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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此良夜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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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琳呢,她从小就知道孤独是什么。
    无人陪伴的日子里,小小年纪的她试图在孤独中寻找存在的意义和乐趣。家中的日历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筒子楼墙角爬着的蚂蚁被她围追堵截,拔奶□□上新生的白发是她的无聊消遣,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隔壁小孩看的动画片。
    本领就是这么慢慢练出来的。
    跟岑嘉容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地上,聊这些有的没的,像回到很多个异国的夜晚。这种感觉可真好。
    “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岑嘉容说:“我那天有好几次想说给蔺雨舟听,但我觉得那样做不太地道。但我又人不知…你知道吗?我原来其实也喜欢过蔺雨舟,不太多,一点点,可以忽略,也可以说一说的那种喜欢。”
    李斯琳回头看她半晌,认真地说:“我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当时讨厌我。”李斯琳多聪明啊,不管你找什么原因,根本原因都在这里:“你自己可能不太知道,你其实有一点抵触我。有我的场合,你早早就走了。我在的时候,你故意不跟蔺雨舟有目光接触。总之,很多很多细节。”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女人的直觉。”
    “那你还跟我做朋友。”
    “因为这两者之间毫无关系。”
    李斯琳喜欢岑嘉容的坦诚,她说出这件事也是选了时机的。李斯琳认为如果她跟蔺雨舟没有恋爱,岑嘉容永远都不会说,因为她担心自己的话会影响李斯琳的选择。
    人总是要跟与自己三观一致的人交朋友。
    李斯琳晚上跟蔺雨舟说起她帮岑嘉容打扫房间的事,蔺雨舟哦了一声,等着李斯琳后面的话,但李斯琳什么都没说。她不想告诉蔺雨舟其实后来岑嘉容也有一点喜欢你,因为两个恋爱中的人说起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蔺雨舟,我想重新刷一下房子,再买一辆车。”李斯琳突然提议,在帮岑嘉容打扫房间的时候,李斯琳发现自己对家有了感知。也或许是这一天去了爸爸家、妈妈家、朋友家,让她心生一些感慨。
    1月12日深夜她踏进家门,从那一天起,好像都是蔺雨舟在推动一切,她看起来很懒散,对所有好事被动接受。就连这个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家,都是蔺雨舟在爱护在打理。
    李斯琳不知自己在怕什么,直到现在她对这莫名的恐惧都没有答案。
    如果感情前进一步,那生活也应该前进。像她在深夜推开家门,迎接蔺雨舟惊讶的注视。那也是一种进步。
    “刷漆可以我自己来,我同学刚刚装修完,说自己刷漆便宜。”在李斯琳情感充沛的时候,蔺雨舟提议省点钱:“两个周末四天足够了。”
    李斯琳不知道是所有的男朋友都这么精打细算还是只有她自己,笑着跟蔺雨落说起的时候,蔺雨落一阵心酸:父母去世后,我们两个真的没有钱。小舟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总说人在有时当思无时。那时他吃泡面都不买桶装的,要买塑料包装的。你会嫌弃他吗?
    “我嫌弃他?我油漆都挑好了,我倒是要跟他比比,看看谁能坐上头把粉刷匠交椅!”李斯琳永远记得蔺雨舟说他本身空无一物,来时路由书籍铺就。他能给的最大的浪漫,大概就是他一颗赤诚热烈的心。
    多少人羡慕别人恋爱谈得热闹,香车宝马名车名表时尚晚宴,鲜花香水烟火头等舱机票,那些用钱验证的爱情非常珍贵,因为他们说舍得花钱才是真正的爱情。
    李斯琳不羡慕这些,她也不笑少年穷,她知道只要蔺雨舟愿意,外面大把百万年薪的就业机会等着他。当然这也跟在酒吧豪掷几十上百万存酒的人比不起,可那又怎么样呢?李斯琳觉得自己站在巨大的山口,市侩的风无数次试图将她吹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要的是一茶一饭的安稳和切实存在的心动爱情而已。那风吹不走她,最后让她移步的反而是那一缕清风。
    油漆到的时候李斯琳非要自己调色,她调出了一个蓝白色,就是乍看是白色,光照之下会泛浅浅蓝,像澄澈的湖水。二人提前把客厅的东西清理了,先从客厅刷起,她一面墙,他一面墙;她戴着防护帽,他头上缠了一条旧毛巾。刷子滚动,颜色渐变,好像把人的心灵都粉刷一次。
    李斯琳的胳膊很快酸了,但她忍着,坚决不认输。蔺雨舟见她抬胳膊越来越慢,就把她抱下梯子:“你帮我个忙吧?”
