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47)
第56章 昆仑雪|二
到了敦煌驿站, 送走胡商后,三人回程。
为了感谢三人, 大胡子执意送他们一匹骆驼, 路上好载些水啊粮食之类的东西。郑允珏苦笑:您给了我们,我们也用不着啊。
大胡子爽快,大手一挥:进了嘉峪关后这骆驼就随道长你们处置。
再三推脱不得, 另两人又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郑允珏只好收下。
路上。
相信河西之路顺通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出去了,郑允珏摇着折扇笑, 咱们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衣轻飏顿一下, 反问:您忙活什么了?
郑允珏提起手中缰绳:拉骆驼呀。
衣轻飏看着他。很奇怪,一般人察觉不到神器怨气, 郑允珏就算修为到了那地步察觉到了,为何之前只字不提。且他毫不犹豫觉得,这条路打今起便顺通了。
你盯着我做什么?郑允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衣轻飏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可惜,那群魔修建的客栈从今算荒废了, 以后勉强能给来往的行人提供个暂时休息处。
衣轻飏与他大师兄仍是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郑允珏牵那一匹骆驼。驼铃叮叮当当, 倒不至于让气氛太过尴尬。
衣轻飏只埋头在最前面走着, 没回一下头。
百里鸣沙山正在他们脚下嗡鸣, 发出隐隐如铁马刀戈之声,真似当年征西军的万万亡魂在哀嚎。那十天十夜的一场鏖战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本来此处怨气缠绕, 可这次再经过, 却悉数察觉不到了。
障已了结, 怨气该回到了神器中。
衣轻飏这才发现一个问题神器呢?
勾陈弓最有可能是在山洞里, 伴随他出障而一起带出来。衣轻飏想要自然地扭头看他大师兄, 可有外人在,他问什么都不合适。且无论怎样,贸然回头的动作都不自然。
三天前,沙暴把他卷上天时,衣轻飏还在想如何保持二人之间界线微妙的平衡,眼下的关系就很舒服很安全。
可经历山洞那一晚,这些想法便都被推翻了。
大师兄既然对他无意,只是师兄弟之情,衣轻飏也无法强逼他往前迈一步。可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想遂大师兄的意,回到以前那个舒适又安全的师兄弟关系。
衣轻飏无法说服他的身体与感情割裂。大师兄可以,他「佩服」他。
他就做不到。
经历了那样的事,怎么还能面色平静地回到以前的生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正是这样一个往牛角尖一钻便回不了头的人。大师兄或许因为了解他,才在山洞里几乎算得上「强硬」地想抹除他这段记忆。
只有没了这段记忆,衣轻飏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正如上辈子那样,兄友弟恭,无知无觉,最后乃至一剑「弑」师兄。
光是回想一下上辈子,胸口便憋闷得慌,心脏迟来密密钝痛。
大师兄对他没有感情,他又为什么要替隐瞒了一切的大师兄难受?
但,真是没有感情么?就算抵不上喜欢的程度,也待他远超过了一般师兄弟吧?
这时,郑允珏忽然指向沙丘另一边:你们看!那有块碑!
衣轻飏回过头,这次回头有了正经理由。
余光里瞟到的大师兄也侧头,微眯起眼望向那块碑。
是什么?
衣轻飏问。
郑掌门跑过去,敲敲那块带着风蚀痕迹的石碑,拂开黄沙,惊奇了一下:是墓碑南晋将军解轻舟及十万征西军将士之墓?
大概是因之前那阵沙暴,原本埋在黄沙下的墓碑得以重见天日。
衣轻飏走过来也瞧见上面一行字:南晋?那应该是后人立的碑了。如果是同时代的人,只会称呼大晋。
郑掌门点头,刨开最右下角,果然刻有几行小字,字迹工整而笔锋坚韧。
云倏也走下沙丘,郑允珏一字一字念出声:余西行问道,途中从嘉峪关百姓所愿,立此碑以祭先朝英魂。
有个落款,郑允珏细看,清都山云门宫,抱元子?
郑允珏怔了怔。
清都山?衣轻飏眉微扬,回想十七曾给他们上过的课,抱元子前辈?
郑允珏笑笑,将刨开的黄土又埋回去:是老前辈了。这位道长还活着的时候,南晋已过三百年。
衣轻飏不知想到了什么,蹲下跟他一起刨土。
郑允珏莫名其妙叹了一句:缘份呐。
衣轻飏手摸到了一个坚坚的东西。
郑允珏眼睛闪过一抹光:有宝贝?
二人一起顺着那块东西刨开,渐渐摸出一张暗紫色的长弓。这弓箭的长度是真夸张,衣轻飏在前面刨,郑允珏在后面接着,还得起身站远才能将它弓身拉出来。
紫衫木的长弓坚韧不易折,外面还漆过上好桐油,历经几百多年不曾腐烂。除了没有弓弦,抹干净上面的沙土仍是一张完好的坚弓。
郑允珏估摸了一下,咋舌:得有四尺长了吧这弓?
