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伍
潢山白猿所栖息的桃花林一向很早开花,入秋不久就已结实纍纍,深谷间瀰漫微甜香气,在深夜彷彿更浓郁了些。有两人藏身在离树林稍远的山岩后方,其中一个少年是小羊,另一个则是周谅。小羊嚥着口水小声聊道:「听说须久峰有个很会酿灵酒的门派,那些白桃要是能交给他们肯定能酿出好酒。」
周谅疑惑道:「哥哥你喝过酒啊?」
小羊有些心虚:「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尝过几回而已,算不上是喝。」
周谅皱眉睨他:「你身子弱不能饮酒,再犯的话我就去跟蓝师兄讲。」
「别别别别,我不敢啦,你别告状。可是我并不虚弱,只是因为诅咒的缘故才──」
「对啦,怎么不见蓝师兄一起?」周谅打断他的话,她只是有些纳闷哥哥和蓝晏清寝房相邻,蓝晏清怎会不知道哥哥出门了?
小羊挠颊回答:「蓝师兄一早就不在,我就先传符找你过来啦。」
「喔,可能是宫主临时有事找他吧。」周谅说完从储物戒里变出一套浅縹色女装,她发现小羊愣愣盯着这套衣裳瞧,一脸兴味跟他解释:「我打听到白猿似乎对女子比较没那么凶,不会一下子就出手,所以想让哥哥换上这身女装。这是常师姐送我的,我还没穿过,换上吧。」
小羊摸那衣料感觉柔滑舒服,浅淡似幻的青色让他想起明蔚的眼眸,嘴角不觉牵起一抹淡柔笑意说:「这顏色真好看。」
周谅开心应和:「是吧。我也觉得这衣裳很适合你。」
「嗯……啊?」小羊傻眼。
「要是你喜欢,就送你啊。」
「不、不用了,常师姐给你的东西,你转赠也不好,再说我平常又不穿女装。又不是小时候那样。」
周谅讲完自己也轻笑起来,眨着晶亮的双眼期待看哥哥换上这套新衣裳,小羊表情尷尬跟她讲:「能不要一直盯着看么?你先去旁边。」
「那我帮你把风。」
把什么风啊?小羊被周谅逗笑,匆匆更衣,衣裳款式是灵素宫常见的轻简劲装,其实修炼者无论男女皆衣着朴素,乍看和男装也没有相差太多,小羊这么说服自己。等他换好以后周谅不吝讚美:「哥哥真好看,清雅脱俗的小美人。」
小羊瞇眼睨她说:「哪里学来这样讲话的,真是。」
「是真的,我还没见过哪个师姐比你好看。当然,哥哥也很英俊的。」
「加上后面那句简直欲盖弥彰。」小羊咋舌,天色越来越亮,他望向远处白桃林说:「我看林子周边的桃果也差不多熟了,只摘几个好像也不难,但是一会儿还是先带上我炼的隐身符再过去吧。这隐身符是特地针对精怪妖魔的,据说白猿大概是凝脉期的兽类,这符能瞒过金丹初期,除非碰上修为更高的,不然一般看不见我们。」
「明白啦。」
试炼是寅时一过就开始,弟子们皆能各自行动,也可选择结伙完成。这次试炼只要取得一颗白桃就算通过,即使是捡来的也行,只不过白桃必须完好无损。
小羊递给周谅一叠符纸并说明其用途,这些符不尽然都是为此次试炼所准备,而是想给周谅平常带着防身的,所以他趁前些日子炼好一堆符以备不时之需。
周谅收下符纸向小羊露出微笑,她心里很感动,虽然已经在灵素宫结识一些对她很好的师姐、师妹们,但她明白若非小羊愿意留在这里,可能她连最初测出灵根的机会也没有就被送去山下了。小羊是真心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她也同样将小羊当成亲哥哥,是唯一的亲人。
周谅学哥哥那样把符纸往额前一拍,符纸化作一蓬白雾笼罩自己,雾散后好像没起变化可是寻常精怪跟妖魔应该是看不到她了。她说:「小羊哥哥,等下要是有什么危险你就只管自己先溜吧,我能应付一阵子的。」