    第34章 [6.25更新] 终章(四) 美丽的日子……
    “什么?”
    “定点饭?”
    “好吧。”
    李斯琳给台阶就下,吃过饭再想跟蔺雨舟同甘共苦,她的胳膊是真的不允许了。蔺雨舟见她如此,觉得自己的提议可真傻,干嘛非要让她吃这个苦呢?李斯琳却说:“你千万别改,继续持家有方,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我这种“无目的”生活的人,是要深入结交一位善于规划的人的。”
    深入结交这个词好啊,好到蔺雨舟想到了别的事,开始不自在,进而脸红。白白净净的戴眼镜的斯文的爱脸红的男人,去古董堆里怕也很难淘。
    晚上蔺雨舟提议几次要么去住酒店要么去姐姐家借住,甚至动手要抱她走,被她严肃拒绝了。她花那么多钱买漆,要是真有害就热闹了:告它。
    李斯琳也就是说说而已,晚上两个人窝在她房间里睡觉,窗子都开开,客厅卧室都用上了空气净化器。关了灯,净化器闪着小蓝光,李斯琳靠在蔺雨舟肩膀上把胳膊伸给他:“酸。”
    蔺雨舟帮她揉胳膊,问她:“咱们不会得病吧?”
    “不会。”李斯琳说起这个房子上一次粉刷,是她住进来后的第二年,因为跟李润凯吵了一架,她就决定叛逆。装修的时候是李润凯钦点的颜色,她找油漆工来都重新刷了,也就是蔺雨舟看到的颜色。李斯琳淡定地说:“我也没出去住,那时候油漆质量不如现在,当时我是愣头青。后来庆幸自己没事。”
    “那这次又为什么不听我的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住。”
    蔺雨舟很谨慎,他偷偷测了,符合标准,不然他是扛也要把李斯琳扛走的。他其实理解李斯琳的心情。
    他的老家在绿春。绿春这个地方,出了云南几乎没有人知道。而他和姐姐蔺雨落的家,在绿春一个更不为人知的乡村。他们的房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当姐姐提议想拿出所有的积蓄翻盖老宅时,他没有多问一句,拿出了自己的身家。那时他的感觉应该就是现在李斯琳的感觉。
    他们心里都渴求有一个真正的家,哪怕它破败了、贫穷了,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让它变好。在变好的途中,每一个日夜都不想舍弃。
    后来绿春的房子被翻成了一个很美的小民宿,有种着鲜花的院子、有一只在村子里称王称霸的猫、有几间干净的房间,这些都重新拼凑了蔺雨舟的童年和少年。
    “你还记得三一吗?”蔺雨舟在黑暗中问李斯琳。
    “记得啊。你们绿春民宿的护院猫,可厉害了,每天神气得狠,我还有点怕它呢!”
    “三一…带着村子里的猫跟别的村的猫打架。。”
    “啊?”李斯琳在黑暗中捏紧蔺雨舟的t恤:“三一可是愈发厉害了,那时顾峻川还说它以后会是猫王呢,说自己的眼光向来毒辣。可它对我却是温顺的。”
    “那是对你。你忘记三一脾气不好,总是打翻你的水杯了吗?”
    绿春的民宿,蔺雨舟关于家的记忆,像雨后的湖面,冒起了泡泡。李斯琳记得他们在那里打水仗,看雨,喝茶。蔺雨舟的幸福在绿春喧闹的夏日里显得平常,但那时他的心里已然有惊涛骇浪了。
    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习惯了人间的冷清,因为姐姐远行,他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无数次走过山间那条通往父母墓地的小路。最开心的事是收到姐姐的来信,她在信中说她过得很好,他那时已经不天真,在同乡人的口中大概得知大城市生活的辛酸。姐姐在信中说的话他并不全然相信,但他亦不会质疑,只是不止一次在信中说:在北京等我。
    从绿春到北京,蔺雨舟走得很辛苦。在你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苦难的痕迹。他像绿春柔和的山风,轻轻流淌进这座大城市,来的时候几乎不带有任何声响。他从不奢望不切实际的东西,唯一执着的是理想。他的情感不汹涌、不热烈,他从前甚至能想象自己的晚年,在某一个陈旧的家属楼里,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晚年。
    直到李斯琳的出现。
    她也像轻风,来时没有声响,只有发丝、衣角、流过汗的肌肤得以感知。她存在久了,让人误以为轻风是寻常,终于在没有一个没有风的日子里,他明白了,风离开了,他疲惫的身体没有了抚慰。
    “蔺雨舟。”李斯琳轻声唤他:“我想起为什么我上一次要粉刷家里了。”
    “为什么?”