一直不曾说话的云倏垂着眸,抚上弓尾,指腹摩挲过长弓上的刻字:勾陈。
郑允珏:是解轻舟那弓?
云倏瞥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郑允珏咳了一下。
衣轻飏蹲地上笑了一下:亡人之弓。那咱们埋回去,郑道友?
郑允珏一听急了:别啊,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不,我的意思是,这弓身上似乎附着仙灵之气,应该本是仙家宝物。
衣轻飏笑笑。
怎么仙灵之气都钻出来了?
这勾陈弓本就是封存怨气的,早八百年那点仙灵之气就被消耗殆尽了。单单为了引他收下神器,郑掌门看着这怨气满满的阴毒之物,还能说是仙家宝物,他敬这份演技。
云倏的手还放在勾陈弓尾,细细摩挲那两个字,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衣轻飏忍不住起身,攥起了大师兄的手。
不要再碰它了不好。
怨气稍不留神便会侵蚀人心,对极为讲求道心的修士而言,这类怨毒之物极不友好。
二人四目相对。
这大概是走出山洞以后二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连郑掌门都察觉出,这一次对视中所笼罩着的诡异氛围。
二人各有心事,各有心结,又因各自顾虑而无法坦荡说出。只是这一望,彼此都想望进对方眼里,望进他们照看不到的彼此的世界。
有时候,真相是伤人的,执意活得明白,往往活得痛苦。云倏想阿一无忧虑,可这小孩却偏不,执意要活得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云倏做不到这样。
他无法坦荡,因为他知道所谓的真相,也知道拨开疑云后,看清所谓真相的下场是毁灭性的。阿一想要探知的真相好比一柄利剑,高悬于他们二人之间。当利剑落下,他们都将遍体鳞伤,无一幸免。
云倏宁可自己满手鲜血,也要牢牢攥住那把遥遥欲坠的利剑,守住他们摇摇欲坠的关系。
在少年人赤忱的、几乎袒露情愫的目光下,他只得目光转开,选择回避。
衣轻飏还认为自己的目光是平静的。他毫不知情,在外人眼里,尤其是当事人眼里,从小到大他望向他大师兄的目光就不曾平静过半分。
孺慕,仰望,赤忱,坦率。
被对方刻意避开视线后,复又低落,委屈,强撑着平静。
他的一切赤忱情绪就像清澈可见底的云门湖,袒露倒影山间日月白云,落在云倏转开视线后的余光里,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们二人是不对等的。
他全然坦诚,将自己的全部情绪铺开在他面前。而他全然闪躲,将自己的心思藏得诚惶诚恐。
微妙平衡中一方的失重,致使另一方因得不到回应生出抵触。
良久,衣轻飏放下大师兄手腕,面色平淡。
郑允珏眨眨眼,觉得只有自己这个二傻子还在关心勾陈弓:这个,我看这弓还是谁先发现便归谁吧。毕竟这等不寻常之物若是遗留此处,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就不太好了。
二位道友觉着呢?
二位道友没什么想法。
云倏随口说:可以。
郑允珏抚掌:那就归衣道友所有了。
衣轻飏道:都行。
他将勾陈弓收进芥指里。以前大师兄也送过他一个芥指,可眼下拿出的那一个,却是他从浮幽水之下得到的那枚。
衣轻飏已无所忌讳,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家大师兄什么都知道。
郑掌门倒是惊奇了一下:这这是个宝贝啊,衣道友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衣轻飏本不想回答,余光瞄到大师兄面无表情的脸,停顿一会儿,勾起唇轻轻笑了:当然是我家大师兄送的了。
郑掌门神色讶异:容与君送的?
云倏静了须臾,淡声应道:嗯。
郑掌门常年担任天道与凡间之间的无间道,卧底经验丰富,此刻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东西倒像是卷轴上浮幽之水下的宝物,按理该五年后,被衣轻飏拿到
容与君怎么回事?不按剧本走?怎么能提前把这东西给他?
可想了想,郑允珏缩缩脖子又惹不起。
他敢怒不敢言,越发觉得这次下凡以来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计划之外。
直觉告诉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变数。这变数的发生,致使无论是容与君还是衣轻飏,身上都发生了鲜为人知的变化。
之前郑允珏屡次想找机会问问,可碍于姓衣的始终黏在他大师兄后头,一直没找到时机。现在二人明显闹了矛盾,本以为能抓到机会,可姓衣的还是从始至终没远离过他大师兄十步之遥。
搞什么啊?能不能尊重一下「闹矛盾」这个词?
