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25 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25 章
虽然洪大安只是通过县试并没有考中案首,但是洪承恩依旧为自己孙子有这样的成绩而骄傲。县里已经送来了消息,本来县太爷点了安仔是案首,但是不知怎的,又改成了范进。这显然说明,自家孙子的学问比范进要好,之所以没当上案首,是意外变数,不足为论。
等后来进一步了解情况,说是书法导致,洪承恩就更是嗤之以鼻。范家那种穷鬼,能练出什么好字?当下买了两刀好纸回来,把孙子关在房里每天练字,只等到府试一开,立刻就让范进好看。
再者说,即使府试压不过范进也没关系,这次只要自己办好钱粮夫子征收,给孙子换一个监生头衔回来,整个金沙乡十,若无这等手段,洪家哪能发达至此?
他另一个孙子洪大贵,一心盘算着范长旺那出挑的孙女,围在爷爷身边打着转,询问着几时范家才能把那丫头送上门来,给自己做婆娘。洪承恩笑骂道:“看你这副没用的模样,区区一个乡下丫头,至于让你如此惦记?你且好好收心,不要再去外面胡混,爷爷这回一准让你娶到她就是。我那一百名夫子,足以把范家压垮,他不来投降,我就让他全村死绝,看他敢说个不字!你也给我长点脸,多学点安仔,别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鸟人混在一起,跟爷爷学着点收租放债要债,改田界,抢好地,将来才好执掌这份家业。你年纪不小,也该做点正事了,知道么?”
正在洪承恩教育爱孙如何本分做人的当口,一名洪家子弟却慌张地从外面跑回来,在洪承恩面前道:“叔公,情况不对啊。我那妹子嫁到大范庄做媳妇,听她传回话说,范进在大范庄给一帮人讲什么……讲什么大明律。”
洪承恩先是一愣,随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这进仔倒是能让我好好笑一回。大明律!他居然不去读书,却去给一群泥腿子讲大明律。他讲大明律,至于把你吓成这番模样?那不过是无用之物,你理会它做甚?在咱们乡下,几时按大明律行过事,讲与不讲,有什么区别?”
“叔公,话不是这么说,听说范进讲的,是完税服役的事,说按照大明律令,他们范庄不该承担一百名夫子,更可以拿钱代役。现在煽动着大小范庄的人不出夫子,还要凑齐税粮自己送到城里去。”
洪大贵在旁,跳脚骂道:“范进这鸟人,真是多管闲事!上次坏我好事就是他,这次又是他来捣乱,难不成以为我怕了他。来人,叫上咱们村里的后生,赶到范家去,先砸他个稀烂再说!”
“滚回来!”洪承恩一声断喝,制止了孙子的盲动,眯缝着眼睛盘算道:“我们这次是替制军办事,奉的是军令。他范进再有本事,也不过是通到县令那一层,我们却是有制军衙门的照应,他县令再大,还大的过总督?进城打官司,我看他是进城送死!他现在还不是秀才,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打杀了他,也不算什么事。但是这个人,不能我们动手,得用朝廷的手,光明正大把他除去。老三,你去替我跑个腿,到立刻去省城找你十五叔,把这事说与他听,他自然有手段炮制范进。”
那名报信的子弟得了命令,撒腿跑下去,洪承恩冷冷一笑,“给脸不要,那就不怪我心狠手辣。上一次敢绕开粮长自己去送粮的,还是三十几年前的旧事,没想到在我这代又出了一个。借一个案首立威,我看几十年内,谁还敢坏了祖宗规矩,自己去送粮食!”
洪大贵兴奋得挽起袖子,露出黑壮手臂道:“爷爷,咱们要不要带上人,去范家庄大闹一通,干脆把范长旺那孙女捆回来,先拜了堂再说。”
“废物!现在咱们胜券在握,还用的着如此粗鲁的手段么?只要你好生在家待着,不出半个月,我让范老狗自己把孙女送到咱的家里,你就等着做新郎吧!”
清晨,广州城外。
一支车队缓缓来到门口,车队的规模实际很有限,以广州这种水路码头每天的进出吞吐量来看,这支小小的队伍,只能算是小虾米级别。可是这支队伍却不肯老实,距离广州城越来越近,队伍里有人用力敲起了锣,大声喊道:“本科南海县案首,带合村父老,给朝廷送军粮来了!”
