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9)
您昨晚睡得似乎不是很好。她忽然说。
我睁大了眼睛,惊讶使我差点抬头望去,圣女发出了只有我们俩人才能听到的轻柔笑声,继续着这与祷告无关紧要的话题。
您眼下青黑,告诉了我昨夜并非好梦。殿下,您总做噩梦,对吗?
她的声音柔和,明明没有看见面容,想象却已经钻进了脑海中。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开始按着她的话去思考。
是的,我确实是一个多梦的人,纷乱的思绪总能扰乱我的睡眠,尤其是昨夜。在莉塔说了那番话之后,我便整夜都是纷繁的梦,未曾谋面的故土,以及断续的歌谣,以及、以及面目模糊的母亲。
她坐在窗边,口中呢喃着什么,缓缓伸出了手。
你梦见了什么呢?
圣女的声音如同花枝纤细的藤蔓,从我的思绪的间隙柔柔探入,卷曲,缠绕。我下意识回答道:我梦见了母
声音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冷汗涔涔。
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咬了咬嘴唇,疼痛使我恢复了一丝警觉,冷冷地说:恕我无法回答。
好可惜,圣女叹息一声,听上去却没有因此而生气的意思,一丝淡淡的笑意永远蕴在她的话音里,使她的话语永远带着一丝温柔的悲悯,我原本打算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但神谕永远不会告知撒谎的孩子。
不过,我很喜欢你。
她曼声说,在我还没有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的时候,目光中圣女那双安然交叠的手忽然动了起来,洁白无暇的手指微微掀起面纱垂落的蕾丝花边,然后,我的脸忽然就被这双纤细的手捧住了。
一种轻柔却无可抗拒的力量逼着我仰起了头,圣女就这样在我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她的唇瓣如她的声音一般,是一种冰凉的柔软,百合花馥郁的花香浓烈地环绕在我的身旁,几乎充盈了我整个肺部,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被柔软的蛇环住了脖颈,几乎要在芳香中窒息。
就在我挣扎的前一秒,圣女轻巧地松开了我,微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了我的面颊,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小心薇薇安。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皱起眉,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她,但圣女却不在给我任何解释。下一秒,她就和我迅速地拉开了距离,声音重新恢复清朗:愿神明祝福于您,艾希礼殿下。
圣女执起怀中的百合花,冰凉的水珠拂过了我的头发和脸颊,让我一瞬间又想起了她方才触碰我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睛,一双烟紫的双眸,掩映在重新放下的白纱之后,带我看不懂的笑意。
犹如花园中勾住行人步伐的紫藤萝。
直到祝祷典礼结束,那种冰冷的缠绕感还依稀留在身上,一直持续到我们走到列队集合的地方。
王城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在初秋的阳光下静肃地等候着。国王军与神殿骑士队的铠甲闪烁着雪亮的光芒,一如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薇薇安已经在军前等候,她手中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向我们这边点头致意。
莱昂内尔热情地回应了她,两位神官则表情冷淡地点了点头,姑且算作招呼。
在场四人都对薇薇安那白昼般耀眼的魔力光辉记忆犹新,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她缺席的事情。
而我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一点。我眯起眼睛,看见她今天将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紧身的军装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在风中伫立如一棵年轻的树。
真好看。
我有些怔愣,薇薇安便在这灿烂的日光中牵着那匹雪白的骏马向我走来。
自从那天晚上在竞技场分别之后,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薇薇安好好说过话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之后,薇薇安就像是有些害怕碰到我似的,总是不愿意和我又太多的接触。
这让我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但这一刻,薇薇安站在倾泻的阳光下,似乎每一根发丝都在如瀑的日光中散发着暖融融的光华。
刚才神殿中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感终于在阳光下彻底融化消失,我忍不住扬起一抹笑,也向着薇薇安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然而,却在下一秒被身后的神官小姐叫住了名字。
艾希礼殿下。
脸板得像块冰一样的安洁黛尔站在我身后,似乎误会了我脸上的笑容。
她生硬地说:奉劝您一句,殿下,神殿从来不欢迎魔法师,您大可不必为了圣女大人降下的一个祝福之吻就露出这般洋洋得意的神情来。
圣女大人天性温柔纯洁,不是您这种魔法师可以肖想的。
她气鼓鼓地说道,同时还因为忌惮薇薇安的缘故,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我刚想回话,她已经一拧头,转身走向了神殿骑士队的方向。
我张了张嘴,感觉她愤怒的背影上写满了对我的忿忿。
或许她至今仍觉得,之前我要求她向马车夫道歉的事情,是一种折辱吧。
我不由得长长地叹口气。
与我一起长叹的还有莱昂内尔想必他也已经意识到未来的征途将是一段不算安宁的旅途,莱昂内尔忧愁地揉了揉眉心,向我耸了耸肩,也走向了国王军的方向。
然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我和薇薇安了。
她就站在我的三步开外,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问道:什么吻?