「呸呸、不要遇上任何危险最好。不过白猿据说相当聪明敏锐,该不会闻也能闻出我是男的?」
「咦,是这样么?那隐身符不也就没用啦?」
「……我这符也能暂时隐去气息,应该有效。」小羊汗顏道。他选择相信自己炼的符,他可是明蔚教出来的,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听到明蔚的笑声。
他们隐去气息和身影接近白桃林,桃树林一带地势险峻,地上一颗落果也无,而且多数桃子似乎都被白猿先採走,只剩悬崖峭壁上的几颗白桃。他们谨慎移至崖边,此时云嵐正浓,小羊吞了颗攀云丹隐遁在云气里,挑中一颗完好的白桃摘下存进储物袋,朔风骤起,吹散了四周云雾,一隻身形巨大的白猿猛然落到他面前,整棵桃树剧烈晃动,害他险些被震落深谷。
小羊所在的桃树牢牢扎根于崖壁上,他连忙抱紧树枝稳住自己,高壮的白猿没有把桃树弄断,好像还跟他对上眼。小羊僵住不敢妄动,他看白猿烦躁不已的昂首嗅气味,应该不是真的瞧见他,白猿听见谷底的骚动又变得面目狰狞,愤怒往谷底赶过去。
那头白猿离开前还深深看了眼小羊所在的地方,小羊等牠离远了才敢喘气,同样藉符隐身的周谅赶到小羊附近小声喊:「哥哥没事吧?」
「没事。」小羊语调也还算平静。
「吓死我了。」周谅年纪尚浅,阅歷不足,虽然不是没碰过灵兽,却没见过像白猿这么危险的,要她说哪一点危险,大概是因为白猿太像人,太聪明敏锐。方才那隻白猿起码有八尺高,一掌拍来只怕不死也残。
小羊想起方才那白猿的样子,若有所思道:「白猿似乎能隐约察觉有侵入者,明明牠随意挥打也能伤了我们,却丢着不管跑掉了,谷底可能有事发生。」
「啊!」周谅压着嗓子怪叫,匆匆警告说:「又来了又来了。」
话还没讲完就有许多白猿从桃树林的一方飞驰而来,与上一头白猿移动方向一致,都在小羊附近的桃树林开始往下跳,全都赶往深谷某处。小羊和周谅赶紧找角落躲避,等兽群过去片刻,周谅开心道:「这里的桃子都没事,我们赶紧採完了回去啦。」
「我觉得有些古怪。」小羊伸手摘白桃,嘴上随口说了这句。
「嗯,我也觉得。那我们跟去看吧。」周谅总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性子急得很。
小羊讶问:「你不怕?」
周谅挥舞两手手指,亮出她指间那些储物戒说:「怕什么?白桃已经採到手了,去看个戏再走也不会怎样,万一出事我跟哥哥都能飞走。哥哥还有攀云丹吧?」
小羊抿了抿嘴有些无奈,颇后悔自己多嘴,但也敌不过好奇心,于是和周谅往谷底飞。途中他看不少同门已经摘了白桃要返回,但他们一回崖上不久就被人用法术打落,伴着一声声惊恐惨叫坠谷。
「看来上头也不安全,恐怕也出事了。」小羊不安道:「还是先去察看谷底是什么情形,白猿全都往底下跑也很古怪。」说话时他和周谅顺便出手搭救其他人,掉下来的人伤势都不轻,开口就是惨叫或晕过去的,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帮伤者贴了隐身符后找个岩壁凹洞或小角落藏着。他救到一个伤势较轻的同门询问上面情形,那年轻修士脸色发白说:「我也不清楚,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就被打中脑袋扔下来,八成是白猿出手的,牠们虽然凶悍,可也没听过会突然群体发狂啊。」
周谅一脸纳闷:「就是啊,我们一人偷一颗桃子也不算多,值得牠们气成这样?算了,先跟牠们去看看就知道啦。」
