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22)
衣轻飏偏头不解:不是,谁跟你说我要参加天阶大会了?
纳兰泱向前大步走,不再回头: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痛呼)纳兰道友,我非君子,乃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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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绕指柔|十二
短暂的寿辰大典结束后,无论外界如何掀起惊涛骇浪,玄天观的门如何被各门派踏破,清都山上的生活照旧平常地进行。
即使在这种平常之下,潜藏着谁也道不明的暗潮汹涌,可由于大师兄这根主心骨的存在,清都山上下弟子仍有条不紊地修习着日常的功课。
玄天观在短短半年内召开了三次道门大会,云倏皆领弟子去了现场。
玄天观首先要做的,是拿出他们所说的有关预言的记载,回应天下人的质疑,证明异数的存在。在说服了大部分人后,有关异数的大规模搜查这才在各方门派的管辖范围内正式展开。
清都山所在的东南部,亦在半年内展开了几次颇具规模的搜寻。
云台内。
云倏看着门下弟子交来的报告,轻轻揉捏眉心,将这一沓厚厚的信件扔回了书案上。
衣轻飏坐在不远处小角落的蒲团上,正打坐静心,听见这动静,不由悄悄睁起一只眼睛,打量大师兄的神情。
下一瞬云倏便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开小差,侧眸看了过来。或许是下意识也或许是天生的,从他不皂色的眸子里流出的目光极为淡薄,浅淡得让人来不及感受他的所思所想,那点情绪便已在他幽远的目光中远去了。
但同样,也因为这份幽远,使他的目光又染上自相矛盾的深邃。那双眼睛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将什么都说尽了。
衣轻飏见被抓住,便索性两眼睁齐全,弯腰拿手撑着下颌,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大师兄,您可真是天底下最适合入道的人。
那双眼睛给衣轻飏的感受,正如所谓的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他曾最厌恶故弄玄虚,可如今他发现,这份玄虚在大师兄身上是美的,是危险却又值得一探的玄虚。
云倏并未接他那句话,走过来在他对面的蒲团盘腿坐下,默了默,道:我与你说过,坐忘求的是什么?
衣轻飏将背挺直,正色答道:坐者,止动也。忘者,息念也。坐忘,即为忘却一切杂念欲求,寻求与大道合二为一。
云倏微微颔首:既如此,坐忘之法有哪七条?
衣轻飏将扔在身旁的一本书册拿起,将它卷作一团,握在手心里掂了掂:这本《坐忘论》上说,坐忘之法七条敬信、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最后得道。
云倏赞许地点头,淡声道:抄了三十遍,这回倒记得牢固。
那是当然。衣轻飏笑笑,又举手,可我有疑。大师兄,若是忘却一切欲求、杂念,凡人便可以得道,那直接一碗孟婆汤不是来得更快?又何需修行呢?
云倏思索片刻,将桌案上茶杯打开,用食指沾了一滴水出来,缓缓问对面的少年:阿一,你在我手上看到了什么?
一滴水。衣轻飏眨眨眼道。
那么这滴水从何处来?云倏问。
衣轻飏歪头想了想:云台的茶都是用的无尘无垢的雨水,若是雨水,便是从天上来的。
云倏缓缓道:在落地前,这滴水漂浮天上,只是无色无形的气,等它落地,才有了具体的形,才有了我们眼前这滴水。故修道亦是如此,招真必以炼形为先。
他顿了顿,垂下的眼睑淡薄,凝望这滴水:阿一,这滴水又是否真的无尘无垢?
衣轻飏弯腰凑近,纤长的眼睫几乎都要碰到那滴水上:唔肉眼看不清楚,但里面一定是有尘垢的。
云倏淡声道:修形的下一步,便是形清而合于气。便如同坐忘一般,炼气是排除世人身上沾染的凡尘。
正如这水,凡是化形之物,只要生于世间,便不可避免沾染尘垢。若要求得肉/身自在、来去洁净,便应该有战胜灵魂污垢的自觉。
含道以炼气,气清则合于神。衣轻飏托着下颌道,炼形,炼气,最后一步便是炼神了吧?
云倏反问他:那么这滴水如何炼神,阿一?
衣轻飏弯起眉眼,轻巧地笑了笑:等。等到天道施舍于它天机,它便能盗得天时,还形于气,重新回归天地。大师兄,这便是返本归原,所谓的大道至境?
他眉梢又微微挑起:那么,这样不就是轮回了一圈吗?修道的意义又在哪呢,只是求得一个心安理得、自在清净?
