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101)
他在接任掌门时才得知,大师兄的真实身份。
应预言下凡,随异数转世的天命之人。一世不斩异数,便会在凡间往复下一世,直至彻除异数,方能回归三清境。
他一直以为,对大师兄这般人物而言,斩异数有何难?
直到他出关,从清都山掌门那得知大师兄与异数的关系,又亲眼见到入京的异数,发觉他与百年前的昏君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才领悟,冥冥之中天道对这位「天命之人」的捉弄。
玄天观掌门声音沉下,面无表情:
抱元子,你擅闯我玄天观禁地,只为解救异数,是想叛出道门吗?
巴蜀,鹤鸣山。
青年千华子近年从内门接了项怪异的任务。
先是进京一趟,从玄天观禁地隐秘地接出一位重犯。
交接时,他免不了好奇,向好友打听重犯身份好友业尘子,乃玄天观现任掌门的亲传弟子。却不想业尘子对此讳莫如深,引得他愈发觉得怪异。
业尘子只说,你若做好这件事,便会成为解救天下苍生的恩人,后世将永久铭记你的功德。
解救天下苍生?哪个稍微有点道德自觉的修士,不是以此为己任的?加上自家师门也催得紧,千华子不敢怠慢,一路小心地将重犯护送入蜀。
本以为这名关系天下苍生安危的重犯,会是何等凶恶狡诈之徒。千华子谨慎了一路,却无半点变故。
所谓的重犯,看上去就是个凡人。
充其量,算个美人。
关押重犯的监牢,是自家师父交给他的一枚芥指。芥指内空间只有一个房间大小,布满密密麻麻的符咒与阵法。
千华子也出身鹤鸣山,自然认得自家的阵法。可越是认得,越是觉得古怪。这些各有效用的阵法重重叠叠,有锁魂阵,有避免别人探查到踪迹的阵法,也有缓慢吸取凡人生命力的禁阵。
既然抓到重犯,为何不立刻将他处死?
他觉得古怪。认真端详一路,才觉察出这些重叠的阵法之歹毒。
不仅是吸取其生命力,更关键是借此吸走其三魂六魄,锁于此阵之中。待重犯死亡后,只要摧毁锁魂阵中的神魂,他就再无投胎转世之日。
届时神魂惧散,那才叫真的毁灭。
嘶
千华子倒吸一口气,收回探查芥指的神识。
这美人得犯下何等罪孽,才会被如此处置?
但更为怪异的是,自家师父来了信,叫他别上鹤鸣山,有多远走多远,先在蜀内各地瞎逛着。
还时不时来信,叫他莫去那处,莫去这处
千华子带着重犯在各地闪来闪去,就觉得好像不是他手里这人多让他们畏惧,反倒是他们躲着的那个人,更叫他们畏惧。
千华子在繁杂的传讯中捋到一条关键信息:有人在各地寻这名重犯,且这人叫师父及其他六大派的掌门皆无法应对。
而这么重要的任务之所以落在他头上,他猜想,大概是因为,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自己并不引那人怀疑吧?
门派还给他安排了面上的任务,叫他游历各地除妖。
后来又接到师父急讯,叫他躲往京城,一年内别回蜀地。千华子就猜,那人多半找上他们门派了。而京师,短时间那人不会再回来。
千华子就这么和无形的敌人作斗争。开始那一两年,他还紧绷着精神,夜里时不时惊醒那么几回,一醒便去摸脖颈上挂着的芥指,用神识往内一探。
芥指里光线不会变化,没有白天黑夜更迭。他神识看去时,那重犯要么闭眼休息,要么发呆,要么用发簪写画着什么,要么在地面刻上一道长痕千华子猜测,他是在计日子。
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凡人的毅力。
自被关入这芥指中起,这凡人便一直心中默念数字,一刻钟计一条短痕,一个时辰再计一条略长的痕迹。十二时辰便计一条长痕,为一天。第二日再磨去昨日计的时辰,从头算起。
而他的计算,与实际的天数变化相差无二。
这得是何等的毅力才能做到?千华子愈发觉得,他不会是普通人。若他有法力在身,哪怕是听起来危言耸听的毁天灭地,千华子也觉得,有一天他定能做到。
前两年过去,千华子也渐渐放松警惕。更贴切的说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再也没回过师门,师父说若他回来,则芥指中所藏之人必为那人察觉。那人得有多厉害?千华子想象不到。
他几乎成了散修,门派的弟子册也将他的名字悄悄隐去。
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千华子也不再对那名重犯如以前那般警惕。除了每日的食物和水,有时也会买几册话本、几支笔,悄悄放到他身边。
或是实在无东西打发时间,那重犯渐渐爱上看话本,偶尔也自己动笔写上几个故事。