小羊还没来得及喊住周谅,周谅已经搁下受伤的弟子往下飞,小羊只好匆忙跟上,离开前还听见那名被救下的修士虚弱道谢:「多谢二位仙子救命。」
仙子?二位仙子?小羊这才想起自己换上周谅给的女装,尷尬扯了下嘴角。他和周谅尾随兽群往谷底移动,也不敢贸然跟得太近,谷底有好几道温热的风吹上来,小羊喊了声周谅,周谅急忙返回拉他躲进繁密林荫里观望。
谷底聚集一大群躁动的白猿,牠们对着一片火海愤怒咆哮,像是有什么被困于高张烈燄中,其间不时有雷电闪光落下,白猿对烈火有所忌惮,只能在火海之外又跳又叫,或击碎附近岩石发洩怒气。
小羊暗暗猜想:「雷火术,那不是灵素宫的阵法?可是怎么回事,何必招惹那一堆白猿?」
周谅说:「哥哥你看,白猿採集好多白桃,都堆成一座小山啦。牠们这么气是为什么?那些白桃是拿来砸火里的谁不成?」
「不晓得,会不会是有谁惹恼白猿而被攻击,为了自保的修士设下阵法防御?」
「我记得宫主他们提醒过,最好别挑衅白猿,也提醒我们千万避免直接和白猿斗起来。」
小羊不想无端被牵扯进麻烦里,于是提议道:「我们去告诉宫主和长老他们。」
周谅疑问:「等救兵来会不会太迟啦?要不要先过去救人?」
「砰!」
「砰砰!」
「砰!」
一连数名着灵素宫道服的修士坠崖,在小羊他们眼前摔得尸首扭曲破烂,周谅害怕得嚥了下口水说:「上面也很不妙啊。」
小羊思量道:「看那边的雷炎术或许还能稍微挡一会儿,我们先回崖上救人。走。」他想明蔚还能暗地护着他,应该不要紧,白桃树林这里出了不小的动静,相信灵素宫的人很快会察觉并派人过来,他们撑到那时就行了。
白猿们在悬崖峭壁间跑跳起来就跟飞没两样,本来牠们在峡谷山林间自在生活,哪知灵素宫以他们粮食之一的白桃作为试炼内容,他们闻到复杂的人族气息就有些紧张烦躁,稍微起了衝突就陷入混乱。激怒白猿的修士被白猿捉住后不是扭断手脚就是砸到山壁受重伤,其他人看得惊怒不已,双方也斗得越来越厉害。
凡事总有意外吧,小羊是这么想的。本以为灵素宫事先有所防范,此时却连一位出来镇住场面的长老也没有,小羊跟周谅只能尽量藏好救下的同门。其中一位被救的师弟说崖上来了天蘅教的人,天蘅教徒施法让白猿先注意到灵素宫弟子们,趁白猿和灵素宫混战时抢摘白桃。
周谅一听骂道:「真是卑鄙,摘白桃应该各凭本事,原先也不必见血的。天蘅教的人难道都是这样!」
小羊拍拍她肩膀没说什么,心中却惶然不安。
那名受伤的师弟认出周谅,连忙喊:「周师姐救救上面那些人,他们、他们被天蘅教的人欺负得惨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
周谅答应了,兄妹俩回到崖上果真见到天蘅教徒正为了掠夺白桃而杀害灵素宫的人,周谅本欲提剑衝上去,小羊将她拉到阴影处躲起来说:「你修为比我高,对天蘅教眾施展幻术,我施符助你。」
「可行么?」周谅心想她出去未必会打输,不过对付天蘅教这些卑鄙的傢伙,耍些手段也无妨,于是依兄长所讲朝那些人施幻术,让这一带的人都以为白猿摘了白桃跑远,灵素宫的人也四散。
天蘅教的人受幻术影响而放松警戒,其中一人说:「愣着做什么?再乘胜追击。」
那伙人之中有位模样特别白净俊俏的少年否决道:「不要追了。还有,不要去摘剩下的白桃。桃树上有母猿及幼崽栖藏,最好别自己过去。」
其馀人扫视周围桃树,嗤笑道:「哪有,半点白猿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你一个医修就闭嘴别在这里发号施令啦。」
其他天蘅教徒附和:「就是说。不过是个妖修。」
俊俏少年面无表情警告说:「你们看不见是因为中了人家的术。目的达到就先撤走,别再节外生枝。」