进了嘉峪关,大街上熙熙攘攘,才终于让郑允珏逮到机会。
碍他眼的衣轻飏去前面茶肆接水,云倏则候在茶肆外面那棵大树下擦他的宝贝佩剑,只是细看的话,云倏的状态比起平时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郑允珏把骆驼扔一边,走过去给他扇风套近乎。
容与君此行随小师弟出门,想是去鹤鸣山参见天阶大会的吧?
云倏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低头继续擦剑。
郑允珏再接再厉:您看,这回这邪祟除得也快,离天阶大会开始掰起指头算也还有半个多月。这儿离终南山也没多远了,您看可否赏个面子莅临寒舍做个客?
云倏顿了下:多谢。
郑允珏还没来得及喜笑颜开,云倏便冷着脸:但,没空。
郑允珏:
您老人家是没听懂我的暗示吗?
他展开高深莫测的笑,压低声音:容与君,在下是有些事想要请教您一二
请教?
衣轻飏拎水袋走过来,正好听得一清二楚。他弯起眼睛,似笑非笑:正好,郑道友,我也有些事想请教您一二呢。
郑允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带笑:请教我?哈哈,衣道友莫不是说笑吧?你有问题放着你跟前的大师兄不问,跑来问我
衣轻飏将水袋递给他大师兄,手搭上郑允珏肩:我问题可多着呢,郑道友。甭说,还真只有您能替我解答。正好离天阶大会满打满算还有半个多月,郑道友不如请我去您紫虚观坐上一坐?
郑允珏:
这词儿怎么这么耳熟?这臭小子刚都在旁边偷听完了吧!
他又不好只请云倏一个,转念一想,等到了自己的地盘,找机会避开这小子单独和容与君谈话还不容易?
郑掌门笑脸扯得很快:当然,当然,衣道友你和你大师兄一道来紫虚观做客当然欢迎之至,我那儿蓬荜生辉呀。
衣轻飏看向他大师兄,脸上与郑允珏虚以委蛇的笑还没散去。
云倏也盯了他一会儿,点头:你且与他去吧。我先到鹤鸣山一趟,你二师姐已经在催了。
衣轻飏许久不出声,视线不与他眼眸对视,停顿在云倏淡薄的唇线上。
云倏高挑的身形挨近他,道袍上淡凛的熏香气也近了。西北近乎直射的烈阳使他们在地面的影子几乎融为一体,仿佛什么嫌隙也没发生,仍旧亲密无间,还似一对「正常」师兄弟。
男人伸手,把已长到接近他身高、但本质还爱钻牛角尖的少年脑后散乱的马尾解下。
衣轻飏眼皮一颤,直视男人胸膛,用最大力气保持呼吸不乱。
熟悉的指尖温度触碰他头皮,激起一阵发麻感,又娴熟地穿过他发间,仅在几息之间便重新束好一把,捆上发带。
衣轻飏赶紧垂下眸。
他得强制自己记得他还在和这人闹别扭。
云倏注视他低下的线条姣好的下颌,嗓音也随之低下去:我在鹤鸣山等你,早去早回,阿一。
衣轻飏轻轻嗯了一声。
等完他的回应,云倏不再不舍,断然转身汇入人潮之中。衣轻飏再抬头,便只能远远望见那个人潮中最显眼的高个背影了。
郑允珏托着下颌,回过味儿来:不不是?他真舍得把你一个人丢我这儿了?
注意用词。衣轻飏还在望。
郑允珏:不该用「舍得」?不是,你俩都那关系了咳,好,我的错,我不该玷污你俩纯洁的师兄弟情谊
衣轻飏纠正:不是「丢」。听不懂人话?是他大爷的「寄存」。
郑允珏一怔,不知道戳中他哪儿的笑点了,笑得捧腹:你大爷的,你大爷惹你了,天天骂你大爷?我可警告你啊,衣道友,你大师兄才刚走
衣轻飏叹气:我大爷是没惹着我,但我八辈子亲戚里就没有过该叫大爷的,那我不骂大爷我骂谁。
作者有话说:
步九八:那喊我九八大爷叫的是鬼?数十年情谊,终究是错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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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昆仑雪|三
日将暮, 西域都尉府门口,衙役倚靠府门打了个哈欠。地上半跪着一个石匠, 不时敲敲打打, 修补破碎的地板砖。
忽然远远瞧见有两个道士牵着骆驼过来,其中一个行了个礼:两位小哥,福生无量。贫道来自终南山紫虚观, 来此归还此前一案的卷宗。
听见是紫虚观的道士, 衙役忙合掌道:道长请进,我这就为道长引路。
衙役领着那道士去了, 剩下一个把骆驼牵到路边, 石匠一面敲石砖一面偷偷打量那小道士。约莫弱冠之年,头顶大斗笠遮住半张脸, 阴影中出露的下颌隐隐瞧得出其面容的精致。
衣轻飏逗弄骆驼时注意到石匠目光,伸出一指略抬斗笠沿,冲他友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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