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73 章
窃玉 作者:已矣
第 73 章
“这一路若非你陪伴身侧,我都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柳逸安心中喟叹道,他知芸萝担忧自己,故而沿途偶尔强作欢颜,只为换得芸萝凝眉微展。
风雨过后,晚空如洗,仿佛凝碧一般,夜风习习,微寒砭肤。一钩残月泊在晚云之畔,寒辉如雾,轻笼天地之间,此时,已是五月之初了。
一马,二人,三更许,四野空深。蹄声蛩蛩,在山道上溅起水花朵朵,寂天寞地之间,只有无边无垠的静谧。
芸萝倚在柳逸安怀中,看着周围被风雨洗涤的纤尘不染的树木花草,在星魂月魄中涣然生辉。她心中万千思绪绕动,皓齿几度开启,却不知该如何作声,每次都以轻叹作结。柳逸安心中自可揣度,无奈不能言语,只知将芸萝搂得更紧。
下山道,上驿路。
一古镇,从天地交接之处,渐渐的浮了上来。
此时已是灯火阑珊,二人由南入镇,便见牌坊尽处,有一书着“禧临”的旌幢在夜风中招展,门前两盏灯笼摇荡,火光也随之曳动,猜测应是旅栈不假。
勒缰停在那客栈门前,柳逸安踩蹬一转,飘然飞落在地,芸萝正待也翻身跃下,却被他抢着将腰肢扶住,从马鞍上抱将下来,这细微的举动,让芸萝喜不自禁,抬起眼睑去看柳逸安时,见他脸上笑容俊逸,宛如清风,芸萝心中蓦地一甜:“若你能每日这般对我笑一笑,芸萝该有多么欣喜!”
柳逸安将两匹马的缰绳在草棚下系牢,单手提了双锤行囊,拉着芸萝玉手便走入客栈中去。
此时已是子时,那客栈老板正伏在柜台上打盹,未料这偏僻小镇的客栈,打烊也是如此之晚。
芸萝走近去,在柜台上屈指叩了叩,呼唤道:“掌柜!掌柜!”那老板隔了半晌才醒转,揉着双眼坐起,定睛一看,霎时惊得目瞪口呆,连连狠搓双眼,嘴上嗫嚅道:“不是做梦罢!”狠力在自己大腿上拧了拧,方才知眼前所见并非虚幻,只因眼前这白衣女子,容貌之美丽太过惊世骇俗,当真是见所未见。芸萝似是习以为常,微微一笑道:“店中还有房间么?”
“有的!有的!尚有三间!”那掌柜忙不迭答道,此时方才发现这女子还有同伴,仔细看去,又是吃惊匪浅,那少年五官甚是俊朗,然两道眉毛竟是雪白颜色,两鬓的头发也是一般,让人瞠目结舌。
那老板惊愕了一阵方才问道:“不知两位客官要几间?”
柳逸安朝他竖起一个指头,却被芸萝狠狠的打落,一道白眼投来,顿让柳逸安笑容僵在了那里。
“我们要两间,好坏不论,相邻的便好!”芸萝转朝那老板道。
“好的!好的!”那老板应承道,转朝柜台后唤道,“阿四!阿四!”闻得内里有应声,片刻后一小厮哈欠连连的走出,那老板斥骂道:“睡得跟猪一样,还不快领客人上楼!”
正此时,门外又传来马嘶声,二人随后步入进来,亦是一男一女。那女子长辫垂腰,容貌有如妙笔描画,一身粉红紧短衣衫,灯光映照下,玉颈上七色璎珞璀璨生辉,以一乌墨长鞭作绦带,刺芒凛凛。那男子身躯修颀,青衣皂巾,双眉斜刺入鬓,光风霁月,丰神冲夷,乍见便给人风姿岸异之感。柳逸安见此二人颇不寻常,不由得驻足打量,暗起防范之心。芸萝却紧盯着那女子腰间的长鞭,眸光中异样神采跳跃。
“店家,可还有空房?”那男子上前打礼道,温文尔雅,颇具儒士姿态。
那老板止住骂骂咧咧,抚掌上前道:“正好还有空房一间!”
“一间?”那男子顿修眉紧锁,转身朝那女子道,“阿箬,我们再去寻别的客栈罢!”
那女子初闻只有一间空房,面上还有羞赧的喜色,此时听这男子所言,不由颦眉噘嘴道:“夜深风冷,上哪里再去寻客栈?”
“此处只有一间,我们二人如何住宿?”那男子拎了拎肩上行囊,便朝门外走去。
“客官留步!”那老板迎上道,“小镇瘠土贫田,人丁稀少,只有小店这一家客栈。”
“如此……”那男子停步,低吟思索一番,便将行囊交给那女子道:“那你在这客栈中住,我去店外草棚将就一晚!”说罢便转身朝外行去。
“我长得有那么难看么?”那女子接过包袱,忽咬住下唇,隐作哭腔问道,双目中泪珠闪闪,泫然欲滴。
那男子闻言转身,满脸愕然。
那女子紧紧攥着粉拳,移步上前问道:“难道,你这五年在外,有了……有了别的……人?”