「还不够,能抢多少是多少,早就看灵素宫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臭傢伙们不爽了。而且你说我们中幻术,那你呢?」
这伙人一个个都不听劝,跳上树想摘下堪比人头大的白桃子,树上母猿为了护幼而扑向他们攻击要害,有的被一口咬断颈子气绝,有的是拧断脖子,还没上树的人全部惊恐退回原来的阵法内。俊俏少年冷漠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说:「我就说吧,安静撤走才是上上策,是不?」
小羊听那少年说完语尾的当下,也和其四目相接,有别于稍早白猿仅是感觉到有侵入者在附近,少年是真的看见他了,这少年不是妖修?那怎么能看得到施了隐身符的他?他当即惊愕朝周谅喊:「被发现了,快走!」
周谅心想既然曝露行跡,不如一战,她抽剑跃出去喝道:「来不及啦,哥哥先走!」
周谅一挥剑就喷出一道惊人烈燄,短暂吓阻天蘅教正杀来的修士们,那些修士逃得快的只烧了头发眉毛,逃得慢的已是满身燃火在地上打滚。这火并非凡火,是周谅苦练很久的灵素宫雷火术,配合剑术更是杀伤力惊人。
相貌俊俏而妖异的少年却看也没看周谅一眼,抬手随意朝受伤的同伙修士撒药粉,一双美眸直盯周谅身后的小羊看。
小羊迎视那少年一双冰蓝瞳眸,加上那一头银白头发,诧异暗叫:「明蔚,他和你好像、他──」念头未明之际,一道冷光掠过眼前,他只听到周谅惊慌叫他哥哥,有隻微凉的手已经掐在他脖子上,那隻手乍看细瘦脆弱,可暗蕴的指劲能轻易掐断他颈脖,他因而不敢妄动。
周谅在另一处酣战,来不及阻止这事发生,只能愤怒瞪视挟持小羊的少年说:「你最好别动他,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少年嗓音清冷命令道:「那得看你听不听话了。退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他可要受罪。」少年的手指冒出锐利爪子,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族,指爪在小羊白嫩的颈肤稍微按压就画破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周谅看不得哥哥受伤吃苦,都快气哭了,狠狠瞪了少年一眼以后转身退进树林里。她实在恨透天蘅教了,当初就是天蘅教的人挟持姥姥威胁小羊的娘亲,害小羊的娘亲误杀姥姥,而且天蘅教也处处和灵素宫作对,现在还敢上潢山抢白桃,新仇旧恨真是结得越来越深。
周谅悄悄释出神识查探,感觉那少年并无杀意,却又觉得崖边的情势有异,此刻小羊已经被少年抓着跳崖,周谅再赶去已经来不及,只瞥见一抹宛若云影的縹色逝去,她惊恐衝上前,却连哥哥一片衣角也没能碰到。
「哥!」
往深渊俯瞰,底下林深如海,早就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剩深谷间的白桃香气,周谅只能拼命说服自己小羊会没事,那少年总不会寻死吧?所以肯定是捉了她哥哥躲进谷中了。周谅勉强定了定神要飞下去找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沉冷质问:「盛雪人呢?」
周谅吓一跳,回头望着蓝晏清,接着眼泛泪光怒吼:「还说呢,要是你早些来,说不定哥哥就不会被天蘅教的人抓了跳崖!」可她最气的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哥哥。