这人嗓音极是洪亮,接二连三的喊过去,让天一亮就在城门附近等着工作的苦力行人,全都把注意力转向了这支不起眼的车队。只见在队伍正当中,一辆大车之上,粮食口袋码的整整齐齐,一个年轻书生头戴瓦楞帽,身穿直裰,手中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的大声诵念着:
“大学之道……”
而在其身后,数十个庄稼汉子推着车辆紧紧而行,车上或装麻包,或装木箱,还有几个持锄头等农具的汉子,看样子似是负责警戒。在车辆最后,一块丈余长,半尺宽的白布上,用墨笔写着一行大字,“本科县试南海案首范进,进城献粮。”
字写的固然好,可是能识的却不多,靠着那大嗓门的汉子吆喝,才让人听明白,一行人的来意为何。原本排在前面准备进城的百姓,听到本科案首字样,自发让开一条路,守门兵刚刚说道:“交税……”就被身旁的军官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你这厮没长耳朵?没听到人家说,是南海案首进城献军粮,你敢收他的税,仔细把你捆了去见中丞老爷。左右让开道路,让军粮进城!”
第四十四章 被捕
因为水陆运输物资方便,两广总督殷正茂制所于肇庆,包括其集结的两广大军,也驻扎于此,以兵威震慑两广诸夷海上盗匪。其严格意义上,更像是一个战时的前线指挥所,而广东的行政功能,主要还是集中在广州。
当下广州城里最高权力者,则是广东巡抚凌云翼。他与张居正、殷正茂是同榜进士交情非浅,自然也理解老友对这次战局的重视。
殷正茂于两广大地上,已经获取了足够的业绩,只需要一个机会,他就可以内转部堂,达到官场生涯的顶点。作为会试一百三十名,未入翰林院的殷正茂,没什么可能进入内阁,成为部堂高官,就是他最高追求。
广东气候温和,很适合养人,岭南的荔枝,也是殷正茂最喜欢的水果之一。但是比起腹里地区,广东的环境,实在太过艰苦,而且距离京师实在太远。距离远就意味着容易被上位者遗忘,南北两京,才是殷正茂想要去的地方。
新君登基,高拱致仕,朝堂上连番的波折,眼下刚刚平静,正是殷正茂回去纳福的好时机。眼下的皇帝与首辅,都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作为新君登基的庆贺,也证明新任首辅是国之栋梁,一上任就能带来一场大捷。
比起胡骑年年为患的九边,两广的战功更容易获取一些。不论是海外的倭寇,还是境内屡次叛乱的山民,战斗力都不足以动摇国家命脉,经制官兵也完全可以消灭这些乱贼。但是想要升转部堂,小胜仗是不够的,作为职业收官战,这次战争战果足够辉煌,能引起京师的重视,能让他的卸任达到完美。
再者,只有这一仗打的漂亮,殷正茂的保举才有分量。两位同年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殷正茂升转,总督位置空悬。其必然会上一道奏章,保举凌云翼接任。只要他仗打的好看,朝廷就不会驳他的面子,所以这次的用兵,于殷凌二人的意义,都非同凡响。
凌云翼虽然是文官,于兵事却不陌生,大兵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是懂的。尤其这次借浙兵助剿,这支部队的战力与对军饷的依赖同样知闻名。这些义乌山民之所以肯卖命,全靠每人每月九钱军饷,外加战场的赏银。一旦钱粮供应不上,导致客兵闹饷,殷正茂的脸就要丢光。
作为后方留守,凌云翼不会去抢殷正茂的战功,他所要做的工作,就是保证前线粮丰饷足。事情做的漂越漂亮,总督的位子就越稳当。
作为文士,凌云翼素有雅好,清晨必舞一路剑,再行办公,今天亦不例外。一路剑法使完,头上已经满是汗水,长随递过绞好的温毛巾,他接过毛巾边擦脸边问道:“广州府衙那边有什么消息?应收钱粮,解送的怎么样了?陶养斋素称能吏,可是这次钱粮上解,怎么如此磨蹭。”
“回老爷的话,钱粮上解还是老样子,按陶太守那边的说法,今年广州的情形也不好。去年台风,年初来雨本是好事,可是下的太多,有内涝的风险。百姓的庄稼大多欠收,预征秋粮已是为难,何况再加征半年……”