在游历的日子里,千华子还见过不少清都山的弟子在寻他们大师兄。其中也有他的好友笑红尘。
笑红尘还叮嘱他,若是见到他们大师兄,务必来信告知。
千华子知道清都山的抱元子道君一贯在外游历,不常回师门。可清都山的弟子以前不曾来寻过,为何如今又来寻了?那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但由于太过匪夷所思,不敢笃定。
后来,他又听说了许许多多关于异数的流言。
说是道门抓住了预言里的异数,却不知囚禁在何处。而清都山的那位抱元子道君,为寻那异数,叛出了师门。
千华子当时正在喝茶,惊得猛呛一口,引来他桌异样的目光。
更惊人的是,后来还有谣言说,那异数正是抱元子的道侣。抱元子之前不知异数真实身份,被他的皮囊欺骗,动了真心。哪怕后来得知他是异数,也无法割舍,终为异数叛出师门。
传得有鼻子有眼。
还写成话本,传为一则虐恋。
千华子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毕竟他才是真正见过异数的人,那副皮囊相貌究竟如何,他最为清楚。
自那以后,千华子便刻意绕着抱元子走。不过也不用他来绕道,师父每日必来的传信,叫他对抱元子行踪了如指掌。
如此五年后,异数的皮囊也终于垂垂老矣。乌发尽白,身形佝偻,年纪尚轻的他已成了七八十岁的老翁。若以前认识他的人来了,怕也认不得他身份了。
千华子清楚,如此下去,异数的活头只怕不到几月。
而他漫长的游历,也将到头。
期间,他还偶遇过笑红尘几次。笑红尘憔悴许多,曾经那般不着调的人,几年之间沉稳许多,见了他面,无一不是问他们大师兄行踪。
千华子有些不忍,却知晓轻重,终究一言不发。
有一日路过终南山脚下,茶肆里,一个紫虚观弟子打扮的道士吆五喝四,让众人围过去,茶客们竟都听话地围到他身边,津津有味地坐等着。
千华子一打听,才晓得这紫虚观弟子还兼职说书,不时下山,靠自编的故事赚些外快。才来终南山几年,便成了本地的风云人物。
四处游历本就无聊,千华子想起异数写的那些话本每写完一个故事,他都拜读过。凡人的这些话本确实有趣,于是他来了兴致,也凑过去听上一二。
这位紫虚观道友,今日讲的是一个灭门少年为复仇、隐姓埋名入朝堂的故事。恰巧讲到少年与人在酒楼上续诗,若是续得对方满意,少年便能得到一个有关仇人的关键线索。
众人听得入迷,便见说书的紫虚观道友忽然一顿,笑了笑:既如此,咱们不妨一起为这少年出点力,替他续上一续?不过是两句打油诗,也不必在意什么平仄对仗。
听说书居然还有互动,大家都觉得有意思,纷纷让他快念前诗。
只见这道士举起茶盏,以作酒杯,悠悠念到:我以清风煮月,换得二两烧酒。诸君请续
竟是奇了。
千华子在异数写的话本中,也读过这两句打油诗。
他以为是什么书上固有的句子,便想也不想地出声续道:与君共饮,销得人间半世愁?
话音刚落,说书的道士竟蓦地站起,眼神闪着莫名的情绪,直直望向他。
千华子一怔,犹疑地问:我道友,在下哪里续得不好吗?
哈哈哈,没有。那道士干笑了几声,这两句本就是某本打油诗集上有的,在下只是惊讶于道友的见多识广。应该说,道友续得好,续得好呀!
道士几句糊弄过去,给说书结了个尾,便坐到千华子对面,笑呵呵道:在下紫虚观郑允珏,五年前才拜入师门,识得的门派不多,不知道友是?
千华子心里那股怪异之感愈发浓重,于是隐去师门,只说自己是名散修。那郑姓道士还想说些什么,千华子一一搪塞过去,起身告辞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定再来听郑道友的说书。
离了茶肆,千华子回头望去。
心道,那两句诗到底是
他愈发加快赶路的步伐,远离终南山几里后,忽然收到师父的传信符纸:速回蜀地!远离终南山!
千华子顿时惊了一身冷汗。
抱元子来终南山了?!
这么快?
那紫虚观道士有异样!
千华子掏出佩剑,便要御剑飞行,忽然一股威压汹涌而来,几息之间笼罩终南山脚下百里之地。千华子触及禁制便被弹回原地,额头急得满是汗珠,速速往林间逃去。
异数寿命只差这几日了,只要坚持下去!
千华子颤抖着双手,咬咬牙沿途施阵。
不料才跑入林中不到半里,视野前方,一个玄衣道士忽然现身,挡住了前路。
那道士个儿很高,身影薄如剑刃,面色冷若霜寒,加上一身玄衣,便像候在坟前的一株老槐树,在西风中眸色苍郁地望来。
千华子身子一抖,停在原地。
道士拔剑向他而来。
千华子只来得及闭上双眼,眼前寒光一闪,却不是道士的剑,而是胸前的芥指。
居然芥指本身还附带传送阵法!
芥指消失于他胸前,只余空荡荡一条挂绳。道士的剑恰好停在他颈间,离丧命只差一线之隔。
道士咬牙,一字一顿问:他、人、呢?
