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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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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这一发现而兴奋起来,眼前的邱凌依然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冲他微笑着说道:“邱先生,假如我没了解错的话,你是我的校友,学的是学前教育。你不可能对‘习得性无助’这么一个简单与普通的心理学用词感到陌生的。你越否定,越让我能够肯定你是在掩饰某些东西,从而对你更加感兴趣起来。”
    邱凌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沈医生,我确实是苏门大学学前教育专业的,可毕业也七八年了,当时为了学分而灌进去的那些东西,现在谁还记得啊?”说到这里,邱凌扭头望向李昊,“李队!你们这么晚跑到看守所来,难道就只是要说些这么奇奇怪怪的话吗?”
    邱凌停顿了一下,做出一个稍做思考的表情来:“我怎么觉得李队你们几个人过来,是因为发现了我这案子某些重大突破口。或者是……或者是我这案子又有什么新的进展?”
    “新的进展?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新进展呢?”李昊说这话的语速并不快,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心里和我一样,为邱凌这试探性的问话而惊讶。黛西制造了一起新的梯田人魔案,这一事件,关在看守所里的邱凌是不可能知道的。凶手是他邱凌,那么,在他的认知世界中,梯田人魔案就是已经告破,怎么可能发出“有新进展”的质疑呢?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这么晚了,李队与沈医生都不回家休息,跑到看守所来提审我,让我觉得应该有些比较重要的事情。”邱凌说完这话,后背弯了下来,他那修长瘦削的身体缩在金属椅子里,就好像一只黏糊糊的海螺,利用坚固的外壳,保护着阴暗的软体。
    我突然出现一种感觉,觉得今晚我们会无功而返,造成这结果的是某一个我还没有考虑进去的因素,让邱凌没有完全展露他全身的锋芒,展现他要表现出来的狰狞。我退后两步,再次靠到了光线相对昏暗的角落里。眼前的邱凌并没有看我,他是在故意无视我的存在。
    是因为地点!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待的地点。看守所的审讯室不可能是他想要与我交战的战场,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囚犯,没有任何资格与我对抗。因为他会感觉到金色盾牌的威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望向李昊:“李队!能带邱凌出去吗?”
    “去哪里?”李昊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去我的事务所吧!”
    李昊没有回答我,径直抓起手机,走到门口打了起来。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给汪局请示。几分钟后,李昊回过头来:“两个小时!汪局给你两个小时。”
    我微微笑笑,扭头对邱凌说道:“邱凌,算是校友为你争取到的一点点福利吧!带你出去走走!”
    一个小时后,小雪从市局折返回来。她在看守所办好手续,所里又派出了两位全副武装的武警。我们一行六人上了李昊那台警车。
    邱凌那瘦削修长的身体,被李昊和两位高大的武警挤在后排。他脚上挂着粗大的脚镣,手铐与脚镣之间也有一根细长的铁链连着,让他根本无法伸展开身体。包括李昊在内的三位壮汉,把他挤得只能用半个屁股贴着车椅。
    小雪开着警车驶出了海阳市第一看守所。夜色中的海阳城,宛如一颗闪烁着的星,在夜幕中依然绽放着美丽与多彩的光芒。警车在沿海大道上驶过,一侧是宁静却又祥和的大海,另一侧是不甘心湮灭的不夜城。
    我打开了车窗,望着窗外拍打着沙滩的海水。文戈今晚不知道回来了没有,抑或又在学校度过这么个夜晚。海风那微腥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让我自动自觉地舒展着神经。
    猛地,一个新的念头蹦了出来。
    “停车!”我对小雪喊道。
    小雪愣了一下,接着把车停到了沿海大道的路边。我扭头对李昊说道:“李昊,我想带邱凌下车走走。”
    “沈非,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得寸进尺啊?邱凌是重犯,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担当不起的。”李昊有点恼怒起来。
    我冲他微微笑笑,重复道:“我就是想带着邱凌在海边走走,说说话。”