“他为难是他的事,肇庆的军需不能耽搁。他这话是应酬上差的,在我这交代不下去。勋阳那种险山恶水,我一样曾做过巡抚,农事比他清楚。要说闹灾,那是年年都有的事。一年风调雨顺无风无涝,除非是做梦。有了灾就不交粮,没有这种道理。当初浙直闹倭寇时,地里的庄稼未熟即毁,到了该交钱粮时,非但不能少半文,预收几年粮税也是常有的事。非如此,又怎么养的活戚南塘的那些浙兵?陶养斋想做爱民如子的好官,我不反对,但是让前线的士兵挨饿,这办不到!回头跟他身边的人说,军情如火不容耽搁,若有延误,我定要行文吏部,指名严参。”
由于明朝官制,府县不见面,同样督抚疆臣与府官也不见面,有事只以公文书信往来,反倒是两下的亲随经常来往,成为双方的传声筒。巡抚是独官,手下没有属员,知府铨叙考核权力也不在巡抚手里,陶简之这么个强势知府,不独是让下面的人不舒服,做他的上官,滋味也不好受。
这名长随也知,自家老爷被陶简之气了好几回,一直想找个机会,给陶简之碰个钉子。笑道:
“老爷,说到钱粮的事,今天小的出门采买时,正好遇到一件极有趣的事。这一科南海县试的案首,说是要给朝廷送钱粮,结果进城之后,居然被拿了。”
凌云翼把毛巾一放“案首被拿了?这倒当真有趣,广州这地方看来是胆子大,连案首都敢抓,哪个衙门做的?”
“就是南海县衙门的人,听说这人没通过粮长,自己把钱粮送来,不合规矩。从城外就敲锣打鼓的,说什么南海案首为老爷送军粮,到了衙门又大吵大闹,恶了户房的书办,一声令下,就把人给捉了。”
“胥吏敢辱书生?这南海的吏治,是该管一管了。”凌云翼语气一寒,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的他,当然看不得区区吏员,敢凌驾于书生之上。即使南海案首从道理上依旧是个白丁,但作为候补秀才,同样是读书人一员,要治他也只有读书人能治,几时轮到这种胥吏动手?
但他略一沉思,忽然问道:“南海案首?是不是之前在广州很闹了番风波的范进?”
“回老爷的话,可不就是那人。蔡学台被他损了面皮,结果还点了他做案首,也是咱们广东的一件佳话。”
“佳话?蠢话还差不多。蔡秉文不好财货只好虚名,他落一个内举不避仇的名号,所得实惠远比范进为大,背后里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因为这个案首,不少赌客都折了本钱,说不定这户房书办也是赌闱姓失利,找到机会就来撒气。”
说着话,凌云翼又一摇头,“不对……事情怕没那么简单。范进敲锣打鼓闹的尽人皆知,又在户房里大吵大闹,这分明是有意激怒户房中人,必然是存有诡计。他拿蔡秉文的名字成全了自己名声不算,现在倒是把念头打到我头上来了,当真大胆的很!”
“老爷,既然如此那小的去关照一下县衙,给他点厉害尝尝?”
“他大张旗鼓,说是给我送粮,你若是让县衙门炮制了他,岂不是说朝廷军粮的事,也保不住人平安,那我们后面的公事就不好办。他既是案首,就归学政管,且看蔡秉文如何插手此事,我们只在旁观看就好。你派人去给我注意着这件事,别让它随便就给‘淹’了。”
“老爷,您这是……”
“范进想拿老夫做文章,老夫正好也拿范进做一篇文章,考考他的本事。这个范进在县试时就不老实,府试在即,又闹这等事,倒是个能折腾的。好生查查看,他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若是说不出个道理,他的前程也就别指望了。”
第四十五章 师徒合作(上)
南海县衙之内,侯守用看着眼前的范进,面沉似水,声音冰冷不带半点感情。“你不要以为叫过本县一声恩师,咱们就真有师生名分,你便借着这层名目胆大妄为。本官跟你说过,让你好生读书,不要过问俗务,言犹在耳,你就敢犯禁!钱粮输送为粮长专责,你们擅自运粮而来,本就有违定例,更与户房书办互殴,这成何体统?”
范进虽然被抓进来,其实并没吃什么亏。固然他现在还没有功名,从程序上说,只能算是个老百姓。可是案首就是案首,作为士林预备役成员,已经不能拿普通百姓的标准来看他。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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