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 第63节
王小栗似乎还有点不信:“是吗?”他从柜子里抽出来几件衣服放到床上叠。
“是真的啊,你当时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而且你还说他踩死了你养了一年的宠物,你的蚂蚱!”林熙冉语气加重了些,试图唤回王小栗的记忆。
王小栗这时候道:“蚂蚱只有几个月的寿命,我养不了一年,他踩死的不是我的蚂蚱。”
自小在城市里长大,根本没去乡村见识过蚂蚱,也不了解这种昆虫的林熙冉彻底崩溃:“王小栗!你能不能别对你家林之绪滤镜这么厚,你当时跟我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怎么这样啊!”
王小栗闻言愣怔住,他往后后退一步,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耳旁响起来清晰的一声“咔嚓”声,与多年前他蹲在后院的泥巴地上,恍惚间听到的那声他的蚂蚱被踩断的声音重合。
时光溯洄,在阳光普照的午后,一位因为恼怒脸庞浮现薄红,却更显得五官明艳生动的稚气少年居高临下地,情绪激烈地正对自己说着什么。
可是呆呆蹲在地上的王小栗还依然保持着手耷拉在地上送蚂蚱回家的姿势,抬头仰望着那闯入自己封闭世界的少年。
霎时间,少年背后的风吹动的金黄天地,广阔蔚蓝的天空,全都消失不见。
王小栗只看到对方靠近自己,还有那不断开合的嘴唇,可他却什么都没听到。
紧接着是一阵窒息感,一张骤然放大的具有冲击感的俊美面孔。
画面旋转,王小栗重新跌回到十六岁那年瘦小的身躯里。尭鳐
破旧危房二层的阁楼上,他透过狭窄的木窗,拼命探出来半截身子。
下方倚在草垛堆里打游戏的少年,手里的游戏机显示屏上露出来“恭喜通关”的血红字样,周围响起来激动人心的音效声。
王小栗睁大眼睛,瞳孔里倒映出来眼前新鲜的一切。
暖风吹拂而过,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少年站起身来,转向自己露出来少年林之绪那张稚气未褪的脸。
十六岁的林之绪手里拿起来游戏机,朝上方伸过去,他说:“你要玩吗?”
迟疑许久,狭窄阁楼里黑乎乎的小孩,才朝着窗户外怯怯伸出来自己细小的手,王小栗张开手抓住了游戏机,他说:“好。”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王小栗坐进黑色的轿车,耳旁是奶奶不断的细心周到的嘱托。
王小栗看到周围很多不认识的人,打着黑色的雨伞。
林之绪走过来,很用力地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跟王小栗说:“欢迎小栗,来到我身边。”
一幕幕画面,时序错乱着,面目全非的,在王小栗的脑海里翻滚。
可是其实林之绪没有把游戏机分享给他,他把林之绪的游戏机撞碎,可是因为林之绪踩死的不是他的蚂蚱,他们之间没有扯平,因此林之绪后来林之绪对他不好,也都是情有可原。
王小栗总是在一次次给林之绪机会,为此甚至在同一件事上,做不同的理解和修改,为每一次原谅林之绪找理由。
怎么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王小栗跌坐下来,骤然回神,电话那头的林熙冉还以为是刚才信号不好,不断地叫着王小栗的名字。
正陷入茫然恍惚中的王小栗,在偶然的抬头间,看见了放在房间最高位置的浑身缀满宝石的海螺。
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王小栗的细心养护,海螺浑身上下依旧光彩夺目。
霎时间,王小栗终于明白。
原来是……原来是一见钟情啊。
不解风情的王小栗在烟花会结束之后被林熙冉点醒才明白他是想和林之绪一起去看,如今和林之绪相爱多年才明白,自己很早就对他倾心也并不意外。
王小栗此刻终于回应林熙冉:“我已经见过许多海螺,还依然认为我当初见到的第一只海螺是世界最美海螺。”
电话那头的林熙冉沉默一阵后,突然笑了一下,然后道:“那就祝你和林之绪八周年纪念,旅途愉快。”
王小栗和林之绪正式登记八周年的纪念日,正好林之绪上个季度忙完,赶到这时候有了一个十天的年假。
两人外出旅行的航班在明天上午。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来雨,不多时,雨越下越大,被风裹挟着噼里啪啦砸向玻璃窗。
天边一声闷雷炸开,照亮一片阴云。
窝在林之绪怀里的王小栗被惊醒过来。
他微微一动作,林之绪不知是被雨声吵醒还是被他弄醒,带着朦胧睡意,模糊问道:“怎么了?吓醒了?”他边问,边手抚摸上王小栗的后背,是在安抚。
王小栗却摇了摇头,说:“不害怕。”他说完,却在这个过早的时间点醒来后丧失睡意,于是凑到林之绪耳边跟他说话:“我做了个梦。”
林之绪眼睛都没睁开,侧躺着问道:“梦到什么?”