那男子忽面露担忧神色,将手放到女子额头探了探,皱眉道:“咦?没有着凉啊!你胡言乱语什么?”并无半分打趣神色。
“呆子!呆子!”那女子哭笑不得,将男子的手狠狠甩开,娇声责骂道:“我们早有姻亲,同居一室有何不可?兼且这一路,你冷冷淡淡,连我手碰都不碰,若不是嫌我难看,定是在外有了不可告人之事!”
那男子紧张的举目四望,示意那女子噤声,正色说道:“你一个女儿家,怎能说出这般话语!你我虽有婚约,然未拜堂合卺,同室而眠有违人伦风化,于礼教不合!这一路我只是严守男女之防,谨记君子之礼,并非故意对你冷落。我品正行端,岂会在外另有……另有……”
那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抿唇说道:“江湖儿女,不拘繁文缛节,心中若有明镜,何惧外人说三道四。比武事了,我们便回凤凰成亲,何必争这数十日!鼎穹伯伯与霜姨俱是直爽坦荡之人,怎把你教得这般虚伪!”说罢觉得自己言语过激,慌忙掩口不言。
柳逸安静立一旁,闻得这二人道出数个名姓,竟觉颇为熟悉,似是记忆过于久远,苦思冥想良久,方才在心底惊呼道:“妹子曾对我说过,她有一位木讷师兄和一刁蛮姐姐早年定下婚姻,却依旧水火不容。那师兄,便是姓万,复名崇沛!”
这一男一女正是万崇沛与竺箬,然木讷与刁蛮已成昔时光景,二人性情迥变,只是彼此之间那莫名情愫,一时无法梳理得清。
他二人离凤凰,便径直行往庐州,赶在清明之时祭奠万崇沛之母十年忌辰。重来故土,物是人非。万崇沛跪在坟茔之前,泪水潸然,竺箬也垂泪跪于一侧,行子媳之孝。
十年前朱鼎穹夫妇途径庐州,至一荒村茅舍,正要入内讨口水喝,只见其中一个十一二的男童正用一把钝刀割股放血,将馒头浸入血碗之中,再拿出来给床上一枯槁妇人喂食。受这般剧痛,自始至终未闻那男童半句呻吟,朱鼎穹夫妇大惊,抢入询问,得知这妇人身患痨症,男童听人言人血可以医治,便从邻里讨来几个馒头,放血浸透拿给母亲食用,这般已有七八日之久。那男童未曾说完,便倒头昏倒在地,陆月霜探其额头,发现如火一般滚烫,挽起那男童裤管一看,纵横数十道刀口,有些犹在汩汩留着鲜血。她慌忙从背囊中取药给这男童服下,又取出伤药敷在伤口之上,方才见他苍白面色恢复些许红润。
陆月霜给那妇人诊治,发现她已病入膏肓,沉疴难起。感这男童孝义,陆月霜倾尽随身所有灵丹妙药,方延续了那妇人十数日性命。那男童日夜不眠服侍床侧,直至其母含笑而终。朱鼎穹夫妇将那妇人装殓下葬,便带着那男童返回凤凰,给其改名崇沛。
寒来暑往,恍然十载,当日那男童已成长成翩翩少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孩时立誓未有一日忘怀。
扫墓完毕,竺箬要赴江州之约,万崇沛熬不过她软语相磨,亦随之同行。这一日误了宿头,赶到这小镇时,已是亥子之交。未料这镇中唯一的客栈只有一间空房,方才有二人这一番吵闹。
……
竺箬不肯让万崇沛露宿屋外,万崇沛则抵死不肯共处一室,你来我往,争吵不休,柳逸安暗觉好笑,心道:“这二人,却是颠倒过来了!”他走到芸萝身边,拽拽她衣袖,使眼色示意,乃是打算让万崇沛与自己同宿一屋,让芸萝转而告之。
“二位勿要争吵了!这位公子若是不弃,便与我师弟住在一起便好。屋外寒冷,实在不宜露宿!”芸萝会意,施施然上前道,说话时仍把眸光斜乜在竺箬身上。
万崇沛闻言,慌忙躬身施礼:“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贤姐弟的房资,便让在下支付,算是聊表谢意!”
如此也算两全,竺箬也待上前称谢,忽而发现柳逸安手中双锤,顿时美目微张,露惊讶神色,转而看向芸萝,眸光中透着别样意味。二女这般四目对视,似见虚空中的电火噼啪爆裂,气氛让人窒息。柳逸安心中忽有所思,数日前在客栈中见那巨刀少女时,芸萝也是这般神色,却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阿箬!”万崇沛见竺箬双睛若电,寒芒迫人,慌忙惊唤道。
竺箬回神,低低垂下头,撩撩额前发丝,娇声说道:“这位姑娘太过美丽了,我一看竟看呆了!”
“姑娘你才是倾国倾城,这般容貌,直教天下女儿无颜色!”芸萝微笑说道。
二女复又端详对方,面上皆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让柳逸安与万崇沛睹之寒毛直竖。
“师弟,我先上楼去了!”芸萝瞥了竺箬最后一眼,从柳逸安手中拿过双锤,便款款踩阶而上。
“崇沛哥哥,我也先去歇息了!”竺箬探了探腰间长鞭,未等万崇沛答话也径步上楼去。只余下大堂上这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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