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5 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5 章
“我何尝不知学业要紧?学舍倒了,读书不能耽误,我自己家还有几间空房,我把它们腾出来,给你们做读书之用。就是李先生自己不小心,下雨天出门跌伤了腿,一时间没法来教书,你们就只能自己用功。你方才一句话说的很对,我们范家只要出个有功名的后生,他洪总甲又哪敢来欺负我们?金沙乡五族十,你躲开点,给我让个座位。”
几个人都已经站起来,从喉咙里溜出爷叔的称呼,随即各自争相远离范进,读书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外来人的身份,加上过高的辈分,让两方有极深的隔阂,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于心,彼此虽是同窗却同路人。
由于没有塾师,大家就各自读自己的集注、五经、又或是三传。一个眼尖的书生,看着范进手里的书,悄悄捅向身边的人,低声嘀咕几句,那人又招呼另一人,不多时,几个书生都停了口,偷眼看向范进手里的书本。
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书生,干咳两声,问道:“九爷叔……您手上拿的,可是新出的时文?”
范进点点头,“是啊,马先生精选近三科小录,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只是这些时文,听说很贵啊。”
范进的脸一沉,“这叫什么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我辈读书人,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全都在科场之中,小录为前辈科场得第之精华心血,一如指路明灯,如何能以金银俗物为衡?你们啊,只知道读读的再好,也是要科场上论英雄,不好好读小录,你们怎么知道考官的口味,又怎么知道该如何破题承题,才能得入宗师法眼?”
几名学子一时哑然,一人忍不住道:“左右不过是有那浑身猪屎味的蠢女人,为你不惜破家而已。大男人花女人的钱,也好意思?志文、志和二位兄长也不曾买过什么小录,不一样过了县试。等到二位兄长中得生员,看你是否还这般傲气。”
范志文、范志和两人,在一干学子中年龄最大,已经接近三十岁,范志文本人就是范长旺长孙,平素在学房,也是最有威严之人。此时见火烧到自己头上,连忙咳了几声。
“安心读书,休逞口舌之能,不能因为先生不在,大家就失了管束为所欲为。若是叫先生见到,少不了赏你们一人一顿戒尺。”
范进点头道:“二位贤侄说的对啊,大家安心读书么,科场无老少,章好坏取决于考官的判定。
熟记小录,不但可以赌一把功名,于判断考官的个人爱好,科场得第也大有好处。但是让他们拉下脸去找范进讨要小录,这事一来实在是于尊严大有妨碍,二来就是看范进的态度,似乎也不大可能会给。
范志文咳嗽一声,“九叔,小侄有句话,还望九叔别见怪。我们范家社学,由全族公摊使费,希图培养读书之人,为朝廷出力,也为族里分忧解难。究其本意,还是希望族里能出几个秀才、举人,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九叔连县试都不曾中,此时读这小录,并无十分用处,不若将其中文章拿出来,由各位乡亲共同参详,不论谁有所得,对我们全村都是好事,不知九叔以为如何?”
范进放下手上的书本,点头道:“志文贤侄,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对这个提议也无意见,只不过……”他伸出手道:“这小录是用银子买来的,你们要看可以,得付钱啊。这样吧,大家都是乡亲,你们又是后生晚辈,算你们便宜一点,每篇文章一百文,交了钱的就可以看。”
“九叔……你……这些文章又非九叔你所做,怎么可以要钱?”范志文先是一愣,随即脸渐渐涨红。不管是君子耻于言利还是乡亲的关系,他都想不到范进会伸手要钱。大范庄虽然生活条件比小范庄为好,但是这几个脱产学子的家庭生活也未必比范进强到哪去,背后又没有胡大姐儿这种痴心女子支持,哪里拿的出一百文?
范进却理直气壮道:
“这小录也不是马先生写的,他选录成册,不一样是要卖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至亲好友,赊欠免谈,有银子一切好说,没有银子就好生读自己的书,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看在乡亲份上,奉送你们一句话,读书是手段,不是目的,你们如果把读书当成人生目标,这书就等于白读。不想办法搞银子,你们就算读成了书,又有何用?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长辈,不能白教训你们一通,不给你们一点好处,我就随便摘录一篇小录给你们,算是一人送你们一百文钱,到了外面,不要说我这个九叔不大方,给我看仔细了!”
第七章 范家栋梁
当夜,范长旺卧房内。
范妻看着丈夫拿着那篇范进手书小录在手里端详个不停,纳闷地问道:“你这老东西左右不过是认识三五个字,还装起读书人来了?连孙儿都不看的东西,你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还能看出什么花样?这范进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些,在咱的大范庄的地头上,训斥咱们自家后生,志文被他气的面皮发青。我看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族长,等到明天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他非以为咱大范庄没人了,他们小范庄将来怕不骑在我们大范庄的头上!”
范长旺却不理会老妻,直看了良久,才把小录用心的放在桌上。明代此时的社会风俗对字纸格外爱惜,认为胡乱丢弃践踏字纸,会得罪文昌帝君,影响自己的前程。是以不管对范进誊写的小录如何不满,也没人敢真把它撕碎。
范家长孙范志文垂头丧气的站在爷爷对面,他作为范家长孙,又过了县试,平素在家里极是得宠。可是今天爷爷看过小录之后,连骂了他几顿,态度竟是少有的严厉,让已经成家立业的他,很是有些难堪。但家规森严,长辈训斥小辈不管对错,小辈都必须承受,他也没什么话可说。
他并不认为,这种态度与这篇小录有关系,毕竟爷爷不认识字,怎么可能看的懂。只怪自己做的不够好,如果能够中了秀才,那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骂。可是看到爷爷如此爱惜这张纸,他还是有些疑惑,自己一个读书人都看不出什么,爷爷又能看出什么妙处?