王小栗思索了一下,简短地总结说:“我梦到,你一见到我,就爱我。”
话音落下,林之绪不由睁开了眼睛,他望向昏暗中王小栗那双散发着莹莹亮光的眼眸:“怎么会梦到……”
他说到一半,睡意消散,看着王小栗的模样,有几分惊诧地猜疑道:“你不会是……”
没等他话讲完,王小栗就赶紧点了点头:“我很可能是呢。”
林之绪说:“我就说那时候不能全是错觉吧!你那时候还说走就走,搞得我好长一段时间还以为是我太自以为是。”林之绪像是终于洗刷了什么冤屈一样,又觉得王小栗那时候就开始喜欢自己,很是有几分洋洋得意。
这时候回忆起来他们初相识,林之绪脸上的得意表情没能维持几秒,他那时候现在看来实在是表现得太糟糕。
想到王小栗那时候还送过自己一瓶香水,还买苹果味,以为是在故意惹他生气,林之绪这时候结合王小栗现在说的话提起来,不由问道:“那你那时候在我过生日送我香水,其实是想追求我?”
王小栗说:“讨好你。”
林之绪现在听没什么差别,又寻思那时候王小栗也没有什么零用钱,也从不给自己买些乱七八糟的,却花了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钱给自己买香水,还被自己弄摔了。
若真是旧账重翻,那林之绪对王小栗做的混蛋事可太多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林之绪都极力避免和王小栗提从前的事。
少年时期不懂事,会因为王小栗的离开,因为被伴侣抛下甚至对他生出来恨意,可现在长大来看,王小栗那个时期实在是有太多理由离开少不更事的自己。
“你是不是心里也讨厌过我,恨过我?”
毕竟林之绪打破王小栗精心准备的礼物,还在曾在答应父亲好好照顾对方的时候,没有做到,又用信息素压迫过对方,还故意羞辱他偷家里的钱,又在知晓两人的枕头是被母亲偷换的时候没有道歉,逼十六岁初入新环境的王小栗在深夜掉眼泪。
“可是你那时候也真的是很任性,总是一声招呼不打就玩失踪,我当然会着急。”林之绪总是这样,即使内心觉得懊悔,但是面上却总不愿落下峰,还很会为自己先找理由。
看王小栗不说话,他又真的怕王小栗真的想起来那些事,于是软了语气讲:“可是现在我不是也有在变好?”
王小栗认真的回答说:“是。”
不管过去多少年,两人之间都是林之绪更加的情绪外露一点。
王小栗此刻嘴上越是配合,林之绪心里竟越不安起来,怕王小栗心里埋怨,根本还在计较。
毕竟林之绪确实欠王小栗太多对不起没说。
王小栗这时候又有些困了,正又窝在林之绪怀里要找个舒适位置的时候,突然听到林之绪闷声说道:“对不起。”
那声音听着,竟让人无从分辨究竟是谁受了委屈。
王小栗闭了闭眼说:“没关系。”
因为林之绪的对不起太晚才说,导致王小栗的没关系也迟到很久。
听到王小栗说没关系,林之绪却还是很不满足一样,他道:“你别嘴上这样讲,心里却不原谅。”
王小栗一时搞不懂林之绪在闹什么别扭,心下有点后悔这场深夜谈心,毕竟林之绪其实心思敏感脆弱多过他许多。
他睁开眼睛,看着林之绪那张蹙着眉头的脸,不由伸手摸了摸,试探一样讲:“或许,不是我不原谅你,是你不原谅你自己?”
