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1)
过去数年中,每当处于生理期的我走在男人们之中,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海水中流血的鱼,那猩红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我的身体中流淌出来,像一个该死的伤口,而那些鲨鱼们全都牙齿锋利、虎视眈眈一旦他们发现这血腥的气味,我将会被撕得粉碎。
所以,此刻我分外能够理解安洁黛尔的恐惧。作为一名同样出身于贵族的女性,一位以纯洁高傲所自持的女神官,倘若她被军队中的男性看见了自己这被诅咒的血迹,那必定足以让她名声扫地、甚至会被怀疑是否还保有贞洁。
但我应该怎么办呢?
足够的血藓就在我的随身口袋中装着,但我却在将它递出去的时候有了一丝迟疑。所有人都清楚,身为一位男性,他绝不应该对女性的生理期有着这般熟稔的了解,反而,他应该恐惧、厌恶、大呼小叫,唯有表达出彻底的嫌恶才能表明他是一个不受恶魔诱惑的正人君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装作一无所知地要求安洁黛尔从灌木丛的遮挡中走出来是最合理的举动,分一件外套给她遮盖血迹已经是一位绅士所能做出最冒险的仁慈没有人会对这样的举动有所非议,更何况身为神官的安洁黛尔原本就与我势同水火。
我并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摔断腿的马车夫面前漠然而高傲的样子。以她对光明神的虔诚与对我的厌恶,一旦她对我的身份有了哪怕一丝疑虑,那么她很有可能就会在此后一直追查下去。
不能冒这个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就算不出手,安洁黛尔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反而是我,可能会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而赔上性命。
那就任由她颜面扫地好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对他人血流遍地而熟视无睹的女神官,有朝一日也会因为自己的鲜血而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呢。我这样想着,决定不再在安洁黛尔这里浪费多余的时间。
然后,我发现自己迈不出哪怕一步,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终究是太无耻,太残忍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应该为自己天生会流血而受到污蔑、羞辱乃至惩罚,同为女人,我无法对安洁黛尔做出这样的事情。
月经,这本不应该是一个诅咒,至少那些同样在母亲的流血中所诞生的人无权称此是。
我深呼吸一口气,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口袋。
给你,我将那个口袋抛了过去,尽管心里已经为自己的决定而紧张得砰砰乱跳,嘴上努力做出了硬邦邦的语气,虽然不知道你哪里流血了,但是这个你或许会用得上。
隔着灌木丛的遮挡,我看见安洁黛尔接住了口袋。
血藓?她沉默片刻,果然带着一丝迟疑提出了这个致命的问题,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我趁着安洁黛尔还没来得及开始细想,飞快地张嘴堵住她的话头,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要不是因为这次由你负责治疗工作,我也不至于自己带这么多治疗止血的东西。
你要用吗?不用就还给我。我恶声恶气地说,万一哪天我摔断腿了你不给我治伤,我还要用这个给自己止血呢。
安洁黛尔好像一下子都说不出话了。
她静默了一会,似乎陷入了心理挣扎,我悄悄地松了口气,听见她忽然开口小声地说:谢谢。
什么?我一下子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嘴里竟然会出现这两个字。
她却不出声了,对高傲的神官小姐而言,今夜大概是她自尊心被伤得最严重的一次或许与我要求她向马车夫道歉那一次不相上下。我看见安洁黛尔动了动,忽然用凶巴巴的语气命令到:转过去。
生理期的女人不能招惹,我乖乖照做。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安洁黛尔强自镇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了。
我转过头,看见安洁黛尔已经从灌木丛背后站了起来,她的生理期应当是刚刚才开始,因此裤子上的血迹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走吧。她走到我身边,语气僵硬。
你走路顺拐了。我忍不住好心提醒,然后被安洁黛尔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好委屈!
返回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枯叶破碎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平心而论,安洁黛尔在树林中走得不算深入,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已经看见了不远处营地跃动的火光。但一位女神官与一位男性(我要再次强调是表面上)从树林中一同出现终归容易惹人非议,于是我和安洁黛尔决定就此分开。
离开前,安洁黛尔突然停下了动作,迟疑着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这一次,她终于用一种郑重、清晰的语气说到,虽然我还是并不认同魔法师,但你确实是一位绅士。
我可不是什么绅士啊。我在心中苦笑,却也不能在这里计较。
于是我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讨厌魔法师呢?
