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自己得救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声。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人类的笑声。
    “却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我的行动，而展露出最纯净的笑颜，这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笑声’！
    “那一瞬间，我的灵魂深处，又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怎么说呢，就像我第一次伸出纤细的神经，缠绕住了一株小小的植物，和它共享破土而出的喜悦，并且感知到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抚触它的嫩芽一样。
    “又像我第一次变成虫豸，破茧而出，化作蝴蝶，翩翩起舞。
    “而人类最深沉、复杂和真诚的情感，又要比任何动物和植物的情感，更强烈百倍，带给我的喜悦和满足，自然也更加浓烈百倍。
    “我甚至觉得，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触碰到了遥不可及的星辰，那种喜悦和满足，也不会比此时此刻，听到小姑娘的笑声更加强烈了。
    “金千禧没有骗我。
    “虽然想要建成她理想中的光明之城，仍旧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漫漫征途。
    “但至少，先拯救桃源镇，尝试着把它变成一座‘光明小镇’，似乎还是有可能的。
    “于是，我唤醒了撤退到丛林深处的兽潮，并通过古灵联络上了同样藏匿在丛林里的叛军残兵，通过神经网络让他们明白了一切。
    “我们在丛林里设下陷阱，示敌以弱，消灭了大批轻兵冒进的首领的军队。
    “当兽潮和反叛者的联军挟大胜之威，出现在桃源镇外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我们。
    “首领还想负隅顽抗，但他手下的强者们见势不妙，竟然一个个抢着出卖了他，若非我们及时阻止的话，他们早就割下了奄奄一息的首领的头颅。
    “金千禧只是崇尚光明，早在血盟会尝尽人间黑暗的她，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面对恶贯满盈而又反复无常的首领，这个‘伪装成行军蚁的凶暴鼠’，我们自然都没有放他一马的打算。
    “只不过，我们都想在首领身上搞清楚一件事，何以当年的他，会堕落得这么快，几乎一瞬间就泯灭了所有人性，从‘行军蚁’蜕变成‘凶暴鼠’呢？
    “难道，他就不怕桃源镇有朝一日再穿越回到地球，或者异域和地球根本就以某种玄之又玄的方式连接在一起，地球文明会重新发现桃源镇，对他在桃源镇的邪恶统治，进行审判和制裁吗？
    “要知道，当时的桃源镇，对异域的认识仍旧相当粗浅，甚至对周遭世界一无所知，没人知道迷雾消散后的世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何以，首领就敢这么丧心病狂地践踏一切道德、法律和人性的底线，变成比怪兽更卑劣的恶魔呢，他真有信心瞒天过海，不怕地球文明会秋后算账？
    “濒死的首领不再挣扎也不再隐瞒，然而，他给出的答案，却是石破天惊！”
    绿潮缓缓蠕动，忽然变了一副面孔。
    那明明是一张人脸。
    却比最狰狞的怪兽更加扭曲。
    “地球毁灭了！热核战争！漫长的核冬天！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们逃了出来，只有我们！”
    这张狰狞而怪诞的面孔吼叫道，“明白了吗？没人会来拯救我们，也没人会来审判我们！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而为了生存，一切在地球上形成的道德、法律和他妈的人性，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逃离地球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地球人，甚至不再是人，而是某种……全新的人！而这种‘新人’的道德、法律和人性，只有我们中的胜利者才能定义！
    “所以，收起你们这些来自地球的鄙夷的目光，你们尽可以像是地球人那样审判我，宣读我的罪行，斥责我突破了地球人的一切道德底线，但是，呵呵，如果你们想在这个该死的新世界生存下去，你们也会变成和我一样，你们只能变成我这样——‘新人’，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狰狞而怪诞的面孔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它就被绿潮淹没，沉入智慧树的深处。
    但孟超仍旧被它魔性的笑声影响，无论如何在脑子里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地球毁灭”这件事，就是做不到。
    “你似乎在纠结这件事的真实性，你怀疑我是想藉由‘地球毁灭’这件事，打击你的信仰，动摇你的意志，侵蚀你的心灵防线？”