范长旺端详着自己的孙子,“范进留下的这篇文章,你肯定是看过了,有什么话想说?”
“回大父的话,孙儿没什么话可说。这篇文章确实做的好,怪不得可以中试。孙儿看了之后,受益非浅,到场中下笔时,就多了几分把握。但这文章不管多好,都与九叔无关,他最多只是誊录一遍,于其中精义未必就能领会多少。依孙儿看来,九叔原本还是个敦厚性子,可是近两年性情大变,颇有些急功近利,且牙尖嘴利心术不正。恕孙儿以小犯上,九叔如果不能修心养性,怕是难有什么大成就。”
范长旺的妻子心疼孙子,也帮腔道:“我看孙儿说的对,范进不过是仗着有个杀猪的贱丫头倒贴,就来欺负我们。孙儿别难过,赶明个祖母为你想办法商借几个钱,也买几本这个书,只要这一科你中了功名,这点债又算什么。”
范长旺哼了一声:
“还是把这几个钱省下来修祠堂吧。志文,爷爷一直觉得你聪明,读书又用功,是我们村子更是我们家的希望,现在看来,却是我看错了。你看了半天,就只看出来这个?范进说的没错,咱们大范庄这几个后生,就算读书有成,又有什么用处?读书是手段,却不是目的,可惜我们大范庄花费许多银钱供养书生,还不如小范庄的人看的透彻。你当范进这文字,真是写给你们看的?他分明是写给我看的。”
“老东西,你又不懂文章,写给你看做什么?”
“老太婆,你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识?我虽然不懂文章优劣,但是却等字迹好歹,你且看看,这一笔干净漂亮的字,志文他们谁写的出?老夫虽然没考过科举,但是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甲首,考场规矩略有所闻。考秀才不光看文章,也要看墨卷功夫,志文,你的年纪比范进大了将近一倍,可是论起笔头来,怕是反倒要比他来的逊色。论起心机来,那就差了一天一地,等你到了爷爷这个岁数,能斗的过范进?”
范志文脸上一红,他于书法上很下了些苦功,但是与范进这一笔小楷相比,实在差了一天一地。半是羞愧半是不甘,范志文涨红了脸,头慢慢低下去,房间里没人说话,门外阵阵哭声,就顺着风飘了进来。
范长旺的烟袋指向窗外,“我们不提做文章,再提做人。小七嫂今晚上又犯了疯病,来咱们门上哭闹,你可能把这个妇人打发了?”
范志文面上一红,“大父,孙儿无能……七奶奶是个妇人,孙儿一个男子……”
范妻也道:“咱们孙儿是个念书人,怎么对付的了一个疯婆子。那泼妇是出名的难缠,为了她死鬼男人留下的十亩田产,还闹到过县里。官司输了,就来门上要死要活,依我看,让大媳妇出去把她打走就是,孙儿出面不是坏了读书人的体面?”
范长旺摇摇头,“妇人之见。我供志文读书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家里有个读书人,好支撑着门户,不受外人欺负。为咱家多置办些产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就他这个窝囊样子,就算中了秀才,能让咱家多收几处田地?中了举人,就能让咱家的银子多过皇帝?今天若是范进在,这小七嫂他就能打发!”
他看看无地自容的孙子,挥手道,“你下去好生温书,那什么小录,我想办法,凑银子为你买一份。这一科你用心考,若是祖宗庇佑考取功名,爷爷砸锅卖铁也供你进学。要还是考不中……就去寻个馆教书,已经成家立业的人,也不能一辈子读书,该是做点正事了。”
范志文对于小七奶奶也颇为熟悉,仔细听来,她今天的哭声比往日更惨,忍不住指向窗外,“大父,那边要不要孙儿去……”
“你去能做什么?随她去吧,我好歹也是本村族长,她一个没儿子的寡妇,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任她怎么闹,我不怕她。”
乌云遮住月亮,天地间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冰冷的雨水,透过茅草缝隙,落到木盆之中丁冬做响,范进抱膝靠在墙边,将就着入眠。心内不由暗自揣测,当日铁马冰河入梦的陆放翁,是不是也是被雨水搅的无法入眠,于是有千军万马大杀四方之想?
晚上由于有猪大肠下饭,范进难得的吃了个饱,范母和胡大姐儿都只吃稀饭不肯与他抢大肠吃。两人加起来没有他一个人吃的多,却都笑的格外甜。就算为了自己的母亲能够敞开吃肉,自己也得要想办法了。
今天在学房说的话,以及留下的墨卷,就是自己下的药引,如果范长旺不是太蠢,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范家庄想培养读书人,自己则是最合适的人选。范长旺当然会对自己孙子有偏爱,可只要他脑子没彻底坏掉,就该知道在范志文和自己之间,谁才真正能维护宗族利益,不受外人欺负。
他要是想明白了,明天就让他先把自己家的房子修了……祖宗祠堂的事,又哪比的上自己重要。他要是想不明白……那将来就别怪自己对他不关照。
梦里的范进重又回到了前世自己熟悉的舞台上,唱的正是那出范进中举,随着演出进行,台下阵阵掌声响起,他唱的就更为起劲:“目不识丁庄稼汉,敢说老爷是疯癫……”
第八章 人命关天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大约到了黎明时分,便收住了势头。直到听不到雨打木盆之声,范进才算真正安稳的入眠。但是没睡多长时间,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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