那一刻他的眼神已然不再是纯粹的少年,而隐隐有了上辈子最后时老态龙钟、戾气萦绕的影子。
但云倏却像没注意到他这种气质上的陡然一变一样,只用自己幽玄的眸子注视进他眼里,也注视进他眼里自己的影子,说出了身为道门楷模的他绝对不该说出的话
阿一。面对他的质疑,他一字一顿,有时候,你会明白,在修行中,欲望其实比坐忘更重要。
他将那滴指尖上的水轻轻点在衣轻飏眉心,落在那点红痣上。
有欲望,便像这滴有尘垢的水一般,拥有了世间无穷的复杂。而明白它内部的复杂后,再看这滴仍能保持洁净剔透的水,你才会懂得它的伟大。
衣轻飏眼眸一转不转,紧紧盯着眼前人的眼睛。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刻对大师兄来说也极为重要。
而云倏压低声音,果然说道:但等这滴水化去,我希望你忘记方才那句话。世间修道之法千千万,忘情道容易,入世道最难。
阿一,欲望是件很痛苦的东西,记住忘记它。
然后将一切,交给我。
云倏对自己说。
八月,秋夜微寒。
清都山弟子今夜少有地振奋起来。
九九!回宿舍前,步九八跟衣轻飏勾肩搭背,拍拍手里的小册子说,今晚守庚申,大师兄有给你定小目标吗?
小目标?衣轻飏挑挑眉,颇有兴趣地问,大师兄给你定了什么目标,九八?
步九八挥舞着册子嚷嚷:是我在问你!别想套我的话,九九!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屁孩了!
叶聆风从一旁路过,抱着同样的小册子凉凉地说:大师兄说了,让他今夜别睡着就行。
衣轻飏点头,同情地拍拍九八的肩,这个目标很适合你,九八。
步九八脸色憋得通红,觉得他俩简直讨厌极了,气不过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趁九九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册子,哗啦啦翻完,也没细看内容,惊奇道:你怎么全写的过格,功格一个也没写。
衣轻飏从他手里把册子提回来,冷冷吐出几个字:爷爷我诚实。
叶聆风很不赞同九八这一行为:大师兄说了,我们不准互相看自己的功过格,这东西是写给自己看的。九八,你以后再这样抢别人的功过格,我就告大师兄去了。
步九八怪声怪气地学他说话:我就告大师兄去了知道啦知道啦,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九七,你还是小孩子吗?
叶聆风咬牙:谁是小孩子?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我可比你俩都大呢!
知道了知道了。步九八很是敷衍,将手肘搭在衣轻飏肩上,笑得贱兮兮的,不过九九,你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缺德,都只往过格上记。
叶聆风道:九九,你这样写不诚实,不可能没有功的,你上山五年多了,怎么也做了点好事的。
衣轻飏拱手请教,煞有介事:悉听尊见。
叶聆风卡了卡:呃嗯
他托腮深思:嗯呃哦!
步九八:你还真想出来了?
叶聆风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了!九九的剑学得特别快特别好,每回九八对上你无不惨败!
步九八气愤地推了叶九七一把:夸九九就夸九九,有必要踩一捧一吗?我步殊从不认输!
叶聆风昂起下巴,难得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学他刚刚阴阳怪气的腔调:我步殊从不认输九八,这话我也听得起茧子了。
衣轻飏将自己的功过格卷成一团,看着他俩你追我赶、好不热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样学样,以他们那种怪里怪气的语调学他俩的话:
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而后他退后半步,学大师兄的样子背手,挑眉,淡淡吐出两个字:幼稚。
刚刚还内讧的二人同时将矛头对准他:
九九,就你不配说这句话!大师兄这两个字一般说的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衣轻飏歪头,天真地笑了笑:爷爷不跟你们争。小孩儿,幼稚。
大师兄!步九八和叶九七同时看向他身后,面色惊恐,我们什么也没干,都是九九在阴阳怪气地学你!
衣轻飏心跳陡然漏掉半拍,得意的笑容僵住,缓缓回头。
什么也没有。夜风拍在他脸上,也像在嘲笑他。
哈哈哈!小屁孩儿,幼稚!就属步九八笑得最大声,拽起叶聆风跑路,等衣轻飏沉着脸回头,二人的影儿都没了。
沉着,冷静,不和小孩儿计较。
衣轻飏心平气和地笑了笑。
但不过几息后,对面山廊上的弟子全听到了小师叔的怒吼:步九八!你个龟孙!明天校场见,谁不来谁是孙子
弟子们啧啧一叹,纷纷摇头,为九八师叔的明天默哀。
清都山山花的怒火,你承担不起。
传说,凡人体内皆有三尸神,每到庚申日,三尸便会向上天报告你的过失。
三尸源于欲望,欲生则三尸生,欲灭则三尸灭。而人不可能了无欲望,三尸也便无法彻底根除。
为防止三尸扰乱修行,修道之人常常在庚申日彻夜不眠,修持清心,因而叫作守庚申。
大师兄对衣轻飏这方面的功课极为严苛。他想起白天大师兄的话,眉头深锁。大概,大师兄是想让他修忘情道?