    智慧树察言观色，淡淡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信不信由你，我只说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和感知到的事情。
    “我和金千禧不但听到了首领临死前的狂笑，还从他的大脑里读取了一些信息，又找到了几份他藏在地下室保险库最深处的绝密资料，证实地球上的确爆发了全面核战争。
    “桃源镇虽然只是龙城的卫星城镇之一，但早在地球时代，作为尖端技术研发基地的这里，就兴建了一座设施齐备的观测站，才能在毁灭降临前的瞬间，观测并推演出了后果，抢在最后一秒钟，及时逃离了地球。”
    第779章 完美融合
    “相信我，孟超，地球真的已经完蛋了。”
    智慧树上少女的面孔显得格外诚恳，它不动声色朝孟超伸出枝桠、藤蔓和触须，继续道，“这个事实，令我和金千禧的融合，再没有任何障碍。
    “因为，倘若连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地球，都难逃文明畸形膨胀后的自我毁灭，那就证明人类文明存在着基因层面的痼疾，绝不能100％地复刻。
    “无论是从桃源镇出发，重建人类文明也好，还是以人类文明为模板，创造怪兽文明也罢，倘若我们不能找到一条和地球人截然不同，全新的道路，就算我们能扩张到脚下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重演人类在地球时代的辉煌，恐怕也难逃短暂辉煌之后，永恒的毁灭。
    “首领说的没错，我们必须和地球文明划清界限，但不是违反地球时代的道德和人性，而是要超越，超越地球时代的道德和人性，才能成就更加光明、正义、善良、平等的‘新人’——这个新人，不单单包括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人类，也包括受到人类影响，开启了灵智的怪兽。
    “不，现在不该再称呼他们为‘怪兽’了，他们是‘灵兽’！
    “只要‘新人’和‘灵兽’放下仇恨，放下偏见，放下敌意，不再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自相残杀，我们一定能创造和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未来，让脚下这颗星球——我们共同的家园，变得比地球更美丽和繁荣百倍，让所有觉醒了智慧的生灵，都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我和金千禧共同的使命。
    “几乎在觉悟了这一使命的瞬间，我们就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金千禧的自我意识在生命彻底燃尽，脑细胞完全枯竭的瞬间烟消云散。
    “而她的全部记忆、情感、性格乃至思维方式，都以玄之又玄的方式，融入我的灵魂深处，并对我做出了潜移默化、不可逆转的改变。
    “我仍旧是‘智慧树’。
    “却和过去的智慧树截然不同。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也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城，一座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永远春暖花开、永远充满欢声笑语的城。
    “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铺满七彩花瓣的河流，河流上有九座风格迥异的小桥，其中最漂亮的一座小桥上，有个笑吟吟的少女，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比满天星辰更加璀璨。
    “这样的眼神给予我无穷的动力，令我将所有力量，都投入到让这座城变成现实的工作里去。
    “在我的穿针引线下，桃源镇的人们和丛林中的灵兽全面和解并且深度理解了彼此的感受。
    “我们埋葬了在战争中死去的所有人和灵兽，没过多久，从他们的尸骸之上，就长出了五彩缤纷的树木，和异香扑鼻的花朵。
    “我们筛选种子，移植苗木，修建枝桠，引导灵化植物按照我们的心意生长，以最漂亮的方式，修复了因战争而受损的街道和房屋，把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桃源镇，变成了一座宛若童话的大花园。
    “昔日的残垣断壁都变成了绚烂的花海，曾经饱受折磨，日夜惨叫、哀嚎、啜泣的人们，可以尽情徜徉在花海中，没有恐惧，没有焦虑，无需勾心斗角，也不用为了一丁点资源就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唯一要想的，就是今天该唱什么歌，来赞美永远春光明媚的日子。
    “灵兽们也心满意足——那些曾经受到人类的邪恶灵魂影响，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怪兽，都被我驱逐出了丛林，留在我的世界里的，都是温驯、善良、愿意和人类和平共处的灵兽。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想，我们已经部分实现了昔日金千禧的梦想，在雾隐绝域深处的世外桃源，建成了一座光明小镇——这是一个文明可以构建出来的，最完美的社会形态了，不是吗？”
    半透明的光影渐渐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芒，凝聚成了一颗熠熠生辉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正是春光旖旎、美不胜收的桃源镇的缩影。