林之绪脸色微变,喉头像是噎住,他过了许久才说:“我那时候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其实不是想要伤害你。”
这话对于那时候经受了不少伤害的王小栗来讲其实很不友善,但是王小栗却是很理解一样,他又说了一遍:“没关系。”
王小栗说:“我就很勇敢。”
林之绪这时候忍不住吻他,轻声说:“谢谢你勇敢。”
王小栗躺在那里接受林之绪轻柔的吻,突然好像心脏被拥抱,他想了想又提出要求:“你说谢谢小栗,来到我身边。”
“好,谢谢小栗来到我身边。”林之绪与王小栗贴得极近。
王小栗露出来像是很心满意足的笑,他也亲亲林之绪说:“不客气。”
翌日是个大晴天,林之绪和王小栗乘私人飞机飞向底帕岛。
这座岛屿在今年年初已经被林之绪买下。
飞机驶过浅金色的沙滩,王小栗坐在飞机上往下望的时候,望见沙滩上无数的缀满宝石的大只海螺遍布沙滩,身子半遮半掩在沙土里,好似在等谁去挖一样。
云层飘动,金灿灿的阳光洒射下来,霎时间整个沙滩都被折射出来五彩斑斓的光。
坐在飞机上的王小栗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语。
林之绪牵着他的手从飞机上走下来,仿若步入仙境。
两人站在满是海螺的沙滩上,衣摆被海风吹起,远处出来鸥鸟的鸣叫。
林之绪牵起来王小栗的手,手指在他戴着十八岁时亲手戴上的手环上按住,手环被解开。
王小栗细瘦的手腕上已经留下来一道肤色与周围颜色深浅不一的环印。
林之绪将手环解下来,挥手用力抛向了大海。
他低头牵起来王小栗的手,在他手腕内侧烙下来一吻。
“万千海螺王做贺礼,献给我的天才小宝王小栗。”
在抬头的瞬间,王小栗看到林之绪被阳光映照下明亮透彻的双眼,伴侣年轻的眉宇间是一副掩盖不住的春风得意。
相识十年,走到如今。
林之绪身上还是有不可磨灭的少年意气,若当年一脚踩碎王小栗自欺欺人的封闭世界,喜怒哀乐都鲜活生动,在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真的存在的王小栗的脑海里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
久未褪色。
两人登记八周年纪念旅行,十天时间都是在在这海岛上度过。
后来结束回去的时候,王小栗累得在飞机上,睡了全程。
林之绪向来没有太多假期,回来之后又进入了工作状态,每日早出晚归。
王小栗还幸福的拥有周末,在林之绪早起去公司的时刻,他在八点多才从床上悠悠转醒。
偶然闲来无事打开电视,看到本地财经频道对商业黑马,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林之绪的专访。
这时候已经到了专访的尾声,主持人问了几个相对活跃气氛的问题。
“林先生,听闻你和你的伴侣是十八岁就正式登记了,是否是在高中学生时期就相识相爱了呢?”
原本脸上表情沉稳配着深邃的五官显出来几分冷肃感的林之绪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神态显露出几分微妙的变化来。
“我和我爱人,年少相识,初见便对彼此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甚至信息素的匹配率都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实在是天作之合。”
主持人听到这里都开始配合地露出笑容,林之绪这时候也话锋一转:“我想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正式登记,许多人可能都是这样以为的,我其实也这么希望着,但事实与之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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