    李昊没有反驳我,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接着又迟疑了一下,把手机塞进了口袋。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另外两位武警战士说道:“没问题吧?我们三个跟在嫌疑人身边的话。”
    那两个年轻的武警脸上泛出对自己体力的自信,其中一个点了点头:“嫌疑人有脚镣手铐锁着,不会出什么事的。”李昊咬了咬牙,白了我一眼,然后拉开车门最先下了车。
    我与邱凌肩并肩走到沙滩上,李昊他们四个跟在我俩身后七八米的位置,眼睛死死地盯着因为镣铐而一蹦一跳艰难行走的目标。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对邱凌说道:“这样没问题了吧!他们不可能听到我与你的对话。”
    邱凌面无表情。很明显,他抗拒与我交流:“沈医生,我没你这么有雅兴,也并没有太多兴趣与你聊些什么。”
    “是吗?”我故意反问道,接着我指了指身旁的大海,“邱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入魔障的,我只知道,现在我们眼前这宁静的沙滩上,肯定也有过让你陶醉与放松的回忆片段。你是一个完全不应该成为罪犯的天之骄子,你应该享受的人生是安静与祥和的。”
    邱凌摇了摇头,连着手铐与脚镣的细铁链,让他压根就直不起腰来:“沈医生,我不是一个年轻天真的少女,你苦心经营的背景与气氛,只是让我觉得更加难受。”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嗝,紧接着,他声音沙哑起来,音调低得让人恶心:“让我想要摧毁什么,掰断什么,结束什么。”
    我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闪。眼前的邱凌突然之间狰狞起来,他歪着头,眼睛里放出异样凶残的寒光。他那因为镣铐缩着的身体,显现出来的也不再是无法伸展开来的压抑,而是散发出猎豹掠食前的夺人气势。
    我的异样让身后的李昊等人第一时间朝我们冲了上来,我连忙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
    紧接着,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邱凌第二人格的突然展现,完全不在我预料中。我选择这宁静的沙滩,选择这微凉的环境,是想让邱凌放松紧绷的神经,与我进行一些推心置腹的沟通的。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我对于外围环境的这一布置,反而唤起了一个嗜血的恶魔出现。
    我审视着眼前的邱凌,想捕捉一丝痕迹,用以证明他并不是分裂型人格。可是,我看到的这位对手,已经没有了之前温文尔雅的一面,完全蜕变成一只凶悍的野兽。他头压得很低,眼睛往上翻着,透过鼻梁上的眼镜望向我:“沈非,拿掉我的眼镜,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
    我的心一沉,眼前这第二个邱凌说出的话,好像之前就与我相识一般。我迟疑了一下,跨前一步摘下了他的眼镜。邱凌这才扬起脸来,现在的他并没有因为近视又摘下了眼镜而阴着眼睛,反而更加放肆地打量着我,说着好像与我是旧相识的话:“多年不见,你小子还是这么个嘚瑟的模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人们的关注与尊敬的。”
    我没有出声,静静地望着他。我察觉到这第二个邱凌与之前我看到的邱凌有一点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现在的他是放肆与具有侵略性的,他会任意地宣泄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得到了进一步的确定,阴沉着脸的邱凌继续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海风拂面的微凉:“沈非,你很想了解我吗?你应该高兴的一点是,我也很想要你了解我。你听过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吗?你折断过树枝吗?你有没有想要伸出舌尖,舔一舔异性关节处光滑的皮肤呢?”
    我继续沉默着,放纵着邱凌的激动。他做了一个有点夸张的舔嘴唇的动作:“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天使,相信你这号所谓的心理学家是知道的。那位天使居住在一个表面上平静的火山深处,他沸腾的思想就像火山沸腾的岩浆。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压抑着各种欲望不去释放,迟早会疯癫。所以呢?没必要禁锢天使的飞翔,肆意地放纵自己的欲望,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我们应该享用的人生。”
    我点了点头,在这位已经呈现出来的人魔面前,我选择了迎合他的倾吐,却又需要进行一些反驳,让他可以更加全面地展现自己:“你认为的那位天使,在我们正常人看来,他是蜷缩着的恶魔吧!”