    那时二婶无意间跟李斯琳聊起李润凯和吴瑕妈妈当年想要一个小孩。他们再婚时候还年轻呢,两个人感情又好,再要一个孩子很正常。
    “那为什么没要呢?”
    “要了,不小心掉了。”
    李斯琳回忆很久,应该是她十一岁那年。起初是她去爸爸家,变成了爸爸在做饭。他做饭时候哼着歌,洗干净黄瓜让李斯琳啃,吴瑕妈妈在卧室躺着,李斯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笑起来很幸福,却说:“好像有一点感冒。”那个月一直这样,她周末去爸爸家,都是爸爸做饭,吴瑕躺在卧室里。
    再后来有一次,爸爸还是在做饭,但吴瑕妈妈在哭。那时她不懂,以为他们吵架了,还跟朋友说:“我爸爸不会又要离婚吧?我爸爸会不会离婚上瘾?”
    二婶见李斯琳在思考,意识到自己大嘴巴说错了话,就赶忙打自己嘴巴,但她又觉得这么大事李润凯不可能没有跟李斯琳说过,但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李斯琳从前就觉得自己所谓的幸福童年是她想象出来的巨大泡沫,为了彰显她的幸福,别人嘲笑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有两个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都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他们都只爱我,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有别的孩子。
    他们永远不会有别的孩子,是李斯琳在父母离异后安慰自己的最好手段。无论发生什么,她对此都深信不疑,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别的孩子。
    他们试图要过别的小孩,只是那个小孩不小心掉了。李斯琳对于幸福的基本想象维持在一个掉了的小孩上。她觉得这不够善良,也不太喜欢成年人的伪善。
    那天她到了家,决定重新粉刷自己的房间。她本来就不喜欢那个颜色,但因为李润凯喜欢,她还是想取悦爸爸,让爸爸开心,所以同意刷那个颜色。当新的颜色盖上去时,李斯琳觉得自己完成了内心的一次革命。
    李斯琳讲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哭,多少年过去了,她早已进化成一个“酷女孩”,不太喜欢为了这些事掉眼泪。她不喜欢伪善、逢迎、市侩,她喜欢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
    所以在2017年的夏天,她第一眼看到蔺雨舟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流光舞动。
    “那这次为什么又要刷墙壁呢?”蔺雨舟问道,但答案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他只是想让李斯琳倾诉。
    “我的内心又要革命了。”李斯琳抱紧他:“我觉得我似乎也可以拥有一个温暖的家。这个家墙壁的颜色我真正喜欢、有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会等着我回来的人。在灯火辉煌的夜晚里,我知道有一盏灯属于我。我再也不用漂泊了。”
    蔺雨舟抱紧她:“睡吧,晚安。”
    “那么,晚安啦。”
    李斯琳翻了个身,把后背嵌进他怀抱中。头脑中盘算着不如把次卧改成书房,反正他们不需要那么多房间睡觉了。
    在粉刷到李斯琳卧室那天,蔺雨舟路过蔺雨落到瑜伽馆,请姐姐吃午饭。姐弟两个好久没有单独吃饭了,两个人决定去吃他们从前最喜欢吃的烤鱼。
    那时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钱,每当蔺雨落发工资或蔺雨舟拿到奖学金都要庆祝,庆祝的时候就吃烤鱼或者烤肉。蔺雨落吃饭的时候跟蔺雨舟说小小蔺的事,过了一个月,又比上个月聪明了,现在不仅更会看脸色,还会拿捏爸爸了。如果她想做什么,妈妈或者阿姨不让,爸爸到家后她就会憋着小嘴巴嗷嗷嗷告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要爸爸去猜。爸爸猜对了,她就哇一声哭出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斯琳每天都念叨想让你和姐夫自己去旅行,然后她把娃娃接到家里来带。”蔺雨舟复述李斯琳的话:“孩子么,有什么可生的,我干女儿最好玩。”李斯琳甚至怂恿过蔺雨落再生一个,不如这个让她带算了!顾峻川气个半死,让她闭嘴:我身边的蔺姓女人没有让别人管的道理!何况那是我女儿!趁早断了你这无知的念头,好好做人吧?
