳起了舞蹈。伙计们好奇地汇聚在一起,看着那个首领挥舞蛮刀,在泥沼中起舞。剩下的巫民在周围点燃了几十支火把,对着首领空挥蛮刀,做出劈砍的姿势。

    “不上路,这是干什么?”彭黎低声问道。

    “祭祀路神的舞,巫民的规矩,”祁烈小声说,“云州这地方,神多,用蛊的有蛊神,用毒的有毒神,驱蛇的有蛇神,上路自然也有路神。尤其是现在蛊神节,四方都是怨魂横行,所以巫民一定要借路神的神力压住蛊神,否则他们是不敢上路的。”

    此时巫民妖异的舞蹈已经将近尾声,最后首领猛一嚎叫,十几支火把一起腾起熊熊火焰。不知巫民用了什么办法,竟将普通的火把变得如同火炬一般耀眼,许久才重新黯淡下去。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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