蓝晏清一脸难以置信瞪她:「跳崖?你在说什么?」
周谅揉了揉眼回答:「天蘅教的傢伙抓了哥哥往下跳,我要去找他。」她讲完发现蓝晏清已经跃下悬崖,有些后悔告诉蓝晏清这事,她实在不喜欢蓝晏清对哥哥的态度,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也提了道真气跟着飞去找人。
***
强风颳得小羊眼角出泪,但下坠时并没被枝叶刮伤,抓他的少年身法灵妙,不仅避开危险还能同时顾及他,他被带到谷底某处水畔,地点算不上隐密,但是离骚乱的地方也有好一段距离,暂时恐怕没人能找来。
异常俊俏的少年当着小羊的面开始宽解衣带,稍微回头说:「转身不准看,看到不该看的就挖了你双眼下酒。」
小羊撇了撇嘴,转身背对那傢伙问:「你不绑着我,就不担心我偷跑?」
少年说:「你跟虫子一样弱,没那必要。」
小羊听到少年下水的声音,皱眉疑问:「现在不是洗澡的时候吧?」
少年没应声,小羊在心底跟明蔚说:「明蔚你在不在?帮我看那傢伙在搞什么把戏,我得想办法溜回去,免得周谅担心。」
明蔚说:「他在洗澡。还有他不是男子。」
「噫?」
「你问他是哪里来的妖修。」
小羊感觉明蔚心情有些浮动,似乎急着想弄清楚什么事,于是按要求问那傢伙说:「你是哪里来的妖修?天蘅派有很多妖修么?」
在河川里洗净身躯的妖修冷哼道:「比起灵素宫来说,妖修是多了些。怎么?都快死的人了还好奇我的事?」
明蔚暗中指示小羊说:「你问他是不是白狐族。」
小羊照着问了:「你是白狐族的?」
那少年神色微变,盯住小羊背影半晌才挑眉微笑说:「你凭哪一点判断我是白狐族?」
「我、我有白狐族的朋友。」
「那我肯定不认识了。」少年语调冷漠低喃:「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没有族人也没有朋友。」
小羊想起对方早先的威胁话语而有些紧张,接着问:「你抓我有什么目的?」
少年拧乾长发走上岸,施了祛水咒批上衣服应道:「你是盛如玄之子,抓了你才有机会在潢山全身而退。」
「那你可错了,我对灵素宫而言可有可无,宫主对我或其他弟子都是一视同仁,要是我有个万一,会伤心的怕是只有我妹妹了。」
少年大笑,走上前一手搭在小羊右肩说:「哈哈哈,你何必妄自菲薄。盛宫主近几年转了性子似的不近女色,其他人都找不到破绽,听说宫主的首徒蓝晏清对你格外关爱,而宫主又十分重视自己的爱徒,再怎样说你还是挺重要的。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的话我就不会杀你,或是要杀的时候尽量让你好死,我不仅是个妖,也是个医修。」
小羊内心一面喊明蔚救命,同时又问对方说:「你想抓我回天蘅教?还是有别的目的?」
少年瞇起眼低道:「我只是想要离开。」
「离开?」
少年自言自语似的低头喃喃:「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能走。」
「走去哪里?」小羊顺势问话,对方抬头用一双灿亮的蓝眸看他,紧接着他感到浑身乏力往一旁瘫软,倒下之前被那少年接住安置到隐密树荫里,少年好像给他下了药。
小羊能动的只剩一双眼,那少年说:「你讲得对,还是不能放着你随意走动,免得坏我好事。」
此时的小羊不停在心里喊明蔚救命,明蔚只回他一句:「没事的。」小羊在内心骂:「去你的没事!你当然没事,我有事啊。」
少年看小羊拼命转着眼珠的样子有些逗趣,失笑跟他讲:「吓成这样啊?放心,我也不是非要弄死你,只要你安静一会儿就好。对啦,给你下个蛊。」