    蔺雨落听完咯咯笑。作为蔺雨舟的姐姐,她从前真的是一个刺儿头,为了自保和保护弟弟,能跟任何人干上一架,厉害得不像话。就连顾峻川都要被她干趴,哪怕他嘴硬总是说那是他让着蔺雨落。现在她可是有了点变化,也还是好斗,但斗争形式更温和了。
    “你就准备在李斯琳家里住着吗?”蔺雨落问:“你姐夫说想把他在李斯琳家附近那套三居给你们住,我拒绝了。”顾峻川考虑得比较长远,以他对蔺雨舟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李斯琳也是个钻牛角尖的。那么这两个人,大概率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在一起很久,也有一定几率结婚生小孩,说实话,顾峻川想让他们小孩的居住环境好一点。但蔺雨落拒绝了,她对顾峻川说蔺雨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骄傲。蔺雨落懂弟弟的自尊,她是万万不会让他辛苦尽力的秩序坍塌的。
    “我知道姐夫对我好,也谢谢姐理解我。”蔺雨舟对蔺雨落说:“我盘算了一下,连攒再借,加之今年房产市场不太好,我可以去五环外首付一套三居室。”
    “首付多少算了吗?”
    “二百多万。”
    “你有多少?”
    “我能凑出一百二十万。”
    “好的,我借你。听好了啊,借。”蔺雨落了解蔺雨舟,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给他会吓退他,说借,他就要制定归还计划了。果然,蔺雨舟开始了。他把自己的财务情况向蔺雨落一五一十汇报一遍,包括股票、跟同学们做的小投资、工资收入、兼职收入等等。如果以5个点贷款利率来算的话,他应该七年可以还清。
    “还有绿春的民宿呢?”蔺雨落头脑也好用,在蔺雨舟算账的时候她也帮他算账,从前蔺雨舟从不提绿春民宿的盈利,因为的确有几年不太好,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年开始生意很好了:“老宅是咱们俩的,当时改建民宿你也拿了钱的。亲姐弟明算帐,你不跟我要,我也要给你的。按照现在的情况,今年你大概能分到25万左右。所以我提议,你用十年民宿收益抵押吧。这10年,赚再多我也不给你,算起来你吃亏的可能性大。”
    “姐…”
    “听我的。”蔺雨落打断他:“小舟,我知道我结婚了,以后你很大可能也会结婚,按照世俗的想法,我们都该融入新的家庭结构了。但咱们两个不一样,我们即使融入新的家庭结构,命也是捆在一起的。姐姐不是伏地魔,你也不是啃姐族,谁敢当面说这种话,我能当场骂回去。绿春民宿的钱你本来就该分,包括去年你拿出的二十万参与的营地投资,未来也会按照比例分给你。我们就要这样明算帐。好吗?”
    “但如果亏损,我也要共同承担。”蔺雨舟说。
    “行。亏了一起倾家荡产呗,反正我们从绿春来的,还怕什么回到绿春?这点魄力咱们姐弟还是要有的。”
    时光飞快,从前姐弟俩在这样的庆祝时刻聊下一份工作、聊蔺雨舟为了去核研所该付出的努力、聊下一年他们姐弟会是什么样的境遇,而这一次,他们聊到了房子,聊到了蔺雨舟未来可能要组建自己家庭的可能。
    蔺雨落至今都记得十五岁的蔺雨舟,在父母去世后,躲在安置房里不言不语,人很快瘦得脱相,一遍一遍走在那条山路上,去到父母的坟墓。那时他们都不敢想象未来,未来在他们心中是巨大的黑洞。
    那时的蔺雨落对弟弟唯一的念想就是:先活着,活着就好。她先行来到北京,吃尽了苦头,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和弟弟又活过一天。
    他们从这样的痛苦中爬出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世界坍塌时候的痛苦,以及世界重建的辛苦。
    “姐,你要不要喝奶茶?”每次吃过饭蔺雨舟总要请蔺雨落再喝点什么,这一次他也还记得。
    “好啊。喝什么?”
    “李斯琳发现了一个新的喝法。”
    “我知道,那个芋泥。”
    “对。”
    蔺雨落笑了。关于自己的好朋友成为自己弟妹这件事,感觉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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