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236 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236 章
贡院不是世外桃源,即使主考官自己出不去,总有士兵供应食物,衙役采办物资。这些人来自民间,于市井消息所知甚多。两人的家仆都会代替主人向这些兵士打问情况,外间那些谣言,他们其实也是听得见的。张四维这样的说法,等于摆明了耍赖。其出身豪阔,自然不会被金钱收买而动摇,也不曾听说其与范进有私交,两人一个山西一个广东,更是没有乡谊。几方面的可能都被否定,申时行心里疑云更盛:这范进到底是谁的门路,居然能让张四维下这样的力气保他,倒是要仔细些。
申时行对范进没有意见,也不会刻意为难他的功名,只是有些担忧道:
“那些人来意不善,是存了心与范进为难的。如果让其中试,只怕这些人会闹……”
“闹就让他们闹!咱们一不贪赃,二不得贿,俯仰无愧于天地,有何惧哉?本次会试举子上千,大家的才学所差无几,何人中试本无定规。只要我们录的文字不差,谁又能说出我们的不是。瑶泉且看,范生的经义本就不差,更难道者,就是二场三场的文字,也极为用心。时下学风浮躁,举子只重首义,首义之重前三篇,余者根本不在意。范生字上用心,足见制学扎实,能历实务。眼下学子多尚空谈,不务实际,正该推几个范进这样的人出来,正一正学风。我想元翁那里,也必会认可我的看法。当然,这只是我一己之见,若是瑶泉觉得他的文字确实有何不妥之处,亦可圈点出来,我们再商量。”
与张居正的霸道不同,张四维说话做事,总像是个有些胆小的老实人,声音不大,口气上也比较随和,大多是抱着商量的态度。眼下说这件事的时候,也不是要挟或命令,而是与申时行商量着办的。
两个老实人碰到一处,倒是不会起冲突。是以张四维这番话说完,申时行并没有还口,而是沉默片刻道:“凤磐兄高见,小弟自愧不如,那就把范进录了吧。”
“好,既然瑶泉也同意,那这份卷子就算录了。”张四维笑了笑,在范进的卷子上便写下了中字。申时行此时也想明白了,即便会试自己录了汤显祖,到殿试时有张居正拦在那,其名次也不会好到哪去,或许还是让他这一科落第,对他才是最好的结局。至于范进……
文字倒是不差,也足堪中试。但是坊间谣言,范进与张居正之女有染,这样的人放到殿试里又当如何,选其中试到底是爱还是害,却是难以得出结论。
张四维不管其怎么想,已经看起其他的卷子,对于罢黜的卷子一律不看,只认真的看着那些必中的关系卷,寻找着是否有破绽。看着他如此行事,申时行心内颇为佩服:凤磐兄老成持重,滴水不漏,倒像是个做阁臣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消失在人生的长河之内,当二月二十七的夜晚终于降临时,贡院之内,各位考官冠戴整齐,准备写榜。至公堂内灯火通明,差役们脸上也都带着笑容。这些人从不同的渠道,都已经拿到了不菲的赏金,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当榜文写好后,抢在前面把某人是否得中的消息报上去。
几位考官的心情也大多是喜悦而兴奋的,黑夜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不管考试的过程里如何辛苦,只要会试别出大纰漏,于考绩上就是重要一笔。再说一口气能收这么多门生弟子,光是年节孝敬便是很大一笔银两,这份好处同样也是落在了实处。
一如乡试,会试同样是先写第六名,然后一个个写起,前五名留到最后从后往前写,名为倒写五魁。
一个个考生名字唱出,随后由报喜人跑去举人所在寓所报喜讨赏,从这一刻起,这些被叫到名字的人,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明官场,成为了整个帝国牧守者成员之一。但不管未来命运如何,至少在其金榜题名这一刻,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幸福的人之一。
张四维脸上不喜不怒,表情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其想法。他的心思其实并不在贡院,也不在揭榜,而是落在了范进身上:
这书生的关系到底在哪里?从席舍图的事看,张居正肯定还是心里向着他,但若说在会试上徇私也不太像,游七吩咐名字时,并没提过这个人。可是自己每顿饭都有范鱼,在考试之前,又有宫中太监来向自己递话。最让人吃惊的一点,就是来递话的太监居然分属两个不同系统,一个是冯保部下,另一路则来自皇帝身边,是皇帝身边亲信。
这两路人马关照一个人,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人情自己是不能不做的。既要卖面子给冯保,更要卖面子给皇帝。是以这次不但录了范进,更给了他这么一个名次……
虽然眼下天子未曾亲政,天下人都以张居正马首是瞻,可是皇帝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记得谁尊敬他谁又不拿他当回事。
除了这一层,更让张四维感兴趣的就是范进。广东亚魁也好,牛痘也罢,在他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于京师这个舞台上,也称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光彩。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子,居然能惊动到天子以及冯保,足见其不简单,这样的门生自己不收更待何时?
