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87 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187 章
“好了,我知道了。这是好事情,我们应该高兴才是。这天花是多吓人的事情啊,咱们江宁这次死了上千的人,现在也还在死人。你为了躲天花,甚至在瓜州住着不敢回来,连堂堂国公府的小姐都不能幸免,连咱家这心里,也一个劲的哆嗦。这么厉害的瘟病,谁敢说不怕?我甚至想着,若是事不可为,就把花庄一把火烧光,拼着烧死几千人,也要救一城军民。若这牛痘真的有效,能从此绝了天花祸患,是我大明天大福气。这是列祖列宗保佑,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好事。不管谁得功,最后都是有利于大明。就好比一锅饭,你吃我吃他吃,肉总是还在锅里,没便宜到外面。你闹腾个什么?”
“干爹,话不能这么说啊。这锅肉咱吃和外人吃,那能一样么?其实儿子看来,这牛痘的事现在也没个准。儿问了城里几个体面郎中,都说这牛痘有伤天道,是妖术。牛的痘液往人身上种,一准出妖精。”
黄恩厚哂笑一声,“蠢!那几个体面郎中,都是种人痘的吧?他们那痘苗卖的多贵,自己知道。若是牛痘方传开,还有他们的饭吃?我可听说了,那牛痘便宜,而且不死人,脸上不见疤,比人痘强得多了。正因为牛痘好用,那些人才要说牛痘是妖术邪法,他们越这么说,越证明牛痘是好东西。你也是常在街面上走动的,这还不明白?”
黄继恩笑道:“干爹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只是儿子琢磨着,既然这牛痘方有那么多人反对,可见还是有文章可做,若是真的把事情办砸了,魏国公府一准记恨范进……”
“住口!”黄恩厚声音一寒,“混账!白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脑子还是这么不开窍。别忘了,我们的好日子是从哪来的?你在这锅里多盛一口饭,这不叫毛病,不让别人上桌,也不叫毛病,可是要想砸这口锅,那就是罪无可赦!牛痘这件事不管谁做,最终都是惠及朝廷为万岁爷爷分忧,谁敢让它做不成,就是砸大明的锅,咱家这里绝不轻饶!再者这事现在是徐家来做,那就必须做成。我如果没猜错,现在徐家已经给京城定国公府写信,要亲戚准备帮着他表功了。这个时候你敢出来坏徐家的事,拦他们的路,不是要摆明了和徐家对着干?”
“干爹您老人家是先帝爷潜邸,与冯双林(冯保)也是同门,还怕了他个国公?”
“张江陵呢?”黄恩厚的声音有些阴森,与他宽厚的外相颇有些不相符合。黄继恩只觉得本来暖意如春的房间内,一股阴风吹起,不自觉地缩缩脖子。
“这件事表面上是魏国公在做,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背后是张江陵的势力。范进……或许用不了多久,就是张家的女婿了。张家加上魏国公,一个权相,一个勋臣,两下联手推动的事情,你想要拦下,你长了几个脑袋?他徐家有丹书铁券,打死你都不用抵偿的,知道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干爹警告你,玩女人可以,但是一定要找自己惹得起的人来玩。薛五现在靠上了一棵大树,咱们动不了,就少打她主意,若是为了个女人,得罪了张江陵,我先开销了你,省得给咱家惹麻烦!”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始终阴柔,并不十分严厉,可是黄继恩头上已经见了汗。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只是儿子替干爹不服,他徐家富贵已经到了顶,要这功劳无非锦上添花,倒是干爹您……”
“够了!不就是回京做司礼监掌印么?这是命数!人不能跟命争,咱家命里无此福分,就不要奢求。难道偌大个江宁,还装不下你这猴崽子?种牛痘防天花,这种利于天下的好事,绝不只在江宁一地推行,必要遍布天下,到时候少不了咱们爷们的事做,你还怕没有立功做事的机会?只要用心当差,没你的亏吃!记住我的话,牛痘的事一定会成功,也必须成功,谁要是敢在这件事动歪脑筋,我要他的脑袋!”
