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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槐树纪事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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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娇得不行,爬他身上,章望生便?伸出有力的胳膊抱住她,两人什?么都没穿,窗户外的日光透过?帘子,晃晃照进来。
    她点点他下巴,又戳胸膛,跟玩儿什?么似的,还老是笑,章望生的手揉弄着她浑圆的臀部?,他有时觉得时间太奇妙了,把她变成这个样子,他看?着她长大的,这种感觉总容易叫人恍惚。
    “我好不好呀?”南北哼哼笑着问他。
    章望生说:“好,哪儿都好。”
    南北又问:“那你?还敢不敢不要我?”
    章望生被这话给蛰了下,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了,她跟个小母豹子一样不驯,两条腿立刻盘紧他的腰,虎视眈眈逼问:“你?说话呀,敢不敢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说的是真的,章望生捏住她的嘴,开始索要,两人吻了那么一会儿,南北喘气的功夫直笑,像是嘲弄:“怎么办呀,你?看?你?。”
    章望生不好意思,南北却说:“试试从后边吧?”她叫三哥下床站床沿,章望生却羞窘了,他觉得这姿势很不尊重人,乡下路边的狗就是那个样儿的,人是人,畜生是畜生。章望生觉得心里有点障碍,反正交|媾这种事,怎么瞧都不太雅观,叫人觉得下|流,可下流的事才能?叫人上瘾,不知是死是生。
    南北满不在乎说:“不就图快活的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啦?”她觉得章望生怎么这么纯情?呢?弄得她跟个□□似的,他一个已婚男人,矜持什?么?她想到这,冷笑看?他:
    “你?都不搞邢梦鱼的哦?”
    章望生很尴尬,她是在笑,笑得他心里难受。
    他就不说话了,南北觉得没意思,她便?去吻他,吻得他欲望重新?起来,很自然?的,两人又纠缠到了一起。这事确实太有意思,灵魂都脱壳了,她尝到了男人的滋味,而且是他的,身心都觉得非常满意。
    招待所到底有所察觉,夫妻同住都是要开证明的,一面帘子遮着,一道门锁着,两人就这么不分昼夜地?纠缠,人来问时,南北觉得很烦,觉得不自由,她心道我爱跟谁睡觉跟谁睡觉,你?管我们是不是夫妻呢?管天管地?,天地?生了男女,就是要结合睡觉的,要不然?,人类早灭绝了。
    她跟人争执了几句,章望生怕吵架,安抚她一番,两人便?离开了招待所。
    南北本来就快离校又请了假,这样,章望生也在北京继续逗留下去。
    其实她很快到生理期,章望生就借热水壶,给她泡脚,她笑话他:“你?一直跟老妈子一样,是不是邢梦鱼这么着,你?也给她泡啊?”
    章望生在生活上确实照顾过?邢梦鱼,一个孕妇,没有人照顾是断然?不行的,她那会都没法洗头,剪了短发也是不方便?,都是章望生给她洗。
    他没法否认,南北便?又是一阵冷笑,邢梦鱼是拔不出的刺,她一想到,章望生在邢梦鱼身上也要死要活的,就觉得恶心,非常恶心。
    章望生拿毛巾一点点给她擦干,低着头说:“我跟她没夫妻之实。”
    南北觉得又叫人给夯了一榔头,好半天说:“那你?娶她干嘛?”