脑海里无数念头转来转去,最后则落到了纱帽胡同张宅。从席舍安排看,张居正对这个谣言女婿也并非恨之入骨,是以自己这次的安排不但不算得罪他,还算是对他大为有利,依据自己对张居正的了解,他心里肯定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不会生气。盘算半天张四维发现这次安排确实称的上求神佛保佑是有的,至于会元功名,还是范公子文章所换,再有就是神佛保佑,妾身不敢居功。会元与状元不同,殿试时大家心知肚明,谁中状元谁中榜眼,都是看人情面子。范公子这会元是糊名中的,要妾身看来,可比状元值钱多了。你们广东出过林大钦、伦文叙,范公子说不定便是第三个。”
范进道:“这可不敢当。范某一时侥幸,蒙座师提携,得中会元。其中还要多赖冯大伴、李夫人多多援手,以范某这点才学,不敢妄想折桂之事。”
会元是否有状元值钱,这事很难说,李氏这话里恭维揄扬的成分更多,不能做真。刨除这部分恭维因素,范进也承认会元是读书人很难得的殊荣,没人会不喜欢。中了会元的好处不少,除了面子好看之外,会元如果不中鼎甲还可以参加馆选,如果入选一样能当庶吉士,这也是实打实的好处。不过万事皆有利弊,至少在当下这一科,范进中会元是好是坏,还真是一言难尽。
从一进京与冯邦宁的冲突开始,范进算是维持了一个比较好的名声,比如不畏权贵,触怒大铛这类的赞语,在当下读书人而言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不过这种声望维持的时间不久,就被张居正华丽甩锅,以罢讲学之事所冲淡。
原本不屈服于权贵的义士有反转成权贵走狗的倾向,再到他与张舜卿的谣言传开,之前那场冲突就被一些人认为是他故意搞出来刷名望博眼球的把戏,对其很有些怀疑。对范进的名声实际就更不利一些。
科举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时期,会元更是千万人瞩目的焦点。范范进只是广东的一个亚魁,虽然有幼学琼林以及若干唱本作品在,但是这些都是小道,在科举文章大道上不算什么,至少不足以支撑其会元的身份。
他到京师的时间又晚,错过了之前那些文会,以至于他在京师的学子圈里其实不算出名。这其实也是他夺得美人心所付出的代价之一,没有运营时间,缺乏知名度。没有知名度,就意味着难以服众。这样一个无名之辈中会元,可想而知会有很多人不服。再加上和张家的种种传言,现在同科举子对自己的看法只怕是恶多于赞。
原本张嗣修以宰相之子身份下闱,算是众矢之的,这回自己一当会元,倒是替张家分了火力。范进甚至有一种怀疑,主考官把自己点成会元,就是存着一种分火力挡子弹的念头。
毕竟会元身份是个荣耀,自己不能因为他们点了自己做会元就发火,同时也得承担了大部分考生的愤怒,反倒是减少了张家以及主考的压力。从阴谋论的角度看,这种行动的可能性很大。
李氏看出其心中所想,微笑道:“范公子你想的过多了。其实妾身在京里这么多年,科闱之事见的多了,不管你中不中会元,总是有人会说怪话,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黄榜已挂,再无更易,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服气也没用。公子自身又有才学,身正不怕影斜,拿出文章来也足以为自己正名,何惧之有?再说,区区一些闲言碎语,一如微风之于泰山,难损分毫。公子自己坐的稳当,何必怕别人怎么说。你现在的心思不该放在怎么防范那些小人的口舌,而是该放在该怎么孝敬恩师上。毕竟未来范公子要入仕途,自己的恩师座主,同门同年才是真正的臂助。”
在明朝,会试得中的称为中试举人,到了清朝就称贡士了。在会试结束,殿试以前,有半个多月时间,这段时间,中试举人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包括到礼部领取公服,预备殿试时穿戴,还要在礼部接受演礼培训(这条范进其实用不到,张舜卿已经培训多次了)。除此以外,要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拜同年,拜房师,拜座师。
会试的房师座师与乡试不同,两者的重视程度差着十万八千里。乡试座师当时拜了,以后不再来往也没有关系。可是会试的房师座师,乃是范进日后官场上的重要助力,反过来也可能是极大影响。不管是从人情世故,还是从尊师重道的传统上以及维护日后官场上关系的角度,他都得去拜见。
张四维出身豪门,申时行家私亦厚,送他们什么贽敬,用什么礼物,这些都很有说道。李氏笑道:
“说来也巧,妾身与这两家的女眷都有些往来。凤磐公的正室在原籍侍亲,在京中侍奉的,是他的第三房妾侍。这位夫人亦是一心向佛的,与我很投机,凤磐公的喜好我很清楚。至于瑶公……他的出身你是知道的,不大喜欢家里人结交我们,可实际上避不掉。我这正好有几样东西,是要送他们的,范公子顺手拿过去就好了,包准两下满意。”
申时行生母是个尼姑,对于和尼姑接触这事确实比较忌讳。可是京师风气如此,他可以保证自己不跟尼姑搭界,但是没办法不让家里人与僧尼往来。尤其李氏本身还有着上层背景,与她的交往是避免不了的。
于这两家人的嗜好及忌讳,张舜卿实际已经对范进介绍过,可是李氏的好意,范进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不住道谢。
李氏道:“拜师拜同门,接下来范公子要忙上一段,只怕不能再像现在一样,每日挥毫。冯大伴再怎么急,也得先让范公子忙自己的事,否则便不近人情了。”
第 2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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