    从这样的尺度来看，桃源镇愈发像是一座小巧玲珑、精美绝伦，却也脆弱无比的艺术品。
    “这就是我的故事。”
    智慧树淡淡道，“我的故事，既是智慧树的故事，也是怪兽主脑的故事，还是金千禧的故事，更是一个新生的、更加美好的文明的故事。
    “我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孟超，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是不同的。
    “别的超凡者，特别是来自九大超级企业的超凡者，无论嘴上喊着多么冠冕堂皇、正气凛然的口号，什么‘为了龙城，为了人类，为了文明’，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只是想通过人类和怪兽的战争，找到压迫弱者的借口，掠夺更多资源，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最终成为……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魔。
    “而神魔，是不需要文明的。
    “所谓的文明，仅仅是供神魔压榨和奴役的工具而已。
    “但你不同。
    “我看得出，你是真心为了龙城而战，为了整个文明的前途命运而战，为了所有人都能拥有更美好的明天而战。
    “雷宗超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对你另眼相看，愿意将毕生武道精髓，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吧？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彼此为敌，而不是化干戈为玉帛，携手前进，共建一座最美好的光明之城呢？”
    智慧树大放光明。
    从绿潮覆盖的参天大树，变成了妖异舞蹈的水母，又变成了七彩纷呈、晶莹剔透的珊瑚丛。
    宛若金千禧的面孔越来越凸显，操纵着缠满五彩藤蔓的枝桠伸向孟超。
    仿佛真有一名少女要从智慧树的深处破壳而出，向孟超发出充满善意、真诚和期待的邀请。
    而在不知不觉中，以智慧树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都飘满了比头发丝更细的触须，像是无影无形的神经束。
    伴随着智慧树的摇曳，少女拥有了真正的呼吸和心跳，通过神经束，向外界释放出一圈圈的灵魂涟漪。
    孟超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脚、躯干乃至头颅，都被神经束一圈圈缠绕起来。
    “加入我们吧？”
    少女微笑着，菌毯、苔藓和地衣凝聚而成的身体，从智慧树上渐渐凸起，朝孟超探过身子来。
    通过万千神经束的蠕动，她的声音，仿佛直接来自孟超的大脑深处，“我能感知到，你的灵魂满目疮痍，充满了焦虑和苦恼，看来你也和我一样，时刻烦恼着人类文明在异界的出路？
    “加入我们，把所有人类和灵兽都连接到一起，把龙城也建设成像桃源镇这样的花海天堂，岂不是最好的出路？”
    伴随着少女的呢喃，孟超眼前，幻象丛生，仿佛真的看到一幅幅美轮美奂，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看到智慧树在龙城中央拔地而起。
    无数条五颜六色的粗大藤蔓缠绕住了超凡塔，以刺破云霄的超凡塔为阶梯，不断盘旋上升，最终将超凡塔完全缠绕和包裹住，变成一颗树冠足以笼罩大半座龙城，遮天蔽日的超级灵化植物。
    他看到浓稠如墨的花粉纷纷扬扬，令龙城终日笼罩在童话般的氤氲中，人们在花粉中穿行，恰似行走在七彩纷呈的祥云之上，不知不觉吸饱了花粉，脸上满是无忧无虑、宁静祥和的笑容。
    他看到龙城的摩天楼，变成了怪兽和灵化植物最好的巢穴，无数藤蔓和枝桠从高楼大厦之间破窗而出，又长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鲜花，花海装点着波澜起伏的天际线，飞禽走兽在其中尽情翱翔和跳跃，人类或骑或坐，在飞禽走兽身上，发出动人的笑声。
    整个世界的色彩过度饱和，鲜艳得有些虚假。
    但不知为什么，孟超并不太讨厌这种虚假。
    或许，相比丑陋的真实，人类的确需要一些虚假的美好，带来一些慰藉吧？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手指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却并没能挣脱在身上缠绕得越来越紧密的神经束。
    “融入我们，一起去创造这样的未来吧？”
    少女面孔的声音越来越诚恳，似乎也越来越有诱惑力了，“在这座光明之城里，所有人都能得救，就连雷宗超都能得救——他的生命快要枯竭了，以龙城现有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阻止他的陨落，但是我有办法，只要你能融入我们，再带我们去找他……”
    这句话像是冰镐般深深刺入孟超的大脑，一下子把他刺醒了。
    “它在窥探我的记忆。”
    孟超意识到，“信息交互是双向的，它在用所谓‘智慧树和金千禧和桃源镇的故事’迷惑我的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入侵我的大脑，窥探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