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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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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311 章

    毕竟沙氏只是花正芳的妾室,还是由丫头转正,连仪式都没有,因此范进对她不需要太客气。一连串问题如同连珠炮,轰得她头晕眼花面红耳赤,这些问题有得说的过于尖锐,让她大觉羞涩,但也得承认,范进每一个问题,都极有道理,不是自己能够回避或是装鸵鸟躲过去的。

    “或许……或许会有办法的,这世上总是有好心人……”

    “世上当然有好心人,但是坏人也不少。没有个男人陪着,是不行的。”范进站起身,面向窗户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范某既然答应了沙娘子护送你们以及花老骸骨还乡,就一定要做到。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损失多少,都是范某心甘情愿,不会以此为条件,要沙娘子报答什么,请尽管放心。”

    沙氏年纪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确实有些担心千里同行,范进以此为要挟要自己以身报答,到那时身不由自主容不得拒绝。此时范进点破,她反倒有些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直羞得面如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内想着:可惜继荫是个男孩,若是个女孩该有多好?

    范进又道:“沙娘子也不必想太多,范某料理一下这边的事,便会向朝廷叫奏章请辞。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走,这一路上我不会要求你什么,也希望沙娘子答应我一桩事。”

    “恩公只管吩咐……妾身不敢违抗。”

    “这不是吩咐,而是为了方便。男女同行都有不便,所以我想和贵府上攀一门亲戚,这样行动起来也免去不少口舌。继荫这孩子很是可爱,范某与他投缘的很,想要把他收录门墙,做我一个弟子。日后继荫学有所成,范某晚年也好仰仗这个弟子多帮衬着些。”

    沙氏连忙道:“恩公言重了。继荫黄口小儿,能有什么出息?能做范老爷的弟子是他的造化,依妾身之见,不若让继荫拜范老爷做个义父,请范老爷收下他为螟蛉义子,这一路上便好照应了。”

    “如此便最好不过。另外一点,沿途之上所有应酬打点,都由范某出面,沙娘子便不必抛头露面了,不知沙娘子可愿意?”

    “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妾身最怕和男子打交道,能不出头是最好不过。多亏有恩公在,若不然这一路上光是应酬也难为死个人。”

    范进从侯守用那里打听到,沙氏最早给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就是因为答了家中大少爷几句话,被大少爷以为是有意勾引,便趁着酒意硬拖进了柴房,后来又被家中主母赶出门,白白吃了亏。从那以后她对于和男子说话有些抵触,自己这个要求于她而言确实不会拒绝。

    把沿途社交的权力拿过来,谁再想在沿途通过沙氏这边做文章,或是了解什么情况就做不到。至于把继荫收为义子,情形也同于人质,有这个关系在,沙氏将来就算想起些什么,也绝不敢把事实说出来。花正芳尸谏张居正这事,就算彻底石沉海底,永无反转之期。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怎么走得风风光光,名动京师。这好人不能白当,总得捞一点什么,才好上路。

    第三百四十坛巨匠,以及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拯这样的高官。一向与花正芳不和的申时行,也派了家中管家送来一席酒宴。

    这里面固然有一些人是感于花正芳的清廉和操守以及天子慰问等殊荣前来送其最后一程,也有如刘拯这种则是希望找到机会从花继荫那了解下情况,期待遗章的事另有转机的投机者,但整体而言,这种心态的人在其中所占比例不高,最主要的一批人,还是冲着范进来的。

    王锡爵拉着范进的手,很有些惋惜,“退思,君子一诺千金,此乃古人之风,本无可指责。只是你这次实在是……眼下内阁递补已毕,接下来便是馆选之期,以退思之才,入选翰林本是指顾间事,可是你这一去,便是把自己的前程断送了。内中利害,你还是要再权衡一二,若是肯改变主意,那道请辞奏章交在老夫身上,保证替你把奏章追回来就是。”