听到要被下蛊,小羊立刻瞪着少年,少年摸了下腰带后指尖像是多了层若有似无的细白粉末,眼看就要触及他嘴边就停手了,少年迟疑后又收手嘟噥:「还是算了,这蛊也不好炼,用在比虫子弱的傢伙身上是浪费了。你就躺这儿睡一下吧。」
小羊心怀恐惧根本睡不着,那少年也没有要继续理他的意思就逕自走去河畔汲了一小袋水回来,接着从一个小绣袋里倒出五颗比人头还大的白桃,每颗都是又香又漂亮。少年不顾小羊诧异的反应,独自吃起白桃,他吃得很急,但就算嘴脸、双手、襟领都沾上了果汁也并不显得狼狈,反而还有种诡异的美。
小羊回过神来问明蔚:「你在么?」
「嗯。」
「他不快点逃还在那里干什么?」
明蔚观察说:「应该是在解咒或解毒。」
小羊心想那么大的白桃,他连半颗都吃不完,那少年身板纤瘦单薄又怎么吃得了五颗白桃,但他错了,少年就那样吃光了五颗白桃,吃的同时衣袖里好像透出奇怪的灰黑光亮。
「唔嗯、哈呃。」少年皱起脸有些难受的样子,好像浑身痒开始胡乱抓挠手脚,又把手伸到衣里,这样还搔不到痒处,乾脆脱掉上衣,上身皮肤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突起,就像皮肉里有很多虫兽想鑽出来。
也因少年此举,小羊惊见其微隆的胸脯,默默在心中叫喊:「啊啊明蔚!他是女的?」
明蔚否定道:「他不是。」
「怎么不是?你没见他、他──」
明蔚:「他下面也有。」
「有有、有什么?」
「男子那话儿。」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明蔚像是淡淡的叹了口气说:「我和你提过,我有个妹妹叫明斐。明斐生来就和他一样,既是男子,亦是女子。这种情形只会出现在神裔的白狐族,所以我怀疑他是明斐,因为那支狐族应该只剩我们兄妹,但是不是还有其他倖存者,我也无法断言。这都是我母亲遗言里提过的。」
明蔚解释的时候,那少年身上的皮肤显现出许多墨黑色符纹,符纹浮到半空中变成无数蛇虫,再凝为一股化为一隻浊黑有单角的蛇,怪蛇欲逃往水中,少年迅速用短刀将蛇尾钉在地上,再出手掐住熟蛇首。少年面无表情说:「也是个好材料,别浪费了。」
说罢就拔起短刀削下蛇首,再剖了蛇腹,直接将之大卸数块扔到储酒水的皮囊中。
明蔚说:「他把自己身上的咒缚除去了。大概是天蘅教给他弄的。你问问他是哪里来的白狐族。」
「可是他都还没承认自己是白狐族。」小羊感受到明蔚急切想找到胞妹的心情,心里嘀咕时也开口问了:「你是哪里的白狐族?」
少年握着滴黑血的短刀走近小羊,本来还在思量要怎么处置小羊,一听这句话就愣了下,然后哼笑道:「是哪里的不都一样么?你觉得我像哪儿的?」
小羊看不出少年心里在想什么,有些怯怯的问:「是……神裔么?」
少年眼底掠过一丝厌恶的情绪,快到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摇头说:「神裔早就不存在,就算有也是假的。世间有一些白狐族也因此受牵连而灭族。好啦,我已经解咒,看你还算合我眼缘,就不杀你,你在这里看是被野兽吃掉,还是被救走。要是活下来了也别怨我,我可是放你一条生路的。」
少年边说边挽起一头微微汗湿的长发,重新包好头巾,再拿出一套新衣裳换穿,最后好像吃了一颗药把自己容貌甚至身形都变了,俊美的脸变得很不起眼,身材微胖。打理好仪容后他转头盯着小羊打量,笑说:「不过你这兴趣还真特别,这裙子蛮美的,很适合你。走啦。」
少年一溜烟就跑不见,留下满脸尷尬错愕的小羊。小羊自言自语说:「啊,对了,我穿着周谅给的这身衣服。唉。」