千华子抖着身子滑坐在地。
道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离地面,神色近乎疯狂:说话!
千华子喘不上气,脖颈被勒得通红,蹬腿挣扎着去抓他的手,却无法撼动。挣扎间,千华子的门派令掉落在地。
道士也瞥到那块令牌,松开了手。
千华子急促喘息了几口,脸色呛得发红。
这时,他听见道士森冷沁人的嗓音:这五年,原来是你。
千华子一言不发,趴在地上喘息着,还没从那股濒临丧命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道士接着收拢令牌,冷然道:原来,还有你师父。
令牌化为镍粉,随风消散。
道士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笑红尘接到千华子急信,用清都山的传送阵法赶来鹤鸣山时,沿山阶而上,一路俱是惨象。
受伤的弟子倒地哀嚎,却还有源源不断的弟子往山顶聚拢。
鹤鸣山弟子们以某种特定的位置站于大殿之外,本命佩剑悬于上空,万剑列阵,直指殿门。若不是场合过于悲壮,这场面称得上一句蔚为壮观。
笑红尘察觉出不对。
鹤鸣山竟发动了护山大阵!
每个门派都有各自立身的护山阵法,遑论六大派之一的鹤鸣山,其威势若发挥到极致,足以摧毁每一个胆敢跨入阵法的人。
笑红尘急于寻找鹤鸣山上说得上话的弟子,消解双方恩怨,阻止一场恶战爆发可就连他自己都知道,除非道门众派放过异数,这恩怨永不可消解。
还没找到好友千华子,便听护山大阵最前方的弟子一声呵斥:
抱元子!放下异数!
若你执意叛道,休怪我护山大阵无情!
笑红尘恍然抬眼望去,万剑阵法中央,自家大师兄抱着一个白发苍苍、手臂枯槁的老人跨出殿门。
那老人的身子枯瘦,几乎萎缩成小小的一团,白发过长,遮了大半张脸。大师兄的玄色外氅披在他身上,又遮了大半个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干枯的手臂随行走晃动着,不知死了还是活着。
笑红尘怔然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阿一?
那个初见时梨花树下蘸墨写字的孩子?
那个佯作声势、乳臭未干的小子?
那个懒懒散散、却又倔犟执拗的美少年?
还是那个一袭红衣官服、沉稳平和的青年官员?
而大师兄的动作那般温柔,恍若紧抱着的人是他此生挚爱。
这般神态动作,不会有错,也向众人愈加证实了那个道侣的谣言。
笑红尘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劝解的字。一股无由来的愤恨冲刷心头,却又茫茫然,不知何起,又不知归于何方。设身处地,若他是大师兄,他绝不会原谅
毕竟
那是自家大师兄最疼爱的少年啊。
只是不见了五年,他们便将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抱元子!若你执意叛道,休怪我护山大阵无情!
为首弟子又厉声重复一遍。
笑红尘看见,自家大师兄充耳未闻,在万剑阵法中央单膝跪下,细细查看怀中人情况。指尖搭上他手腕,眉头皱紧,而后渐渐怔忡晃神。
从前,抱元子最信命。
他奉天道行事,命为天定,岂不信命?
可命,也会转头来嘲笑它最虔诚的信徒。
怀中的阿一已苍老得发不出一个字,最后发出的气音更像是无意义的呻//吟。抱元子恍惚间听见五年前,营帐灯下,他举起手中断成两截的竹筹,掷落在郑允珏眼前的声音。
一字一顿,无悲无喜。
命格已绝,结局已定。我不能改。
有多残忍。
他今朝才明白。
抱元子麻木地拥紧怀中的人,绝望地发现,仅存的体温也开始抛弃他的阿一。
抱元子像做错了事般,慌张抓起阿一垂下的手腕。可它像流沙一样,握不紧,越用力越留不住。
对了!还有道侣,道侣间的生死契!
他还是神君玄微时便知道,自己的命格得天道厚爱,更与天同寿。若与谁结为道侣,以生死为契,便可将自己的寿命与对方共享。
不知道在阿一身上有没有效,但眼下已是病急乱投医。
抱元子急忙在自己手腕上划上几道符文,又捧起阿一枯瘦的手腕,划上符文。阵法外有见识的人皆能认出,此乃道侣之契,还是羁绊最深的一等生死契。
为首那名弟子似乎都叹息一声:
放弃吧,他已经断气了。
若交出芥指,我们可以放你离开。
芥指中的锁魂阵还锁着异数神魂,只有连芥指一同毁去,才能使其神魂俱灭。
离开?
在场众人清晰地听见抱元子一声冷笑。
我可以离开,可是
谁把我的阿一还给我?
一股凛冽如玄妙大道的剑意,自抱元子身上蓦然爆发。
不好!为首弟子高喊,起阵!
嗡
万剑齐发。
浩淼剑意与其相撞,万剑瞬间折损近半。
后面的弟子快顶上!新一轮弟子从后头接替,空缺的剑位也被补上。待一轮剑折后,又有新的一拨剑顶上。
抱元子在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鹤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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