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都只是假象，真正凭借的，是梦。我们为天下间所有的修士、凡人编织了一个梦，那梦的内容就是玄天宗就是良善、公平、正义的存在，只有这样玄天宗才能获得天下间所有人的拥戴……”
    “但梦终究只是梦而已，善良、公平、正义从来都是相对的，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也不过都是统治的手段罢了……”
    “低阶弟子信了这套说辞，在外面多行善事，也算是被玄天宗树立了一面旗帜，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但若是玄天宗的上层也真的相信了这些，那才危险了。”
    秦凌以微弱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承望仙君笑道，“缘何不是这样？若凡事都追求公平正义的话，你以为我们这天下第一大宗门的称号又是如何来的？在这修真界中，我们又缘何能够得到其他门派远远无法匹敌的资源和优势呢？”
    秦凌沉默下来。
    承望仙君继续说道：“你年龄还小，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想当年……在千年前，玄天宗还并非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之时，门派上下都很拮据，那个时候整个玄天宗上下竟连区区几万块灵石都拿不出来。而今呢，为师光这十年间给予你的灵石，就不下数万块了吧？”
    承望仙君说着解下了秦凌系在腰间的储物袋，然后拿在手里掂了掂。
    储物袋内放置的东西的重量并不会显现在储物袋本身上，因而储物袋其实是没什么重量的，她这样颠也颠不出什么来，此时更像是顺手随意地做出了这个动作罢了。
    然而楚醉看着她这样的动作，却忽然间明了了她之前为何带秦凌那般大方，将那么多的灵石和法宝交给他。
    如果她一开始就有着这样的打算的话，那么她交给秦凌的东西，最终仍旧会成为她自己的，在这样她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甚至不光是灵石和法器这些外物，便连秦凌吞服下去的丹药也是如此。
    那些东西虽然是秦凌在服用，但秦凌吞服下那些丹药，也是为了增加修为，而今若是连这副身体都不再是秦凌的，而成了她的话，那么她曾经对秦凌的所有投资，其实都是在投资她自己而已。
    说到底不过是从左手换到右手罢了。
    可笑之前疏月还因为这件事而嫉妒秦凌。
    可恨无论是她还是秦凌在这之前竟然都没有料到这一重。
    承望仙君将储物袋放回到了秦凌的身上，继续说道：“这些不过是一些统治手段罢了，我们总需要用一些手段来维持玄天宗坐稳天下第一宗门的位置，毕竟只有这样玄天宗才能长盛不衰……”
    秦凌目光涣散地看着面前的承望仙君，一时间有些无法将她和此前悉心教导了他十余年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他不相信悉心教导了他十余年，与他朝夕相对的师父会是这样的人。
    这番交谈下来，承望仙君明显感受到了秦凌的神魂因为观念的颠覆而产生了动荡，她趁此机会再次灵魂出窍，试图抢夺秦凌的肉身，却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又失败了。
    秦凌的心性之沉稳远超他的想象，即使在信念逐渐崩塌的情况下，他的神魂仍旧是稳定的不可思议。
    承望仙君第二次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
    说实话，如果不是秦凌的这副身躯太过于稀有，她不想在这方面出现任何差池，也不想浪费任何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的话，她早就已经直接将秦凌杀死，而后再来抢夺他的肉身了，这可比现在要省事不少。
    但十一年的时间她都已经等了，眼下不过是再多耗费些时间罢了，区区几个时辰的时间，她还是耗得起的。
    在意识到秦凌会因为情绪的变化和信念的坍塌而产生神魂动荡之后，承望仙君便看着他问道：“你可知我们这一脉为何每一次只收三个亲传弟子，而不收普通弟子和记名弟子？”
    “因为师父不喜欢吵闹。”
    承望仙君笑了，“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难得你还记得。”
    “我收徒不过是为了挑选最好的容器罢了，我悉心培育你们，也不过是为了在你们三个人中，挑选出一个最好的容器。你很幸运，各方面都很不错，因而有幸成为我的容器。”
    秦凌听言轻咳了两声，一时间只觉得面前的师父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他看着面前的承望仙君问道：“我不懂……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承望仙君看着秦凌的目光极其柔和，这一刻仿若她还是在玄天宗中对秦凌循循善诱的那个师父，而不是面前这个试图夺舍他肉身的混蛋。
    承望仙君轻声道：“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很仰慕天极仙君。你说仰慕她修为高强，以一己之力保护了整个修真界。”
    “现在想来，为师可能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为师在成为承望仙君之前，其实还有着另外几个身份的，为师其中的一个身份便是天极仙君。”
    楚醉的瞳孔猛地睁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承望仙君。
    千年过去，她以为当年的天极仙君早已经作古，却没想到她换了个躯壳，竟然仍旧活在玄天宗内。