树荫里出现一个比方才那少年还好看的男人,小羊认出是明蔚。明蔚轻松将他捞到怀里,不知从哪里摘了片草叶让他含着,半晌药力被化解了,但他还是手脚发软,尤其是馀光瞥见明蔚那张脸,浑身彷彿都要使不上力,而他清楚知道这不单单是药力所致。
「好点了?」明蔚语气浅淡,不过眼神温和得有些溺人。
「嗯。」小羊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心跳变快,脸皮也越来越烫,他不想表露出任何异样,急得想起身,明蔚却收紧双臂稍微拥紧他说:「你刚恢復,别急着起来,在这里歇会儿」
「喔。」小羊叹气,低头藏起脸。
「对不起,很害怕吧。如果那个人真的想出手杀你,我一定会出面,并不是真的想丢着你不管。」
小羊心里的确有些闷,但也知道明蔚是很想找到妹妹的,于是应道:「我知道。反正他也没弄伤我,我没什么。」
话虽如此,小羊还真有点羡慕明蔚的妹妹,一直以来他习惯明蔚的陪伴和照顾,彷彿明蔚就是为了他才出现,所以成天都在他身边,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能让明蔚这样在乎,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也知道自己有这种心情不太妙,可他就是克制不住这些想法,真希望明蔚是自己的。
明蔚感应到小羊心情一团乱,轻轻摸他脑袋安慰道:「别多想了。这次也是有惊无险,等周谅找到你,你们就能带着白桃去交差了。至于那妖修的事,一律回答不知道就好。」
他迟迟没等到小羊回答,于是又问:「听见我讲什么了?」
「听到了啦!」小羊语气明显不耐烦,他讨厌自己这样闹脾气,讨厌自己变得这么惹人厌,也不想面对明蔚困惑看着自己的眼神,硬是挣脱了明蔚的怀抱。
明蔚认为小羊还在怪罪自己,又放轻了语气想哄他说:「何必勉强?那药力还没完全──」
「不要管我。」小羊说完回头嗔视他说:「反正我都没事了,你刚才没出手,现在也不用多此一举。我知道你想找明斐,我没怪你。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你一直在这里,我、我……」
不管开心还是难过,明蔚都是在的,自从缔结契约后的十年,彼此都是不离不弃,这还是头一次小羊希望能和明蔚分开一会儿。并不是他讨厌明蔚,而是害怕被讨厌。他觉得自己这种有些扭曲的心情,真是丑陋,他甚至都不想被明蔚看见。
小羊抹了把脸,再抬头发现明蔚已经不见踪影,当然这只是表象,明蔚没有离开过,不过最起码他们可以假装互相都没碰到面。他并不想乖乖在原处等人来救,天蘅教叛逃的少年也没搜括他身上的东西,他吃了几颗药以后立刻化了张符给周谅报平安,两人会合后再飞往先前白猿群聚骚动的地方,同时也传了道符回宫搬救兵。
周谅一见到小羊就仔细打量他有无受伤的地方,小羊摊手说:「我没事啦。不过那里乱成一团,灵素宫的人怎么都没来?」
周谅说:「恐怕是有人设局拦下那些传信符,想跑去讨救兵的人恐怕也遇上麻烦。试炼在明日午时以前结束,不过我想灵素宫会有人发现异样派人过来的。这次天蘅教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作乱。」
小羊把身上带的伤药交给周谅说:「看来只能躲起来等,或是在这里做点什么。我这里还有药,你带着以防万一。」
「你留着吧。」
小羊坚持道:「打架都是你出面,你比我用得到,何况这些本来就是为你做的。」