安洁黛尔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仿佛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还用说吗?魔法师曾经是黑暗神的眷属,他们自私又邪恶,所到之处只会散布灾厄、疾病与战争。
但你说的这些话都没有证据
这是光明圣典中的原话,神谕还能是假的吗?安洁黛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光明神与黑暗神曾经共同执掌这个世界的白昼与黑夜。然而后来黑暗神心生贪念,挑起战乱,使大地陷入暗无天日的战火之中,一直到暮日之征后,诸神的叛乱才得以停息,这是《世界史》的神话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难道皇宫中的老师不会教授这一门课程吗?
当然有!我说,但书中的内容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安洁黛尔惊疑地睁大了眼睛:书中的内容不正确,还有哪里是正确的呢?信口雌黄的道听途说,难道比品德高尚的神谕者与知识渊博的学者更为可信吗?
既然如此,我反问道,那些书中的圣贤说女人不能骑马、不能□□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靠近男人的马匹,你为什么不听从他们的教导,还要到军队中来呢?
因为这是圣女大人传达的神谕,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到更何况,女神官和普通的女人怎么能一样呢?就像贵族与平民之间无法相提并论一般。
她皱着眉头对我摇了摇头:我快要不能理解您了,艾希礼殿下,请停止讨论这个问题吧,我觉得您的想法会非常危险。
您随意。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和安洁黛尔达成沟通了难道这不公平的现象,在安洁黛尔眼中只是一种理所应当的试炼吗?
然而,在安静片刻后,安洁黛尔又说道:但我依旧感谢您今晚的帮助,所以我想给您一个忠告:请小心您的老师维安。
或许您会想要问我为什么,但抱歉,对此我无可奉告。唯一一点可以告诉您的就是:这是圣女大人的旨意。
她似乎不愿多言,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冲我点点头,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紧紧地皱起眉头为什么又是她?圣女芙洛伦斯,她和薇薇安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陷入了茫然,一边思索一边向外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树林,重新回到营地之中,薇薇安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我。
老师?我走到她身边,大着胆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之前你在树林里给我传音说已经找到安洁黛尔了,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还是想亲眼等你回来。薇薇安说,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怎么衣服头发都有点湿漉漉的。
我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夜晚的树林是如此的潮湿,而我当时被那缕血腥味吓得一下子慌了神,只顾着一头往前冲,枝叶间的露水全都扑簌簌地落到了我的身上,现在看起来颇为滑稽。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以此加快头发变干的速度,结果反而一下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薇薇安扑哧笑出了声。
湿漉漉的小狐狸。我听见她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我心砰砰直跳,故意问。
没什么。薇薇安却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她伸出手,在我面前轻快地打了个响指,一阵柔和的气流瞬间把我们两个人包裹起来,头发和微带湿意的衣物瞬间干爽。
好了。她柔声说,该回去睡觉啦,明天我们就要正式到达边防线了。
晚安。薇薇安的手轻轻把我往我的帐篷方向送了送,早点睡。
确实已经不算早了,营地的篝火已经处于半灭的状态,只有守夜的士兵依旧清醒着。尽管这是我们在这些日子里为数不多独处的时间,但我知道现在不宜再多说些什么。
于是我也只能小声地说:晚安。
然后我们各自转身离去,薇薇安没有问我与安洁黛尔究竟说了什么,我也没有把安洁黛尔和圣女的所谓告诫告诉薇薇安。
我知道,自从那日夜间的飞行之后,薇薇安似乎开始努力地想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拉回普通师生的正轨上来,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变相的委婉拒绝,还是说薇薇安只是最近忧虑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让我们好像又忽然回到了当初的距离。
对于这背后的原因,我不敢细想,正如我不敢去问薇薇安她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也不敢把我真实的女性身份告诉她,我总害怕在一切的事情都挑明之后,我会得到一个并不想要的结果。