    秦凌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这件事明显也超乎了他的预料。
    承望仙君笑着说道：“很意外吧？在整个修真界中，你现在应该是唯一一个除了我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一千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想知道为师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吗？这些话为师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对人说过了，我们之间的时间还有很长，与你说说也无妨。”
    承望仙君在这之后当真坐在一边，当着奄奄一息的秦凌的面，絮絮地讲起了她这千年来的经历。
    承望仙君在修炼方面并非是极具天赋之人，她修为越高，提升的速度就越慢，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才在大限之前勉强跨入了合道期。
    然而在合道期之后，她的修为多年来没再有所寸进，眼看大限之年，一年又一年的缩近，而她距离大成之境却仍旧是遥遥无期。
    她在亲眼见识过了那些幸存者在融合了魔气后，在修炼上突飞猛进，实力方面远超寻常修士，又如何能够不心动？
    因而她后续虽然将魔界分割为独立的小世界，却并没有将魔界彻底封闭，而是留下了一个从修真界前往魔界的通道。
    她终究没有抵挡住诱惑，她前往魔界，尝试像那些幸存者一样将魔气引入自己的体内。
    然而在这之后她就像是那被魔气侵染从而丧命的大多数人一样，没能撑得过魔介入体的最终阶段。
    她变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路仓皇地逃回了修真界。
    她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最终她选择了夺舍，她夺舍了她手下一名弟子的躯壳，在这之后换了个身份继续生活在玄天宗中。
    这名弟子天赋绝佳，在修炼一途上一直顺风顺水，她原本以为她换了这弟子的躯壳后，在修炼一途上可能便不会像之前那么吃力了，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她有了之前的经历，这次再重新修炼起来进展很快，她没用多少年就从化神期到了合道期，然而她再次卡在了合道期，两百多年过去，她的修为没有寸进。
    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在这之后的多年，她屡次进入到魔界，尝试将魔气吸纳入自己的身体，然而却屡次失败。
    最终这一副身体也没能扛住。
    于是在这之后她开始频繁地更换躯壳，最终她终于找到办法将魔气引入到自己的体内，并且成功地运用其进行修炼。
    只可惜每一副躯壳都未能扛得住魔气的淬炼，往往她在修为提升至合道期中期或合道期巅峰之后，那幅躯壳便承受不住了。
    距离得道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又有几个人能够就这样放弃？
    她一直在试图找寻一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
    而今终于被她给找到了。
    秦凌的身体就是她最为完美的躯壳。
    楚醉开始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有些震惊和不可思议。
    一路听到现在，她看着萦绕在他们四周的魔气，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些魔气没有攻击他们，也明白为什么魔界界门都已经关闭了，却仍旧能够有魔气出现在修真界中。
    在这一刻楚醉只觉得这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承望仙君能够感受到秦凌的信念正在逐渐崩塌，但这还不够……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拿出了能够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对着秦凌问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杀你父母的人是谁吗？”
    秦凌看着身侧的无数尸身，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当年动手杀死他父母的人，现在不是已经都在这里了吗？
    承望仙君看着秦凌的视线便已经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她笑道：“你以为今日在这里的便是全部的真凶了？”
    “这里的这些人中，可能有当初的一部分人，但远远不止于此。你以为当年的事情是一门一派所为吗？不，我告诉你，当年修真界中除了玄天宗外，数得着名号的几个门派，全都参与了。”
    “毕竟，那可是上古妖猫的内丹啊……上古妖猫有九条命，只要能够融合了它的内丹，那便等于拥有了九条命，每次死后，都可以重获新生，你说这谁能不觊觎呢？所以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仍旧是没能死心呢。”
    “即使你已经拜入了玄天宗，他们仍旧在一边虎视眈眈，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你下山了，又如何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下手？”