    章望生说:“我跟她结婚,是有些特殊原因的,因为牵涉到她的隐私,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后来,她有了回城的机会,就回去了。”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那小孩不到两岁病没的,发着高烧,章望生夜里冒雪抱了他去找医生,孩子一点一点在他怀里凉掉,他没知觉,因为风雪是那样的大。像是小小的火团,到底熄灭了。章望生又把他抱到了山脚,八福小子也在那里,他为此难受了很长时间,他没有一分怪罪小孩子的情?绪,这小孩子,没尝过?一点人世的好,生下来尽是病痛,走这么一遭,不晓得是为了什?么,邢梦鱼却比他平静,不该来的,就该这样走。
    她叫他去城里参加招工,一起走,章望生没有同意,时局变了,孩子也没了,他们不必再捆绑一块儿。邢梦鱼哭了一场,说她是真心希望他也能?走,她愿意跟他好好重新?过?日子,离开月槐树。因为月槐树有了风言风语,她生这个孩子,时间在那,人都说这孩子铁定不是章望生的,章望生那就是个傻子。邢梦鱼哭诉着说只有离开这里,他也才能?好过?。
    他明白她说的是真的,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他身心疲惫不堪,不愿意拖累别人,也不愿意再组建家庭。他跟邢梦鱼,短暂相交,又彻底分开,朝不同的轨道上驶去了。
    他没怪过?她什?么,也谈不上后悔,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的,浮浮沉沉,叫大浪卷着走,漂到哪是哪儿。那些撑不过?去的,早早没了,便?跟这苦的乐的,爱的恨的,统统没了关?系。撑住了的,继续在这纷扰里过?着,还有知觉,甜蜜的,痛苦的,没有道理只得好的。
    南北完全不能?相信,章望生那点短短的日子,就是为了个人家的隐私,她甚至立马猜出来了原因,这叫她觉得愤怒都显得可怜了,她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的眼,章望生放下毛巾,接受她的审判。
    “邢梦鱼是不是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她说话时直发抖。
    章望生没说话,他不愿意去谈人家的伤疤,都过?去了,再去揭没意义,也很残忍,哪怕人家不在场。
    那就更?可笑了,南北想,她连个怀旁人孩子的女人都不如,他也不用?跟她商量,就告诉她,要结婚了。她真是太渺小了,在他心里,连根羽毛重都没有,他可真伟大啊,天哪,他比梅什?金公爵还要伟大,人家都没娶一个大肚子女人。
    他实在太伟大了,大到压垮了她,一下粉碎,碎得不能?再碎,连瓦砾都变作齑粉。
    南北悲凉地?看?着章望生:“三哥,我在你?心里,并不比一只狗一只鸟重要多少,我跟它们是一样的。”
    章望生心被揪起来:“我清楚这些年,你?一定恨我,怨我,我也没法补偿你?什?么。”
    南北道:“三哥,你?分得清你?的感情?吗?我不是你?,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八福早死了,他一直是我心里最好的小伙伴,打那以后,我晓得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我跟谁都深交不了了,我对他忠贞,绝不是因为他死了,他活着,也是我最好的伙伴。黑子是我见过?最好的狗,也不是因为它死了我怀念它才这么说,我就是遇着再可爱的小狗,也不会觉得它比黑子好。我对我最爱的,一定付出最多最真心,你?呢?你?养我,跟养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叫你?觉得,没那么孤单,有个伴儿,所以邢梦鱼也能?跟你?做伴儿,谁都行。你?心里没有谁轻谁重,你?是最没心肝的,你?以往能?为着人家的隐私娶人家,往后呢?是不是谁需要你?遮掩个什?么,你?又结婚去了?你?没想过?我,哪怕你?分一点心给我,也不会那样待我。不过?,也不要紧了,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她把脸埋了起来。
    章望生万分痛苦,他不晓得怎么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应该指责他,他一个字都不用?为自己辩解,他这辈子已经辩解太多次,钢笔都写?坏了,一遍遍辩解自己没有罪,这是做什?么呢?有罪的,无罪的,只有天晓得。
    他希望她能?骂他,打他,发泄出来,他会抱着她,守着她,直到她慢慢平静,可是南北没有,她倦倦地?躺在床上,说:“三哥,给我讲个故事吧,讲唐传奇。”
    章望生便?坐在床边,讲起唐传奇,外头刮着月槐树的风,下着月槐树的雨,窗户滴滴答答,她枕他腿上,他不断地?抚摸着顺着她的头发,希望给她安慰。
    走的时候,南北到火车站送章望生,人特别多,前?胸贴着人后背,你?挤我,我挤你?,真是要挤死了。她看?着那个样子,想起有一年她坐拖拉机跟他到县城,去抢布,她那会儿小,又瘦弱,叫前?面的,后面的,几乎挤成了扁扁一片纸。可她好高兴啊,乐得挤,挤也是有趣的。
    可现在看?,怎么那么难受呢?还是一张张急迫的脸,要抢,要挤,好像永远很饥渴,很受罪,实际上也是如此,火车里逼仄,到处都是人,带着印有五角星蓝帽穿制服的铁路人员,在那大声指挥着,还是挤。
    她以后绝不要再这样跟人家挤了,贫穷、困顿、挣扎,这片土地?上为什?么这么多这样的人?这片土地?曾经那样绝望,往后呢?也许吧,会慢慢有新?的希冀,南北见章望生也挤上了车,他说他过?段时间一定来北京看?她。
    她站在下头,看?他被人往里推,往里搡,人人都那样狼狈、局促,没有一分一毫的文明,章望生的公文包夹住了,他非常费力地?转过?脸,跟人客气说:“同志,同志,麻烦您让一点。”对方骂骂咧咧,他好不容易拽回了包,却又刮到人的脸,叫人抱怨,他连忙道歉,往里继续挤去。
    南北站那不动,她的目光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找他,那么多人,差不多一样的服饰,一样的面孔,怎么好找他?他一进车厢,就好像消失在了人海。
    实在是太多人了,人那样多,车怎么都不够。章望生努力挤到火车的窗户那,弯着腰,他抬高声音喊她:
    “南北!”