欲望的确是个恼人的东西。衣轻飏盘腿坐在后廊,望向夜色中的茫茫云海,想到自己刚刚才在步九八身上发泄完愤怒之欲,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他还是要让大师兄失望了,定力不够呀。
上辈子也是,改命之欲太过强烈,才惹来诸多报应,诸多祸事,欠了全天下人一个因果。
他仰望云海,伸手像要穿过云海抓住星空,微不可闻地说:我认命了啊天道。
夜风吹过,随意丢在地板上的功过格哗哗翻动,每一行都写着他认下的罪过。
残害同门。
叛出师门。
私寻怨器。
修炼禁阵。
哗哗翻过,最后一行写着:辜负了他的信任。
衣轻飏很少进入自己的心海。别说三尸了,他的心海早就尸山尸海,一片混沌,脏陋不堪。
心海对修道之人保持道心极为重要,守庚申这一夜,修士往往需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海,使其始终保持清明澄澈。但对衣轻飏的心海来说,整不整理都已经无所谓了。
烂成这样,乱成这样,也只能说是当世第一人。
他自己都很嫌弃,便很少进来看一看。上天厚待,赐予他好皮囊?是啊,上天多厚待他,还赐予他皮囊下这片丑陋不堪的心海。
衣轻飏踩在血肉与泥水混合而成的「土地」上,背着手在心海里闲庭漫步,不断摇头:这破地方,又脏又臭,怎么住得了人?还是大师兄的云台好。
心海之上突然传来一阵极轻蔑的笑声。
你终于舍得进来看看我们了。原来你也知道这破地方住不了人,那就修修呗,大爷?
衣轻飏抬头望向尸山上翘着腿的大爷,眯了眯眸:哟,我都重生了,您老还活着呢?真是生死相随,感动,感动。
那道身着黑衣的「衣轻飏」冷冷一笑:懦夫。
衣轻飏继续向前走,并不再看他:谢谢批评,心领了。
你真要跟天道认输?你甘心?黑衣心魔闪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皱着眉质问。
他比现在少年时代的衣轻飏高上许多,身形已比得上大师兄了,五官也比现在的衣轻飏深邃,由纯粹的漂亮生出了属于成年男人的俊美。
衣轻飏笑:别突然凑过来,这脸我见了就恶心,离远一点好吗?
黑衣心魔向后退一步,倒没搭理他这老毛病,顶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重复问了一遍:你真的甘心认命,在天道下面摇尾乞怜,今后任它摆布?
衣轻飏轻轻一叹,明明少年的脸比心魔年轻许多,可那口吻却真的犹如教育孙子的爷爷:
别幼稚了。我以前不是任它摆布?
黑衣心魔沉默片刻,阴森至极地笑了笑:不,你不会认命的,你也不会认输的。如果你认命了,我和他们就不可能还存在。
衣轻飏口吻轻飘飘的:那是因为,我压根不想进来清理你们这些垃圾。
心魔哈哈大笑:错!错错错!因为你知道,你根本清理不了我们!懦夫,还是个虚伪的懦夫!
衣轻飏点头:嗯,概括得全面。
他语气轻松,眸光却陡然冷了下来。只在一念之间,黑衣心魔顿时瘪了下去,犹如漏气的球,最后贴在地上只剩下一道皮。
衣轻飏毫不客气地踏过去,只留下悠然自在的一句话。
记住,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作者有话说:
大型我骂我自己现场了属于是。
注:坐者,止动也。忘者,息念也。出自《玄宗直指万法同归》。
敬信,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得道。出自《坐忘论》。
招真以炼形,形清则合于气。含道以炼气,气清则合于神。出自《道枢坐忘篇》。
第27章 绕指柔|九
越往里走, 血与泥越发黏稠,就算是布鞋踩在上面, 也能不断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拐过一个角, 险些吓衣轻飏一跳,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正蹲在不远处,黑黢黢的眼眸直直望着他。他也不说话, 只是眼泪在无声地流, 流呀流,流到麻木也流不尽似的。
衣轻飏叹口气, 在他面前蹲下:哭什么?
小孩很乖巧地回答:我一直乖乖蹲在这里为你哭泣。你的心很痛很压抑, 那些哭不出的泪便化作了我,代你而哭泣。
衣轻飏伸手抹向他眼角, 果然那里不断涌出豆大的泪珠,像泉涌一般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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