    “恶魔吗?”邱凌望向我的眼神中全是凶悍的光,“那就是恶魔吧!我不在乎,我喜欢听到硬物被折断的声音,喜欢蹂躏无助呼救着的异性,喜欢让她们的身体如地毯般贴在台阶上,就像一块猎人自制的毛皮地毯。”邱凌把手里的手铐拉扯了一下,说话的声音越发沉闷起来,“知道被我杀死的第三个女人吗?她刚离开她那阳光高大的男朋友身边,一蹦一跳地走进她们学校的大门。我从大树后面冲出去,用手指捏住她的食道。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脖子由一截截的颈骨组合而成,温暖的血液在颈骨周围流淌。她痛苦地挣扎着,双腿不断踹着,用她大腿与小腿间的关节伸展,表现着她的求生欲望。我更加兴奋起来,我放飞了我的天使,我展开了我的翅膀。我是一只抓紧了猎物的鹰,高高飞起。没有人能够捕捉到我的踪影,没有人……没有人……因为我是天使,我可以飞翔……我飞向了我栖身的峰顶,用我坚硬的嘴,啄断猎物的关节……”
    邱凌近似于疯狂地叙说着自己行凶的过程。他把每一个细节包装得很完美,披上了华丽的外衣,想要我明白他是那场狩猎中勇敢的猎鹰。我继续沉默着,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捕捉些什么,用以证明面前的人魔并不是他身体里一个新的人格,而是他想要逃避司法制裁的做作。这,也是李昊、汪局以及整个海阳市刑警们想要我证实的。
    可惜的是,我无法捕捉到我想捕捉的东西。我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位邱凌,完全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的表现,甚至他原本的高度近视眼,好像也因为人格的转换而痊愈了,这在国外以往的多重人格案例中,是出现过的。
    邱凌继续着,他在展现一个被血液与骨屑充斥着的现场。我的思维却没有跟随着他走进那一切;相反,我在不断思考自己需要如何引诱他出现缺口,让我能够进一步突破。
    终于,我打断了他:“好吧!天使先生,收起你的翅膀吧!你已经飞不起来了,事实证明你不是万能的猎手。”我故意望了望身后的李昊他们,小雪也正一本正经地望着我与邱凌。我继续道:“在你的生命完结前,现在是你最后一次有机会放飞的瞬间。你已经不在牢笼里了,你的身后有你的猎物,你头顶的天空可以让你飞走。你不是说人生苦短吗?那么你不用压抑自己,反正你也没有机会释放欲望了。转身吧!冲向你身后的猎物吧!让我看看你是如何万能,如何强大。”
    我的刺激居然马上让邱凌激动起来,他转过身体,望着身后的小雪发呆。就这样沉默了三四分钟,他终于呼吼起来,完全不顾及脚镣与手铐的束缚,朝着小雪站着的方向冲去。
    他被那两位虎背熊腰的武警战士第一时间掀翻在地。他剧烈挣扎着,用那种低沉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又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甚至露出牙齿朝着小雪咬去。
    我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演,李昊与刑警们的质疑,在我心中被一步步证实。尽管我还是无法捕捉到邱凌伪装出这个新的人格的证据,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那位在每个现场,每个运送尸体的路程中,没留下一丝丝线索与痕迹的罪犯,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位所谓的“天使”邱凌。因为这位“天使”邱凌无比自信,自信到不会把每一次行凶布置得那么完美。并且,天使邱凌是愤怒的,愤怒到可以不计后果,这……绝不是困扰海阳市刑警两年的罪犯应该具备的特性。
    我继续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我在等待邱凌的下一步动作。按照我的推测,不管他是伪装的,抑或真的错乱,接下来,他会晕倒,只要他选择用晕倒来结束自己的表演,那么,他假装病患的成分,会大过真实分裂人格的可能性很多。
    一位武警的枪托,重重地砸到了邱凌的脸上。
    邱凌全身一软,眼神中那凶悍的光芒伴随着他眼帘缓缓地落下,宣告了他作为“天使”邱凌的谢幕。
    我死死地盯着邱凌闭上的眼睛,他的眼皮有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抖动。我进一步肯定邱凌是在伪装昏迷的可能,紧接着,我跨前一步,对着李昊与小雪他们故意大声说道:“我过两天还需要与他进行单独沟通,因为多重人格患者不可能只出现多余的一个灵魂,最起码都会是两个以上。我需要引诱出邱凌身体里的第三个灵魂。”
    9
    我回到家已经半夜两点了。