    这些天,他其实都没称呼她什?么,他喊不出她的新?名字,索性?直接说话。
    她好些年没听人这么叫这个名字了。
    叫南北吧,这名儿大大方方的。
    二哥的脸,二哥的声音,一下浮了上来,她打南边来,要往北去。
    南北眼泪直流,像不会干枯的河,她看?见他跟她挥手,她没动,窗户外头站满了送别的人,她没往前?挤,隔着人潮站定望着他。
    他叫她太痛苦了,这么多年,痛苦一点没有少,她听见他催自己回去吧,还是不动。
    章望生见她连衣裙的衣角,叫风吹动了,裙子看?起来很长,也露出一截小腿,原来她长得那么高。她是不会再叫他背着了,章望生紧紧看?着她,眼泪也淌了下来,他渴求她能?靠近些,可人太多,她也没有要挤的意思。
    车子缓缓开动,窗外的人追着起步的列车小跑,拽着里头的手。南北没有,章望生几乎把身子探出了窗:“南北,回去注意安全!给我写?信!”
    他拼命跟她摆手,她始终没动,任由眼泪横流。二哥为什?么要死?嫂子为什?么要改嫁?人死别了,还得生离,太阳能?不能?从西?边升回,永不坠落?月槐树的花能?不能?不离枝头,永不凋萎?
    她看?着他的手,那只手,无数次爱抚过?亲吻过?的温柔的手,最终叫列车带远,叫时间跟空间卷进了无边无际的大荒之中。南北出神看?着半空,好像挥舞的姿势,还留在那里。
    章望生心里隐然?感觉到什?么,他被挤回过?道,没有座位,他依旧被来往的人蹭着,碰着,毫无知觉。她第一次坐火车,不是他带着的,想到这点,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涌了出来。
    这个年月,出国是个特别稀罕的事,太振奋人心了,谁都想往外跑,南北是叫人极其羡慕的存在,那可是去美国,一个月400美元的补贴!得一万个农民?才能?供养出一个留学生!
    她跟同学们告别完了,回了趟家。陈娉婷给她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到了那边,不晓得比这边好多少,又有姑妈照应。
    南北劝父母出去:“妈妈,等?放假你?跟爸爸一道去美国,再去欧洲,故地?重游,回忆回忆你?们年轻时候的日子。”
    陈娉婷有点心动,说:“以后吧,等?闲下来,跟你?爸爸一块儿出去。”
    夫妻倆争分夺秒工作,太投入了,好像压根不舍得休息,她明白,爸爸妈妈是要补失掉的那十来年。
    黎钧鸿跟南北谈了一会儿,做父亲的,语重心长,他说什?么南北都答应得很利索。
    “至于学成之后,要不要回来,我私人感情?来说当然?希望你?能?回来报效故土,可也不强求,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追求,也有选择的权利,爸爸尊重你?,哪怕日后留那又突然?想回来,也是可以的。”
    黎钧鸿脸上有了老人的那种慈祥,他跟陈娉婷,都是衣着很讲究的人,不见得要贵重,但一定会熨烫得板板正正,撑着为人的精气神。南北注视着他,说:“爸爸,我不要回来了。”
    黎钧鸿拍拍她肩膀:“你?自己做决定,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南北迷惘地?摇摇头:“不,爸爸,等?你?跟妈妈百年之后,我还回来做什?么呢?这里没有我爱的人,你?清楚的,我跟大姐二哥并不亲,这话肯定叫你?难过?,可你?心里是清楚的,我跟这个家,是有隔阂的,不过?我是爱你?跟妈妈的,你?看?姑妈,她口口声声说想家,可她会留下吗?不会,一个人在异乡呆久了,就把异乡当家乡了。”
    黎钧鸿无言以对,他只能?说:“爸爸妈妈在一天,你?就有家的。”
    南北心想,不是的,她最重要的童年跟少年时期,都不在父母身边的,她是靠血缘去爱的。她想到这,伏在黎钧鸿膝盖上哭起来。
    黎钧鸿见她情?绪突然?激动,连忙抚慰:“与时,别哭啊,你?看?咱爷俩说的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出国是好事,我跟你?妈妈,你?姑姑,都着实替你?高兴,咱们打起精神来,想家的话咱们通国际电话,放假了我跟你?妈妈去那里看?你?好不好?或者,你?跟姑妈一起回来,总是有办法的。”