「哥哥……嗯,我收好了。接着怎么办?」
小羊指着谷底已经消失的白桃山堆说:「先去看那里的情形,白猿们安静得不寻常。」
原先群聚的白猿们是愤怒激昂的对雷火阵咆哮,现在却都静下来,越接近牠们越感受得到场面肃杀可怕,而那圈雷火依旧将白猿们隔在阵外,小羊他们悄然攀至山壁高处才瞧清阵内的术士是谁。
周谅低声怪叫道:「怎么是林东虎他们?」除了林东虎之外,还有谭飞,那两人向来都是同进同出,结伙做各种讨人厌的事情,只有在杜明尧面前才装乖。
「他们抓了白猿的幼崽,看来是威胁白猿把白桃交出去,早先的白桃大概已经被他们收了。」
周谅一知道是那两个讨厌鬼就对此事变得漠不关心,她说:「既然是他们找死就是活该,我们先回去交代试炼结果,提前结束吧。」
小羊斜睞她一眼,皱眉笑说:「我知道你讨厌他们师兄弟,不过小白猿是无辜的,我也不希望白猿将来怨恨人族。」
「说得也是,凭什么他们乱来却要所有人族都被白猿恨上。可是该怎么做?他们两个已经把所有白桃都收啦,怎么还不出来?」
小羊观望了会儿说:「他们抓的幼崽只有一隻,可是撤了阵法要离开的话,没有带着幼崽的肯定会被白猿攻击。」
周谅笑嘻嘻说:「原来是这样,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内鬨啦,哈。」
小羊拿隐身符看向周谅,兄妹俩会心一笑,他们约定好一人解除雷火阵,另一人则潜入阵内救小白猿。周谅说:「我去救小白猿。」
小羊想了想点头答应:「也好,你救下白猿再把隐身符贴到他们两人身上。」
周谅不情不愿接过隐身符嘟嚷:「知道啦。唉,浪费哥哥的两张符。」
小羊拍拍周谅肩膀苦笑了下,说:「好啦。」
施好隐身符术后,小羊避开白猿们设法移动至阵眼的方位,也就是原本堆置白桃的地方,那里地势有些隆起,周围绿草茵茵,唯独那块地方一根草也没长。小羊向明蔚确认道:「就是这里了吧。」
明蔚说:「你就相信自己吧。」他知道小羊有些自卑,不过在找寻穴眼、阵眼,感应地气变化这方面,小羊其实很有天赋,从前他也提过一、两回,可小羊就是不怎么相信。
听到明蔚的声音让小羊安心下来,他从发簪一端摸出一根黑亮的针,这根针是明蔚教他炼的,可借乾坤法力引来雷击破解许多阵术。他瞅好下针之处就出手,被真气裹住的黑针一入土半寸,平地就发出沉然神秘的低鸣,小羊跃开数尺后,晴日忽降一道雷电破了林东虎他们的阵法。
白猿一见雷火消失也有些愣住,好像担心有诈而不敢贸然进攻,直到牠们看清楚林东虎、谭飞脸上的恐惧才疯了似的杀过去。
谭飞抓着的小白猿被抢走,他惊恐瞪向林东虎发现那人手上也是空的,茫然惊喊:「师兄?」
林东虎怒吼:「蠢货,那隻畜牲?你放跑了?」
「啊啊──」谭飞扭头就要逃,看到周谅站在他们身后抱着小白猿。
周谅缓缓放下小白猿说:「帮你们隐身了,牠们看不到我们,最好别乱动。」她放了幼崽后悄悄退远。
林东虎不信周谅,却看到谭飞背上的确贴了张符,伸手撕下师弟背后的符说道:「是不是隐身符,接下来才知道。」
一群白猿看那两个可恶的修士忽然消失,其中之一又莫名现身,气得一拥而上,谭飞的惨叫很快被猿群亢奋的吼叫声盖过,而逃过一劫的林东虎发现兽群后方正在善后的傢伙。
小羊收好黑针躲着白猿走远,他左顾右盼在找周谅,听到一句:「原来是你。」甫回头就被人张口喷了一蓬灰烟,同时他也听到明蔚紧张喊了他,但他不小心吸了一口毒烟,当即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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