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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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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一打断这位笑红子笑尘子还是红尘子的美好幻想,发出疑问:哥哥很老吗?
    噗嗤笑红尘很不厚道地笑了。
    在阿一很严肃的表情下,不得不慢慢憋回去,笑红尘袖着手,很光棍似的说:看你怎么理解啦,他老人家算是那种嗯,怎么说呢,不算很老不死,但也有六七十,够当你爷爷了。主要他是那种嗯,实力很凶残的家伙,而且二话不说、不认情面,你懂吗小不点?
    阿一懂了:会打断腿的那种是吗?
    笑红尘仿佛找到知音,嗯嗯嗯地点头:对对对!上回我就在斋日尝了个荤腥,好家伙,二话不说什么戒堂啊戒尺啊,门规流程都不管,直接在后山就要追着我打断腿
    后来呢?阿一点点头,关于哥哥的一切都很好奇。
    笑红尘:然后我太急,摔下山,腿折了!
    噗嗤阿一很不厚道地笑了。
    笑红尘:笑笑笑,笑个屁!哼,以后难过的就是你啦小不点!
    阿一道:我不信。
    他重新捏起笔,专心练字。
    笑红尘:哼,年轻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啦!
    此后经年,老笑晚年回忆起来,依旧感慨。
    年轻人原是他自己。
    终究还是他太过年少,不知世事险恶,人心(此处特注:某大偏心眼子师兄)叵测。
    那段岁月,闯祸的总是俩人,倒霉的却永远是他一个。
    后来,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老笑自外浪荡归来,听弟子说九九斋日偷吃烤兔子,被容与君抓了现行,正在戒堂受戒尺。
    他当即没笑出声来,大呼后世报,过瘾过瘾。
    可第二日眼巴巴去了斋堂,却瞧见九九那据说受过「酷刑」的手心一夜便好了,正没事人似的捏着筷子,以吃穷他清都山为宗旨,搁饭桌上大快朵颐。
    老笑又看着清晨刚抓了山鸡回来、给小师弟补身子的大弟子。
    他终于悲哀地发现,即便已混成道门知名老不死,即便他已不再年轻,这险恶世道于他不变,人心亦不变。
    作者有话说:
    笑前任师弟现任师父尘子:我是冤种,冤种是我;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悠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悠儿 20瓶;淡墨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人间客|三
    三月初晨, 太阳还没爬上山头时,朝露尚能浸湿衣脚, 十三四岁的少年跟在高他一个肩膀的道士身后, 亦步亦趋赶着路。
    少年身上挎着个装了吃食的褡裢,前方道士则挎着个书箱。少年往前伸手,轻轻拽住书箱后面那根带子, 小小地扯了几下, 眼皮子在将眯未眯之间,语气带着些许抱怨:
    哥哥, 为何非得起这么早, 天还没亮呢!
    道士头也不回:拜师自然要有诚意。你见哪个学生,日上三竿才去拜见先生的?
    唉。少年阿一叹口气, 取出褡裢里装着的窝头,有气无力地啃着,其实又不是非得拜师,我大可以自学的
    道士冷嗖嗖的一句:您厉害。
    阿一乖乖闭嘴,男人又把腰间的水袋递给他, 阿一喝了一大口,将窝头咽下, 道:那便听哥哥的, 拜师就是了。可我去了张先生家的私塾, 以后得一个月才回得来一趟吧?
    不,道士转过身垂下眼睑, 用几根指头认真揩去阿一嘴边渣子, 是每三月回一趟家。我与张先生事先已说好了。
    啊?少年抬头, 不可思议地看着道士, 眼神又颇有些受伤的小兽般那股可怜劲, 哥哥是在家嫌我烦了吗?
    阿一。男人静了片刻,你总得成家立业的。
    少年生着闷气,挎紧褡裢一气往前赶:你自己都没成过家立过业,凭什么来说我?我不需要你来管
    少年这么说着,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紧跟着他的男人不察间,与他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男人低头,耐心地问。
    阿一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声音有种辨不清的情绪,在未暝的天光下发酵: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
    道士的手揉过他柔软的发丝,像初晨的山风拂过他脸颊,天生低几度的声音像从胸膛里发出似的:
    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是错的那一个。
    阿一觉得这话有问题,蹙起眉来正要好生掰扯掰扯。
    道士却转回刚才的话题:就算不成家立业,也要学会一个人好好地生活。阿一,永远别依赖任何一个人,只有自己,才是最可信的。
    未经世事的少年眉头不松:为何?我不懂,哥哥也不能依赖么?
    就算我想要如此,我也不能代替你。男人示意他往前看,山路曲曲折折,前方有柳暗花明,也有峭壁绝路,这条路,永远只你一人能走。
    现在我可以牵着你,背着你,引你走。可我能陪你几程呢,阿一?
    阿一默了默,语气执拗:一直一直,不行吗?