    内阁此时已经完成了增补,由申时行、马自强两人进入内阁,加上张四维形成三人组成的临时内阁班子。

    其中马自强是张四维儿女亲家,申时行与张四维也素来交好,从局面上看,似乎张四维优势很大,可以看做凤磐内阁。但是张四维自己上本请辞,几次不批之后,也再三表示才疏学浅诸事不明难当大任,请张居正尽早回归掌枢,自己充其量只能暂代枢位,万事难以做主。马自强也不止一次上本乞休,显然对这个群辅位置没什么兴趣,张居正一家人虽然已经自通州启程前往家乡,但是对于内阁的掌握能力反倒增强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内阁已经完成了补人,那么馆选工作就得展开,不管是从张居正的关系还是从范进的学识上看,入选都是必然。他这个时候来个千里送灵,等于是放弃了入阁机会。大明虽然明确制度说明,也偶尔有一些例外,但是从大体上看,宰辅大多出自翰林,范进这次放弃的不光是个翰林身份,从长远角度看,甚至是阁臣前途,于朝堂以及仕林很是引起一番议论。

    王锡爵素来爱才,本来看过幼学琼林之后对范进就颇有几分赏识,只不过那种赏识的程度,还没达到让他非要结交的地步。真正让他对范进大为欣赏乃至准备将其栽培入玉堂的,还是这次疏救邹元标的事。

    原本范进这种人,就是上了疏也不一定有用,但是不上疏肯定会被王锡爵惦记上。再加上他和张舜卿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都知道他是张居正线上的人,对于邹元标的看法不会好,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

    可是范进的表现大出王锡爵预料不但上疏求情,并且最后邹元标等人得到释放,据说也是他借着伴侣读机会,向万历皇帝当面请求的结果。这消息来自宫里,据说非常可靠,这让王锡爵大为满意,认为这个年轻人知时务,明大体,肯给自己面子,那自然就要帮他一把。

    以王锡爵在文坛和翰林院的地位,以及与申时行等人的交情,只要一句话,范进就可以顺利入选。即便是现在他已经上了奏章请假,只要表现出些许反悔之意,以王锡爵之能也有把握为范进追回奏章,保证他成为翰林。

    仕林虽然有物议,但是在入阁这个文官最高成就面前,些许物议算不得什么。再说为了一句随口而出的承诺,就让人牺牲翰林身份,这种话也没几个人说的出口。范进即便反悔,也算不得什么污点。

    王锡爵本身不算是某个派系的人,是从心里爱才,态度很是诚恳,范进举杯敬了他一杯酒道:“荆翁厚爱,小生铭记五内。然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食言而肥。再者花家孤儿寡母,若无有力之人护送,只怕寸步难行。”

    “可是事关退思你的终身前途,不可莽撞。护送之事,差一二健仆即可,老夫再写一封书信,让沿途官府多加照拂就是。此去江南老夫还是有些亲朋故友可用,沿途照顾总不为难。”

    刘拯此时拉着花继荫问了几句话,不想这孩子嘴巴就像是被人用线缝了,一语不发,只让他去问干爹。他无奈的来到范进身边道:“退思,荆石所言极是。自身前程儿戏不得,不能为了一时戏言,就坏了自身前途。不就是去句容么,老夫从都察院找几个得力之人便是了,这一路上,我也有些朋友,大家用心,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两位朝中大员挽留,这份面子非同小可,范进此时就坡下驴也不算过错。花继荫很有些紧张地看着范进,等待着干爹的表态。花正芳对这个幼子虽然疼爱,管教很是严格,加上传统的家长制作风以及这个时代家庭教育手段的简单粗暴,还是以棍棒出孝子的方式教育。于父亲的印象里,还是打骂的记忆居多,其他的记忆少些。

    范进本就是两世为人,教育方法更偏向于现代,再加上刻意笼络,对花继荫也就格外疼爱。既让他在自己怀里哭,又为他买零食买新衣服,还将他带到郑家吃饭,让钱采茵为他洗头洗脸。在这个干爹身上感受到的家庭温暖,即便是亲生父亲那里,也是感受不到。

    不管他怎么聪明,总归也是个孩子,于复杂的人心此时还感觉不到。再加上人在痛苦时,最容易产生移情效应。一如女子被人抛弃时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一样,花继荫对于父亲的爱,很大一部分转移到范进身上,在内心深处,将其看成父亲。这次千里之行的困难与凶险,他现在还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与干爹同行,就不会害怕也不会感到难过。若是干爹留在京师,让自己和母亲南下……那是不是就说明干爹不要自己了?自己好不容易有的亲人,又要失去?