    她还在哭,连陈娉婷都过?来了,拿毛巾给她擦脸,她额发凌乱,满脸水光,乱糟糟的个样子,夫妻俩都不是很能?理解,出国是她自己决定的,她很欢喜,也许临走有些不舍,但哭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太伤心了。
    “是好事,当然?是好事,我没什?么不知足的,我应该没什?么不知足的了,可我心里就是难受,太难受了。”她又扑在了黎钧鸿的怀中,黎钧鸿看?看?妻子,陈娉婷过?来抚摸她的脑袋,都陪着她。
    “孩子,有什?么话要是愿意跟爸爸妈妈说,就说出来。”
    南北抬起脸,悲痛欲绝:“我要出国……”
    夫妻俩不约而同点头,拉住她手:“要出的啊,没有人阻拦你?,家里都支持你?的。”
    南北站了起来,她看?起来很不安,来回走动,一边流泪一边看?着父母说话:“我很感激爸爸妈妈,真的,没有你?们,我不会有这么轻松快活的大学生活,我长了太多见识。我英文很好,还自学了俄文。我每个系都听过?课,都跟人交流过?,我知道了原来压根都不知道的东西?,柏拉图,康德,海德格尔,那么多伟大的人物伟大的思想,我以前?听都没听过?,可我现在竟然?有幸了解他们!那么多有学识的教授,给我们上课,我再也不用?饿肚子,也不觉得嘴馋,我能?全神贯注地?去学一切我想学的,我的大学这么好,我的家庭也这么好,我还这么漂亮聪明,你?们知道吗?同学们私下有多羡慕我,我有的东西?可太多了,人家有一样就谢天谢地?了,可我居然?有这么多!”她越说越激动,夫妻俩担心地?看?着她,他们没见她这么激动过?,一直说话,一直说话,没办法停下来,他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女儿。
    “真是好得不能?再好,谁能?想到,我以前?偷猪油叫人逮住,可我现在能?跟人家畅谈弗洛伊德!我现在过?的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突然?又扑到黎钧鸿的膝头,绝望又惘然?地?说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这么好的日子,比不上一棵月槐树,比不上它任意一片叶子,任意一朵花,连它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甚至连它身上的虫子,一片黄了的快要掉地?上的叶子也比不上!”她痛哭流涕起来,声音直颤,“爸爸,我要到一个能?战胜月槐树的地?方去,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黎钧鸿完全被她的痛苦感染了,眼睛红起来,他搂紧她,南北趴在父亲的怀里,把眼泪淌尽了,她晓得,从这往后,她再也不会淌眼泪了。
    第51章
    章望生回城后非常忙,给单位做报告,抽空到邮局往月槐树马六叔家寄了点药。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挺破的,风里来雨里去,出?了大力气,也没有要换的意思。邮局门口有个小女?孩,梳着两小辫,扎了大红的蝴蝶结,他看了人一会儿,一直笑容满面?的。
    他给南北留了办公室的电话?,刚开始,那铃声一响,章望生心就砰砰跳,要么就是每天都问问传达室有没有自己的信。大约过了个把月,他决定再去趟北京。
    自然是没找着人,章望生到处问,打?听到结果,她?出?国了,那是老早就定下的事,他毫不?知情,看样子她?也没打?算和?他说的。章望生又失魂落魄坐上了火车,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在为爱情颠倒,千里迢远地来找个姑娘,说出?来人都得?笑话?,他觉得?这个结果,好像是早就知道的,这趟来,不过是再确认一遍。
    他心里难受得?要命,太难受了,神思恍惚地下了车,到宿舍睡了两天。外头下着雨,分不?清是什么时间,看着总像黄昏,他醒过来时迷糊了一会儿,感觉特别空虚,孤独,好像一个人身处茫茫小岛,淫雨霏霏,谁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谁,天地空旷,就自己一个人。外?头传来其他住户的说话?声,有人敲门:“小章在不在家?你大哥来了!”