    阿一。他静默了一会,如此答道:你如此聪慧,应该知道答案的。
    那场对话此后久久藏在阿一心底。
    他以为道长便要走了,那只是离开前的说辞,毕竟捡来的家人终究不能长久。可说好是每三月回一趟家,道长却每半月便会来私塾见他,或是带被褥衣物,或是带他从外地买回的吃食。
    有京师的宫廷点心玉露团,也有秦淮河边的蒸儿糕,还有西北大漠捎来的有他脸那么大的馕饼据哥哥说,他出了嘉峪关,是为了给一位故人立碑。
    似乎,哥哥总有很多很多故人。
    这一点总引小孩暗暗嫉妒。那些被哥哥惦记的故人,死了还让哥哥念念不忘去寻他的尸首,去立他功名不朽的碑。
    可他,如何才能和哥哥一直一直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曾困扰阿一整个少年时期。
    两个没有任何羁绊的人,怎样一根绳才能把他们彼此牵得牢牢的,让对方再也说不出「可我能陪你几程」这样伤人心的话呢?
    从玉游镇张先生的私塾,到姑苏寒山寺书院,他背负书箱不远千里求学,坐船而上,穿深山,过水乡,可求的是什么学,自己也没弄明白。
    直到十八九岁那年,参加解试时,坐在贡院的考房里。
    深夜,他裹着被子咬着笔头,冥思苦想考案上的策论题目,刚有了新思路,在密密麻麻的草纸上写下新的几行字时
    贡院沉寂的深夜,被过路的嫁娶队伍喜庆的鞭炮声吵醒。
    据说是本地风俗,迎亲队伍天没亮便会出城。
    那一刻的鞭炮声忽然炸响在他心原。两姓相亲,永结同好,两个萍水相逢应不识的陌生人,便为那薄薄的一纸婚契,和司礼人高高的一唱一拜天地,便彼此命运相牵,再不分离。
    男女如此,可若是双方皆是男子呢?
    是了,哥哥又不是俗家弟子,又怎会在意世俗呢?
    他仰起头,城东南的玄微神君观的铁塔上,明月高悬。
    隔壁考房的仁兄不知怎的可能是做题做自闭了,忽然对月诗兴大发,悠悠念起打油诗:
    我以清风煮月,换得二两烧酒。
    与君共饮,销得人间半世愁!
    诗不咋样,但在这清风明月下念来,便别有味道。
    困扰心中多年的郁结一朝得散,阿一缓缓舒出了那口气,竟也来了兴致,朗声抬杠对方:
    销得人间半世愁?莫非君已五十老叟?
    四周传来考生们稀疏的笑声。都是些还没睡、熬夜做题的家伙。
    隔壁那位仁兄还待回敬几句,监考的差役却过来了,梆子敲了几下槛壁:考场肃静!肃静!
    本以为这茬便过去了,第一场考完结束时,监考收了卷子,阿一把笔墨纸砚、蜡烛线香收进书箱里,隔壁便探进个脑袋。
    这位仁兄,在下今年虽刚及弱冠,但作诗嘛,难道仁兄便没写过半世一生这类酸句子?
    阿一心情甚好,看向来人,不由笑道:
    您便是那位二两烧酒兄了?
    对方也傻笑片刻:是也是也,在下郑玉,字允珏。不知仁兄是?
    阿一朝他拱手:云一,字舟遥。
    舟遥兄!
    允珏兄!
    我请舟遥兄喝二两烧酒去?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场开考时,位次换了,隔壁也变了人,倒少去许多趣味。三场九日考下来,人也累得不成人样,散场时,阿一又见到那位允珏兄,对方竟还精力旺盛,热情满满地说请他再聚。
    郑允珏人缘极好,考三场,竟把自己周遭的考生认了个遍,阿一托他的福,在酒楼上也结识了几个谈得不错的伙伴。
    一行人打趣着相约来年考场再见,但也不知道,有几个是嘴上说着不见不散,下月放榜便榜上有名的。
    反正阿一是那其中一个。
    郑允珏对他的行径表示极为唾弃。
    然后,他也榜上有名。
    这厮便急忙改换脸色,笑着围着阿一「舟遥兄长舟遥兄短」,且振振有词道:来年考场再见会试的考场上再见,也是不见不散嘛!
    那日酒楼聚会,竟只他俩马上便不见不散了。
    阿一写信,托人捎回云门湖天水庄。秋闱放榜后便已九月,明年进京,二月便是春闱,时间实在太赶,于是今年便不回去。顺带附上自己的解试名次,也算是跟道长分享好消息。
    只是,若允珏兄知晓,定会再次唾弃这厮的装模作样。
    解试第一,还装成什么勉强分享一下好消息的样子?啊呸!
    阿一便先回书院住两个月,将考中的消息报给照顾他多年的书院先生们,顺便和郑允珏约好,两月后一道上京。
    先生们知道消息自是高兴不已。书院今年终于出了个解元,既是学生的好事,也是书院的好事。
    其中有位许先生,是教过阿一好几科的恩师,平日也最为照顾他,念他一人在外求学,逢年过节便邀他回自家做客。
    今年过年时也一样,阿一带了些礼品去许家拜年,师娘便热情地邀他留下过夜。饭桌上,阿一吃出了唯一那枚包了铜钱的饺子,师娘便乐呵呵道:大吉大利!阿一明年便又要高中喽!