    打开家门,漆黑的客厅让我明白文戈并没有回来。如果她回来了的话,会给我留灯,让夜归的我感受到家的温馨。
    我掏出手机,翻出她的号码打了过去。听筒里传来“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苦笑了一下,这个钻进学问里面的傻女人,手机没话费了都不知道。看来,明天早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她充话费。
    我再次选择把邱凌的卷宗扔到沙发上,扭头走进卧室。冲完凉,我平躺在床上,关掉了台灯。黑暗,如同一位披着巨大斗篷的幽灵,把我拥到了怀里。
    我看到了文戈,她依然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衣。她那精致的五官好像画家素描出来的画像,雪白光滑的皮肤如同丝滑的水流。我欣喜若狂,发疯般朝着她迎了上去。我用我的双手搂住了她。可是,我怀抱中的文戈,突然间幻化为稀疏的流沙,在我的臂弯中散去了。
    不!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消失而去。我嘶吼着,哭泣着。但眼前的她,已是一个朦胧的阴影。就算这一点点阴影,也在我的手指尖,如流沙般在一颗一颗地流逝。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汗湿了。
    我发疯般跳下了床,在我这20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奔跑着,我按开了每一个房间电灯的开关,按开了家里能够发出光线的任何电器。最后,我喘着粗气坐到了客厅的地板上,眼前依然是我这个装修豪华却又空荡荡的家。
    我大声地尖叫起来,眼泪好像被放开了闸门的水库,淌出我的双眼。
    几分钟后,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从客厅的茶几上捡起一把钥匙,走向家最深处的那扇门。
    我打开了那扇门,一股文戈身体独有的香味扑鼻而来。紧接着,我按开了这个房间的灯……
    眼前,全都是文戈用过的东西。
    她穿过的衣服,穿过的鞋……
    她用过的唇膏,喝过水的杯……
    她最喜欢的小说,最喜欢用的那本字典……
    她在每一面墙上的照片中微笑着。
    她扬着脸,望着蔚蓝华丽的天空;她低着头,假装沉思却是为了让这剪影显得睿智;她对着我竖起了两个手指,显摆着自己的得意;她用手搭在我的脖子上,脸上都是幸福的光芒。
    我跪到地上。我伸出手掌平举着,空气中缓缓流淌着的都是我与她那些年的每一份记忆与味道。终于,我放肆地哭出声来,甚至应该说,我像一只绝望的野兽,在本应属于我的领地里哀号起来。
    文戈已经不存在了,她离开我的世界已经两年了。她那曾经高贵与性感美丽的身躯,已经化为浅灰色的骨灰,安静祥和地躺在房间中央那张大床上的盒子里。
    闹铃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睁开眼睛,瞟了一眼床头正欢腾着的闹钟,时针正指向8:00。
    头有点疼,我做了一个很伤感又奇怪的噩梦,梦见文戈离开了我的世界,剩下我一个人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如困兽般哭泣。
    我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机要打给文戈,让她用专业的理论解析一下我的梦。接着就想起她的手机停机了。
    在楼下给文戈的电话充了500块钱话费重新打过去,听筒那边传来“你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这女人啊,为了那几个学生……
    我把车停到事务所外,提着路上买的早餐走进大门。前台的佩怡看到我便连忙站了起来:“沈医生,有人过来面试,在会议室等你。”
    我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应聘者填写的表格走进办公室。我随意地瞟了一眼表格最上方的名字:陈蓦然。
    居然和我大学时代一位导师的名字一样。我笑了笑,选择先吃完早餐,然后重新拿着那张表格,走进了会议室。
    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男人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发呆,连我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我“嗯”了一声,对方才猛地转过身来。紧接着,他和我一样,第一时间张大嘴站了起来:“真的是你啊!沈非!”