他的语气略微放缓了些,“你也是一片孝心,不过还是不够聪明,眼界放的太窄。功劳拿不到又不等于就没好处,只要咱家在这个位置上,该有的好处就少不了。江宁镇守是做什么的?归根到底,就是天家在江宁的耳目,替万岁听东南风吹草动,看江南风土人情。可是听什么看什么说什么,这里就有分较了。自古以来,这当家人最喜欢听的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献祥瑞,图的就是让万岁爷爷笑一笑,万岁一笑,你就好过了。要是见天给皇上面前报丧,不管你是出于多好的心,万岁眼里,你也是个坏人,那便要倒霉。所以想当好这个官,首先就是得会唱喜歌,知道献祥瑞,而牛痘就是最大的祥瑞。这天花的厉害不在于能死多少人,而在于什么人都可能得天花。深宫大内,天潢贵胄,谁都跑不了。这牛痘方一出,天家血脉就再也不用怕出花。这样的祥瑞,可比什么白燕五色龟值钱多了。咱们这抢个先,先把祥瑞报上去,让万岁高兴,这比给一万个人种痘的功劳更大!能躺着立功,你何必非要跑着去立了?傻东西,学着点吧。”
黄继恩道:“干爹,这事还没个定局,万一有什么纰漏?”
“糊涂。这事是徐家做的,能有什么纰漏?他们铁了心要给徐维志露脸,便是牛痘不成,也得说它成,谁敢说它不成,徐家第一个不答应,明白了么?不但徐家不答应,我们也不能答应。如今君正臣贤,正是该出祥瑞的时候,谁要说牛痘是假的,莫不是说这君正臣贤,海晏河清是假的?那不是该抄家灭门!”
黄恩厚那胖脸上,依旧保持着佛陀般的笑容,只是在这刹那间,似乎多了几分凶戾之相。
黄继恩心头剧颤,连忙道:“儿子明白了,牛痘是好的,种一个灵一个,大明有了牛痘,从此再不怕天花!”
“聪明。这就开窍了。”
“那儿子这就去通政司找几个关系,把咱的奏章先送到京里,抢在他们前面,免得被别人抢了功。”
“不必。这头一份奏章,咱们不抢,让给魏国公去报,这是礼数。第二份奏章让给江宁衙门,这是为官的聪慧。他们的奏章是发给张江陵的,咱们的奏章,是发给陛下的。咱家是先帝爷潜邸奴婢,眼里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宰辅。巴结元辅的事,他们去做,咱们只忠于皇上。这样的奏章到得越晚,越有好处。”
黄继恩愣了愣,“干爹,您这样,张江陵那里是否交待的下去?”
黄恩厚笑道:“张江陵……他也不过是陛下的师傅,我们是陛下的家奴,他这个私塾先生,管不到我这个家生奴仆头上。再说,别人怕张江陵,我却不怕。范进以为抱上了这棵大树就能不惧风雨,却不知这大晴天,树底下能遮遮阳,若是雷雨天躲树底下,是会被劈死的。”
黄继恩面色一喜,“干爹,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自己慢慢悟去。”黄恩厚嘿嘿笑着,把手串转的快了些。“没事的时候,少去玩女人,也多去看点书。咱家想当初在内书房,也是跟翰林读过书的。虽然不敢说满腹经纶,好歹记住几个名字。夏言、严嵩、高拱……眼下天子年少,万事离不开宰辅,这大臣们眼里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可是再小的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等到万岁亲政,今天得意的人,到时候是个什么下场,可就难说的很了。”
他手上的珠串转的更快了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得意将来后悔的事也多了去了,记住干爹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就像是行船,不会永远逆风,也不会永远顺风。顺风船的时候,你得躲着它,免得被它撞沉了。可等到它逆风的时候,自顾不暇,这个时候你不管想去做什么,它都没办法。”
他伸了个懒腰道:“你先去,给魏国公预备一份厚礼,眼看到年了,礼数不能差。我跟魏国公同城而居,总要恭敬着他才是。这次牛痘他是第一功臣,就冲每年多活下来的几百万人,咱也得敬他三分。礼物一定要贵重,不能省钱。”
黄继恩领命而出,黄恩厚轻轻转着手串,嘴里小声念叨:“牛痘……这确实是祥瑞,吉兆啊……今个可得多念几遍经文,谢过满天神佛保佑着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司礼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陛下如今可长高了些,身子可还好?范进……这个名字,咱家记下了。”
他轻轻转动手串默念心经,脸上宝相庄严,俨然一尊肉身菩萨。
天花庄外,徐维志身上裹着厚厚的大绒氅衣,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不时掏出金表看着时间,又看向庄里,神态焦急万分。这位平素江宁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混世魔王,万事向不上心。难得见他这般着急认真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的走动速度,并不因人的心情而变化。徐维志几次想要冲进庄去,却又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终于,花庄里有人走出来,为首者正是凤鸣歧,身后,则是十几名随其学武的弟子门人,以及几个与他颇有交情的郎中。
这些人身上衣服比徐维志单薄多了,但是面上皆充满红晕,仿佛人人体内,都有一个小号的煤炉在燃烧。沸腾的血,让他们脚下生风,周身都有使不完的气力,人人脸上都满师兴奋。
徐维志在几个家将护持下快步上前,距离凤鸣歧约莫十步左右时才站住脚步道:“凤四,情形如何?”