    阿一微怔。凭自己那运气,居然也能时来运转?
    但他很快看出,包了铜钱的那枚饺子比其他饺子少了个褶,想是师娘特意留的记号,就为了舀到他这碗来,于是笑笑,受了这好福气和好心意。
    吃着吃着,师娘忽然无心般提起,书院山长有个小女儿,正当龄,模样也生得极好,曾见过阿一几面,便有意
    见阿一神情微微一滞,许先生说了师娘几句莫管闲事、阿一年纪还轻之类的话,这话题便默契地跳了过去。吃完年夜饭,听着外头传来的鞭炮声,阿一陪许先生在小院里散步,又听他问起:
    舟遥,你家里的兄长,可给你定过亲没?
    阿一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头。
    许先生便又说:山长的女儿是好,可山长早已不做官。进了京,没中便不说了,若是中了,还要沉得住气。那些榜下捉婿的,多是商贾人家,虽说大富大贵也不错,但
    先生顿了顿。
    你以后是要入官场的,亲事固然要看喜欢与否,但多份助力,亦是好事。
    学生受教。阿一不好反驳师长,只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鞭炮声静了下去。下一轮的鞭炮还没点响,周遭难得的寂静,院外一墙之隔,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踩着雪自远方而来。
    阿一开始时还没多想,只听先生问:对了,舟遥,我还从没问过你,将来的志向是做什么?
    踩雪声便停在院门口。阿一沉浸入这个问题,组织语言,好半晌才答:学生一开始确不知为何所学,只知读书是兄长叫我做,便只好去做的。
    后来,圣人之学、书中之道又给了学生新的乐趣。正应了那句,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先生捋着胡子点点头。
    他便继续道:横渠先生有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寒窗十载,虽才华、见识都极为浅薄,却仍想,一生便做好其中一句,便不负少年时读过的十年书了。
    先生问:是哪一句呢?
    阿一抬起头,笃定地答:为生民立命。虽区区小儿,亦有为民之心。
    门外忽有脚步声远去。新一轮的鞭炮声响起,先生不作评价,只点点头往堂内去了。阿一站在原地,忽回过神想到什么,打开院门冲了出去。
    沿着墙边,雪地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蜿蜒着没入飞雪之中了。
    哥哥
    他喃喃道。
    我该怎么做呢。
    像问志向,也问他们。
    京师的日月截然不同于书院。
    这里永远暗流涌动,波云诡谲,繁华之下,藏着辨不清的人心和填不满的欲望。无论好恶,总是躲不过去的。
    譬如宫中那位皇帝,十年不曾上朝。
    譬如搅动京城风云的,却是关雎宫那位荣宠不尽的沈贵妃。
    譬如京师大街小巷谁都知道,谁都不敢议论的,那位沈妃,竟是男儿身。
    陛下岂效晏齐二世皇帝,阴阳颠倒,不辨人伦,施宠渥于佞妃?!当年多少台谏官在金殿上叩头泣血,大义凛然,气得皇帝陛下瞋目以对,气极而晕。
    皇帝竟与满朝文武赌气,以至于此后十年未曾上朝。
    暗暗较劲的君臣在京师,乃至天下的官场上角斗不尽。
    譬如阿一参加会试时,礼部出的策论中便有一题:《试论阴阳食日赋》。
    这所谓的阴阳食日赋,便指齐二世时,某地出现天狗食日的异象,有书生为讽刺昏君强纳男子为妃而作的那篇赋。通篇笔锋犀利,极尽痛斥天子行径之阴阳颠倒、藐视天道、罔顾人伦。
    称不上古今谏赋中最一流之作,却称得上古今谏赋中最绝之作反正任何读书人看了,都得拍案叫爽。
    阿一读书的时候,翻到这篇雄赋,便深深觉得,这作者指不定和那齐二世有何十八代血仇,以至于骂得就像皇帝看上了他似的。
    礼部出这篇赋为论题,那是什么心思?就差摆到明面上来了。
    傻子都知道,得附和考官意图啊。但骂太狠了也不好,毕竟今上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你还得搁这位皇帝手底下混个十年八年的呢。
    所以礼部也不傻,否则干嘛要你论阴阳食日赋呢?
    直接论今上不就好了吗?
    阿一提起笔,心中有了思路,先在草纸上打一遍稿,洋洋洒洒上千字,将那位已作古多年的齐二世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还用了巧思,毕竟论言辞犀利,谁也比不了前人的阴阳食日赋,写得再好也只是模仿前人。他之文笔,则恰似反讽,明褒暗贬,笔法春秋,叫考官读了也不得不拍案叫好原来除了死谏,咱还可以这么「夸」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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