    章望生便下了床,开灯,开门,大哥章望海打?着伞,肩头都叫雨潲湿了。他进?屋收了伞,说:“我到单位找你,说你请假了,怎么大白天在家睡觉?”
    章望生神情有些憔悴,叫大哥进?来换件衣裳。
    “生病了?”章望海摸摸他额头,跟看儿子似的,又找出?温度计叫他量量体温。
    章望海在省城办厂,搞橡胶轮胎什么的,时常要回国,他一来,就跟章望生住一块儿,兄弟俩说话?,到园子里摘菜、做饭,反正是有说不?完的话?。
    章望生说:“不?太得?劲,休息休息就好了。”
    章望海就换了雨鞋,到园子里薅青菜,准备下面?条。章望生坐床边,有点木然,他透过窗子见大哥弯腰摘菜,直起腰时没怎么站稳,往后陷了一脚,他就又想起了第一回 见他的心情。
    大哥跟他,是七八年冬天重逢的。那会儿,章望海西装革履,拎着一个皮箱走?到公社的月槐树下,打?听章家,社员们没见过这么光鲜的人,都在路边看,章望海人已中?年,乡音未改,一听人说话?的口音,眼泪就掉了,拿出?巧克力糖果发给围观的小孩儿。社员们问他是不?是□□来的,他说不?是,他从新加坡来,社员们就哦哦,新加坡是哪几个字都不?晓得?,大约不?是哪个公社的名字。
    后来,他还是被人带到了章家,人一路走?,一路告诉他,章家几乎没人了,只剩个章望生,刚摘帽。章望海问什么是摘帽,社员说,摘他□□的帽子呐。
    章望海跟着大伯去上海念书时,老二还没出?生,等到彻底离开大陆那年,章望潮不?过是两三岁的小娃娃,当大哥的,抱过他,在章家花园里,姆妈给他换新做的小虎头鞋,刺绣特别精美。
    那个穿虎头鞋的小弟,跟娘,还有哒哒,都不?在了。章望海不?晓得?三弟,也不?晓得?小住儿,他到了章家,说这不?是我家。社员说,怎么不?是了,这就是章望生的家啊。他记忆里的家,是个大园子。
    草泥房子里点着个油灯,油灯下,躺着个形销骨立的章望生,马六叔刚喂他米糊糊走?人。章望海对着黑窟窿一样的堂屋,问是望生吗?
    章望生没见过大哥,他的亲人,一个一个慢慢凋零了,他一个人躺床上,一双悒郁的眼,骨枯髓尽了。
    兄弟俩相认,都哭得?厉害,章望生压根没见过大哥,可他晓得?,这就是大哥,他还有亲人,大哥一回来,他章望生就不?是个孤魂野鬼了,有人会爱他,疼他,这是血脉,割舍不?掉的。
    章望生那时病得?很重,月槐树都传他要走?章望潮的老路,他自己有所听闻,不?觉恐惧,他已经不?惧怕死亡了,要是能见到双亲还有二哥,死了就死了吧,他再也不?孤单了,他要见亲人了。章家再没有活着的人,要从月槐树彻底消失了,没人记得?,成了旁人家嘴里的旁人家的死人,连个清明祭拜的都没有,长满野草,人打?坟旁过,都不?晓得?埋的谁。这也算不?得?什么,无名的凡人,都是这样的结局,白骨的爱恨悲欢就永远埋葬了。
    可谁能想到,大哥居然还活着,他早死在月槐树乡民的苦中?。他打?新加坡来,早年跟着大伯下南洋,吃过苦,又发了财。他同大伯无时无刻不?想着古旧的北中?国,北中?国上的月槐树,可时局太混乱了,乱得?像南洋的雨,一直下,一直下,他们的故乡可没这样多?的雨水,马来是潮湿的,他们后来又成了新加坡人。大伯临死前,说你要是能回家去,给我带一抔土过来,我也就知足啦。章望海说能的能的,咱们肯定都能回家的。大伯提着最后口气,唱歌谣:
    “月儿高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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