他的地位不是凤鸣歧这种武林高手能比,不管身手再怎么了得,在徐维志面前,依旧是百姓之身的凤鸣歧要紧唱个肥诺,朝身边郎中道:“你们几位来说吧。”
“回小公爷的话,关进庄里的那十几个军汉,身体虽然虚弱,却没一个染上天花。这牛痘……果真有效。天佑大明,从此以后,再也不怕天花了!”
几个郎中都不是种人痘的,于这件事上没有利益冲突,是以能站在客观的位置上,为自己能见证这样一个医学奇迹而欣喜兴奋。
“你们再说一遍,真的有效?”徐维志欢喜得上前一步,想要拍拍凤鸣歧肩膀以示亲热,却最终还是放弃了。伸手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大绒氅衣脱下来,朝着凤鸣歧一丢,“差事办的好,这衣服赏你了!我问你,牛痘的事这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不是?”
凤鸣歧道:“正是。圣天子洪福齐天,大明万民有救,有了牛痘,再也不用怕天花了。每年我大明可有百万生灵免受病患之苦,实是江山之福,万民之幸!”
徐维志道:“哈哈……人都说我徐维志靠着祖宗庇佑,才有今天富贵。这回让他们看看,我不靠祖宗,也一样发达。来人啊!随本公子去找范进,好好喝几杯酒!还有,请六小姐也去,跟张大小姐好好聊聊。这两是咱的贵人,这回可得好好款待着!”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凤鸣歧体内的血,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这位小公爷热心牛痘,显然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名禄位,万千生灵,大明江山……或许自己想的太多了。
北风渐紧,凤鸣歧一身修为本已到寒暑不侵地步,此时却少有的觉得寒冷,下意识将那大绒氅衣裹了裹,带着一干弟子及郎中,寻个酒店自去沽酒御寒。
第二百一十六章 魏国公府的善意
爆竹劈啪做响!沉寂多日的徐家别院,再次沉浸在喜庆热闹的氛围里。几十个身着新衣的丫鬟婆子在内宅里往来奔走,挂起彩绸宫灯,打扫各处,为庆祝新年做准备。
薛五在这种时候帮不上忙,只好来到卧室里,见张舜卿保持着端庄而高傲的表情,礼貌地与徐家来的管家婆打了声招呼,就不再说话。那管家婆则陪着笑脸道:“六小姐这刚一出了花,就闹着来见大小姐,还是你们姐妹情深。六小姐自从出了花庄,心情也不好,谁哄都不好用,这回就麻烦大小姐好好开导开导,千万别让六小姐再想那出家的事。”
“我知道了,我自会劝解于她。不过也请贵府上的下人,随着六妹回府,我喜欢清净,身边用不了这许多人。”
管家婆没口子应承着,心里却想着:这张大小姐性情怎么如此古怪,偌大宅院里就只她和薛五,却还不要丫鬟,这又是图的什么?
前厅里,卫生却早已经做完了,已经有仆人在排摆酒席。一身新衣的徐维志踌躇满志地拉着范进道:
“考什么功名?中个进士又有鸟用?酸翰林穷给谏,吃干当净都老爷。做京官没钱,做外官没权,还是做个富翁来得自在。这回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做哥哥的不能让你白受累。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异姓兄弟,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在江宁城里,你怎么折腾都有大哥保你。咱们两兄弟大干一场,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为东南首富,比你做官不舒服多了?至于张大小姐……”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小兄这里有包药,你今晚上给放张大小姐吃进去,包你做了新郎。到时候让她挺着大肚子去见张江陵,就算你是个白丁,他也的想法安排你的前程。”
“徐兄……京城是有乱葬岗的……你我无冤无仇,你何必指条死路给我?”范进笑道:“等过了年,小弟就要进京了,如果有机会,我肯定回江宁。”
“啊?这么快就要走,这可不成。我妹妹最近看你写的那什么霸道东家什么的话本看的入迷,还要玩那几个游戏。你也知道的,她现在心情不好,难得有事能让她高兴,只要她欢喜,我娘就欢喜,我娘欢喜我和我爹才有好日子过。你这一走,不是把我们扔进火坑?”
“徐兄言重了。六小姐一时心情不好,过段时间自然就能好,今天张大小姐开导她一番或许就好了。这京城小弟怎么也得去,中个举人不考进士,就像你去了清楼不留宿,是不是总觉得差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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