    秦凌看向承望仙君的目光之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尊崇，他只平静的问道：“这一切，你早都已经预料到了？”
    “预料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这对我没有任何的用处，我不过是想要寻个恰当的时候，收割我养育成熟的果实罢了。”
    “我们刚说到哪里了？对了，关于你父母的死……”
    “说起来当时动手的人虽然多，但他们都只是杀死了他们的肉身而已，而那个真正剿灭他们神魂的人，正是你啊……”
    秦凌冰冷的看着面前的承望仙君，问道：“你说什么？”
    承望仙君没有将秦凌的反应放在心上，只道：“当初我到秦府的时候，那里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我将神识释放出去，却没找到那上古妖猫内丹的半个影子，反倒是发现了你。”
    “我将你带回玄天宗，将你的随身物品一一仔细检查过，确定你身上绝对没有那东西。”
    “在那之后我亲自前往各大门派查看情况，确定了那东西没有落入到他们的手中。而你家纵使化身为一片废墟，我也派人去仔细地收拾整理了，也没见那东西。”
    “遍寻不到的情况下，我只能再向你询问，谁料我一连问你几次你都说不知道，而我也没能看出你有说谎的迹象。”
    “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只能去问问你的父母了。”
    秦凌因为伤势过重没了力气做支撑，因而此前一直平躺在地上，而今听到了承望仙君这话之后，他竟然用一只手按住胸口处被刨去金丹的位置，另外一只手颤抖着用力，勉力支撑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问道：“在那之后呢？我父母呢？”
    承望仙君没去理会秦凌的反应，继续说道：“不过我当时虽然想要召唤你父母神魂前来寻一寻究竟，但我根本探查不到他们神魂的所在。”
    “不过这也正常，若是当真那么容易便能够探查到他们神魂的话，此前前来的那一拨人便也不会在东西没得手的情况下，甘愿就那样匆忙离去。”
    “但我比他们幸运的是，我发现了你。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怕是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现在想来我还未曾问过你，你年纪轻轻便为他们‘渡了亡灵’感觉如何？”
    楚醉骤然想到了那一次承望仙君反常地让秦凌回去秦府废墟取东西。
    那一次取东西是假，让他回去给那些人渡亡灵才是真。
    那个时候楚醉还想过，为什么这件事承望仙君当时去到秦府的时候不自己做？而那时在秦府附近还有着那么多玄天宗的修士，为什么也不让他们来做，反而让那时身为凡人的秦凌去做。
    楚醉当时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合理，但在那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随着时日渐长，她渐渐地也就把这件事给淡忘了。
    而今听着承望仙君的这番话，她骤然间想起这件事，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有些后背发凉。
    楚醉侧头看向秦凌，就见他在听了这番话之后，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发抖。
    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
    楚醉在这一瞬间有些不忍。
    承望仙君感受到秦凌的神魂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她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的继续说了下去，“在你亲自将他们的神魂关押进紫灵胥之后，他们便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你知道吗？当我将他们从紫灵胥放出来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求我饶过你……多么感人至深的亲情啊……”
    “我告诉他们，只要把那上古妖猫内丹所在的位置告诉我，我拿到了那颗内丹之后，就会将你和他们全都放了……你看我也是给了他们机会的不是吗？只可惜他们自己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没办法，他们既然不肯跟我说实话，那我就只能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了，直到我对他们进行了搜魂之后才发现，事情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秦凌听到‘搜魂’这两个字之后，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承望仙君此刻还在兀自地说着。
    “那上古妖猫的内丹寻常修士都不敢轻易动用他们，或者将他们纳入体内，别说你父母胆子还真大，看你已经要支撑不住了，他们竟然起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就那样，让你将那颗上古妖猫的内丹生生吞了下去。”
    “更没想到你不过区区的肉体凡胎而已，生死之际居然真的将那颗内丹给融入了身体之中，从而意外地活了下来。”
    “你说这种事如果不是他们亲口说出来，又有谁能够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