    我大步迎了上去:“陈教授,您……您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老教授反而拘谨起来,他伸出的手慌乱地缩了回去,在裤子上擦了几下,最后才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潮湿,他眼神中当年的睿智与深邃已经消退,换上的是浑浊的目光。
    我挨着他坐下,就像当年挨着他吸食他的学识时一样。老教授很勉强地笑了:“最初听人说这‘观察者’是一个叫沈非的人开的,我压根就没想到会是我的学生沈非。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怎么样都不可能选择下海经商,应该在某些机构里从事学术工作,或者在某个大医院里临床。哈哈,世界真小,想不到真的是你。”
    “是我啊!老师!”我也有点激动,但面前这位曾经的苏门大学泰斗,和我当年认识的完全不像同一个人了。他穿着一套烫得笔挺的深色西服,可肩膀和袖口的布料已经陈旧到发白。他系着领带的白色衬衣,领子已经发泡,甚至颜色都已经泛黄。老教授依然微笑着,可这笑容背后,让我揣测着,会是如何残酷的生活,将这位当年意气风发的学者,逼到了这红尘闹市中来屈就面试呢?
    老教授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松开了我的手,然后耸了耸肩:“退休两三年了,你师母患病花了不少钱,一点点积蓄都没了,还欠下十几万的外债。早几个月,她还是走了,靠我自己那一点点退休工资还钱不太现实。虽然那几个朋友说不用还了,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辈子没有欠过别人任何东西,赤条条来,也想赤条条走……”说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沉默起来。
    我心里一酸:“老师,只要不嫌弃我这里庙小。”
    我扭头对着会议室外面喊道:“佩怡,问下大伙这会儿忙不忙。组织开个会,介绍大家认识一位真正的老师。”
    佩怡大声应道:“好嘞!”
    看到事务所里一干业务能力与专业水平都不错的年轻人,陈蓦然终于慢慢放开了他的拘谨。老师害怕被熟人知道自己外出打工,专门离开了苏门大学所在的城市来到海阳,然后鬼差神使地找到了我们“观察者”。我想,有老师的加盟,定会让我的事务所在专业上更具权威性,能否转换成为经济效益不太重要,能够让这个团队越来越强大才是我最关心的。
    开车载着老教授把他的行李从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拉到了宿舍,前段时间正好有一位咨询师离开,他的单间干燥通风,正好让老教授住下。
    老教授不断地点着头,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多亏遇到你,多亏遇到你。”
    我的心却一直酸酸的,感怀着老师的遭遇。
    安顿好之后,我带着老教授走进一家餐厅,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师翻阅着菜单,点了个最便宜的套餐。我放任着他的客套,对服务员说道:“这个来两份就是了。”
    老教授伸手摸了摸额头那花白的头发:“沈非,我确实没有看错。这么多学生里面,一共有四个人是我最为欣赏的。其中有你的两位学长,现在都在专业机构里成了栋梁之才,而你呢,也是小有名气的私营咨询事务所老板。各自发展的平台不一样,飞翔的高度也不好进行比较了。”
    我点了点头:“老师,我只是不喜欢受约束而已。再说,自己开事务所,能够接触到的临床病人要多很多。我们这门学科研究的对象,本也不应该是极端明显的精神病患者,而是看上去正常的人群;探寻他们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这才是我选择自己出来做事的主要原因。”
    老教授脱下外套,非常认真地把这件旧西装叠好放到身旁的座位上:“沈非,对于你的这一想法,我以前是不会接受的,那些年总觉得游医都是祸国殃民的,拿着自己的一点所学装神弄鬼,愚民骗钱。这两年经历了一些东西后,我的思想变化了不少。各行各业之所以存在,就有它存在的必然性。用经济学那些老家伙的话说就是,买方决定了需求市场,才会产生卖方。”
    说到这里,老教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刚才我说的这些年我最看好的四个学生里面,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孩子毕业后也在海阳市,我记得当时他进了政府部门,不知道你和他有没有联系?”“叫什么?”我喝了一口水问道。
    “姓邱,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作邱凌。”
    第四章 无限恐惧症
    身后的树林里有各种虫子在哼唱着,空气中散发着青春期胴体的那股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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