    本已经干涸的眼泪,重又流出来,尽管他拼命忍着没有哭出声,两行泪珠依旧静静地淌下来。夏风吹过,阵阵冰凉。

    送行的官员,基本没谁关注一个小孩子的哀伤,全都关注着范进的答案。不少人基于好心也在劝导着:“退思,不可固执。二翁皆是老成之见,你当从善如流才是。”

    王锡爵此时也道:“退思,人当从众。不可拂逆众人之意,至于花兄遗孀,有我们这么多人,总不会让她们吃了苦头。”

    正在这时,城内方向一骑快马飞奔而出向着凉亭赶来,马上之人满头大汗,边催动坐骑边高喊道:“陛下有旨,宣观政进士范进进宫伴读,恩赐翰林院庶吉士出身!”

    凉亭内的官员,目光瞬间都集中在范进身上。

    恩旨特点庶吉士,跳过了馆选一步,直接进入翰林院,这是何等的圣眷?固然于体制上,这样的提拔方式不怎么符合程序,但是只要入了翰林院就是胜利,手段途径都不重要。

    再说翰林作为皇帝的秘书预备役,天子本来就有权把某个进士提携进去,只不过这种权力不会轻易用而已。之前就知道范进进宫伴读,与天子君臣相得,如今再有这圣旨,那圣眷之隆不言自明。这种时候怕是只有白痴才会拒绝圣旨,还要遵守什么承诺。

    好名声固然是人所仰慕的,但是不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好名声,就没什么用处。就像邹元标,如果上本之后被一顿廷杖打个半死,这会有大批文臣为他举行各种纪念活动,出钱延请名医调治,将来靠着这顿廷杖在官场混个风生水起,这个名声就大为有用。

    可是眼下,他一棍子没挨就被放出监狱,惩罚手段就是不许他参加馆选,直接到吏部选官。又非常“符合程序”地被派到贵州某个县城,从事光荣而伟大的教谕工作。这座县城位于深山之中,汉胡杂居民风剽悍,县令被杀过好几个,连汉话都不一定会说,教谕工作自然是任重道远,意义非凡。

    这样一番安排下来,邹元标的名声依旧好,可是仕途基本就可以宣告完结,这种好名声于他本人就没什么意义。乃至其在出狱之后,被小太监守着门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又被吏部勒令限期出京不许逗留,都没人出来替他主持公道说些什么,原因就在于他已经失去了价值。

    范进的情形也是一样。要好名声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官,现在最好的通道就在眼前了,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安排。各方面的烘托也到了极限,他这个时候如果再拒绝掉这条通路,于他个人而言,实际就没有再好的出路。所有送行官员心内几乎同时升起一股念头就是:赶快接旨进宫,火候到了。

    马车内,沙氏已经泣不成声。由于羞怯不想与男子过多接触,她没有下车与送行官员交流,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估计多半是冲范恩公来的。作为一个没出过远门,兼且胆小如鼠的妇人,她对于句容之行是充满恐惧的。

    有范进这么个知根底且从未对自己有不良企图的文士护送,是最安全不过。可是她这种市井妇人都知道,翰林对读书人意味着什么。非亲非故,凭什么让人家放弃翰林身份送自己?估计接下来就是范进接旨,然后安排两个仆人送自己母子回乡吧?

    一想起一路上要与两个身份地位的男仆外加同车而坐的这个美貌但颇粗鄙的女仆随行,她就觉得阵阵不寒而栗。出于对下人本能的不信任感,无数可怕的镜头出现在眼前,让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无声痛哭。

    郑婵在马车里没好气道:“沙娘子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还得我家老爷破费银两救你。我家老爷那是何等君子,不会半途而废,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扔下你们这对母子不管的。”

    范进此时放下了酒杯,朝王锡爵一礼道:“荆翁好意厚爱,天子垂青,各位前辈的关怀之情小生全都记在心里。但是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范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花老一世清廉,实为国朝楷模。范某既答应护送其家人返乡,万无更易之理,即便是为此牺牲前程亦再所不惜。本想与众位前辈痛饮一番,可如今怕是不能,为免天子圣旨再出,范某只能先行告退了。”

    他朝那传旨太监道:“烦劳回宫面禀圣上,罪臣范进不敢奉诏!继荫,我们走。”

    花继荫的视线一阵模糊,心潮澎湃起伏,小小少年在此悲痛时节,竟是因为范进的态度而升起某种莫名地喜悦。三几步来到范进身边紧抓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紧跟着范进走向车仗。范进又朝一干官员行礼道别,随即便吩咐着车队加紧前行,自己飞身上了坐骑,于马车之后护送。

    第 3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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