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在我的心中如同潮汐般起起伏伏,时而令人心跳不已又时而令人垂头丧气但,如果把一切挑明的结果是让这样的感情付之东流,那我宁愿做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鸵鸟。
好吧,在今夜,我无比沮丧地意识到,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蔬果坏死那一段话出自1世纪罗马作家Pliny the Elder的《Natural History》。
小剧场之厨艺小设定。
艾希礼:虽然现在还不会做饭,但是因为学什么都很认真,所以下厨的话,厨艺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家常菜水平。喜欢吃奶油蛋糕之类的甜食,一边觉得自己很幼稚但是一边真的很想吃。
薇薇安:做饭吃不死人,但味道真的难吃死了,具体可以参考前文提到的蘑菇汤。确切的说也不是不愿意学做饭,只是精灵的口味和人类不一样。对精灵来说,越接近自然本身的味道越美味,更何况是薇薇安这种魔力亲和度很高的精灵,在魔力充足的条件下她甚至可以只喝叶子上的露水。
如果能拿到精确到食盐克数的菜谱的话,薇薇安拿出做实验的架势来烧一顿饭还是可以的,但艾希礼拒绝吃从一个煮过蛇皮和癞□□的坩埚里熬出来的蔬菜浓汤。
最近开始觉得奶油蛋糕味道不错,特别是从艾希礼嘴里抢出来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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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半颗樱桃
翌日,在天色尚且蒙蒙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已经开始动身穿越这片树林。
清晨的森林弥漫着潮湿的雾气,犹带寒意的露水从枝头摇落,打湿了每个人的衣物和头发,也让原本就崎岖的林间小路更为泥泞难行。
但没有人对此有太多的怨言毕竟,跋涉就快要结束了。在我们穿过树林之后,上午的秋阳很快晒干了身上的水汽,衣物重新变得干爽,连马儿都开始轻快地奔跑起来。
正午时分,队伍停下来,在裸露的荒岩上难得放松地用了一顿午餐。那些巨大岩石的缝隙里顽强生长着一种深青的灌木,叶片薄而狭长,带着些细长的尖刺,薇薇安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折了几枝下来,扔进了燃烧的柴火里,空气中顿时就弥漫起了一种类似柑橘叶一般的清香,盖过了军队中的男人们数周没洗澡的怪味。
嗯,对于爱好清洁的精灵来说,这几周对她而言必定也是酷刑。
好在,薇薇安忍受的折磨终于在傍晚时分迎来了尾声。就在太阳即将完全沉没在山脉之下的时候,我们终于步入到了西风山脉的阴影之中,不再是只能从远方遥望它身影的风尘客。这绵延不绝的山脉我们的面前被一分为二,形成一道易守难攻的天险卡特拉隘口。
西边境的驻军点就在此处。薇薇安骑马走在我身边,非常自觉地担任起了老师的讲解义务,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一直都是拉维诺与邻国卡斯特之间冲突最频繁的区域。
山脉以西的卡斯特位于诺恩大陆的中部,因其复杂的地形而盛产各种各样贵重的香料,而山脉以东的拉维诺则恰巧相反,以其宽广的平原、纵横交错的可通航河流,以及绵长的海岸线成为了两片大陆之间的贸易枢纽。
由于拉维诺是香料货物出海的必经渠道,因此多年来拉维诺一直都以此为由
渴望扩大香料市场的卡斯特王国,一直都对我国虎视眈眈。莱昂内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身侧,截住了薇薇安的话。更糟糕的是,在两国领地之间,曾经还夹着一个兽人部落,同样对拉维诺满怀仇恨,在两方的侵扰之下,我国的西边境一直动荡不安,无论是贸易、赋税还是矿产的开采,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毕竟,这里同样也是拉维诺重要的矿脉所在处,盛产安卡之石的叹息山谷,同样也在这条山脉上。
所以,为了平定动乱,父亲在多年前发动了西征之战,以一己之力将邻国的势力重新驱逐回了西风山脉背后,曾经作乱的兽人部落也被一举荡平,只能躲入深山中苟延残喘。
一举之力?神官督利安冷不丁地插话道,恕我多言,莱昂内尔殿下,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这似乎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言,为此,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该说神殿中人都有相似的气质和长相吗?督利安的面容同样自矜而冷漠,有着一双锐利而冷静的灰蓝色眼睛,银灰色的胡须随着他的话音在西风中微微颤动着,看上去仿佛每一条皱纹都盛满了高傲,十八年前,光明神殿同样参与了那场西征圣战,倘若没有神殿骑士团,以及大神官阁下从北方圣山上召唤出的三只圣白龙的话,这场战争恐怕就不会赢得如此轻易。
莱昂内尔瞬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他无可奈何,只能隐忍地看了一眼督利安。
关于这段战争的后半部分,我略有耳闻。在国与国的战争之间,正义是各方势力渴望夺得的一面旗帜,它无与伦比的价值当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好听的名头,而在于民心所向,在于某些确切而实在的权力,是国王在募军时获得各方领主支持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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