我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啊就是我结结巴巴,左顾右盼,一下子竟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薇薇安静静地站着,蓝宝石般剔透的眼睛注视着我,看上去没有什么感情。
在她的眼睛前,我一下子败下阵来:就是刚才参加祝祷仪式的时候圣女殿下亲吻了我的额头好像是作为祝福什么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举起双手,慌慌张张地表明态度。
薇薇安却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圣女殿下?对她而言你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情紧张。
毕竟,圣女大人天性温柔纯洁嘛。
她歪了歪头,完整地复述了安洁黛尔的话,声音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却让我又是一阵紧张。
我才不是因为她紧张!我下意识想反驳道,但薇薇安看上去却毫不在意,这让我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最后只好灰溜溜地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薇薇安似乎皱了皱眉头,但当我仔细看去,她却又移开了目光,看上去若无其事。
这事不关己的模样,一下让我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反应过度的人。
好了,不提这些了。沉默了一会,薇薇安忽然说道。
或许是为了表示我也不知道矛盾在哪里的和解,她忽然抛给我一个苹果:要不要喂雪山?它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
我抬起头,看见面前白色的骏马喷了个响鼻,亲昵地朝我低了低头。
这使我的心情稍微受到了一丝宽慰,我点点头,正准备将苹果喂到雪山的嘴里。薇薇安却忽然拦住了我的手。
啊,抱歉。她神色自若地说,重新拿走了我手里的苹果,亲自喂到了雪山的嘴里,雪山不喜欢百合花的香味,我忘记了。
耳边响起了雪山清脆的咀嚼声,我吸了吸鼻子,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酸味。
这个苹果闻起来好像有些不够成熟。
作者有话要说:
苹果:我很甜,谁吃醋?
第40章 焰火与月亮
国王大道上人声鼎沸,空气中充满着浓烈的香气,在秋日炽烈的阳光中蒸腾着,同送别的欢呼声般一浪高似一浪。
这是王城中最宽阔、最恢宏的一条大道,从王宫笔直地通到外城,路上重重关卡,唯有王军出征与凯旋时才会打开,我骑马随军走在大道上,看见军队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雪亮的光,如同粼粼的波光落在道旁民众,他们欢呼着、呐喊着,拥挤在道旁,奋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抛出手中的花朵。
神官安洁黛尔走在我的左侧,白纱从头顶开始垂落,遮盖住大半个身子,代表向神明献上的永恒贞洁。
但即便是这一层遮羞布也不能隔过所有的目光,兽人灵敏的听觉使我留意,欢呼之中,仍有窃窃的声响。
安洁黛尔跨坐在马上。
这是奥尔德林难以见到的场景。王城的小姐并非不会骑马,但只有横鞍侧骑才被视作一位女士应有的礼仪。毕竟,不但马鞍会磨破淑女们娇嫩的皮肤,策马时吹过的风更会有吹起裙摆露出大腿的致命危险。
因此,在过去无数个和煦的春日里,当男人们扬鞭奋蹄,在如茵碧草间你追我赶时,奥尔德林的淑女们往往会撑起阳伞,在垂柳的阴影中骑着横鞍缓缓走过。
而女神官当然也不例外,神殿中女性神官一直都很少。绝大多数进入神殿成为学徒的年轻女性,不过是想要借着光明淑女的名号更好地找到如意郎君而已。
因此,在众人眼中,即便是进入光明神殿的女人,即便做到了神官之位,最终也不过是要嫁人的罢了。
但今日,安洁黛尔,一位昔日的名门淑女,今日的女神官,却如此堂而皇之地跨骑在了骏马之上。
忧虑、疑惑以及轻佻的言语,由于畏惧神殿的威严而变得沉默,却又化作心照不宣的眼神传递在人群之中。下城区人多眼杂,脚夫杂役以及最不入流的佣兵都混在其中,男人们下流的目光越过一众士兵,毫无遮拦地盘旋在女神官身上,像细小却恼人的吸血飞虫,恨不得嗡嗡嗡地钻进那白纱中去。
我只偏头看了一眼,就几乎要气得捏紧拳头,转过头却看见安洁黛尔骑在马上,依旧像我第一次看见她时那般脊梁挺直。白纱朦胧中的双眼,像冰冷的棕褐色琥珀,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流露出一种漠然。
与那夜站在上城区的街道上,她注视那位受伤的马车夫一样不为所动的漠然,几乎令我以为她根本没听到这些议论的声响。
但显然并非如此。安洁黛尔的手紧紧攥着缰绳,几乎要失去血色。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忽然从我的右侧响起,我转过头,看见薇薇安骑马走在外侧,目光同样平直地注视着前方,手中却再次甩出一声清脆有力的鞭响。
那是一记空鞭,没有击中任何人,却吓得道旁议论纷纷的民众惊慌地连连退了几步,领头的莱昂内尔回过头,对薇薇安露出不解的神色。
然而,他的质问却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间一闪,飞快地冲上了天空是焰火,出征的礼仪,开城门的讯号,此刻化作焰火绽放在白昼的天空中,发出爆裂的声响。
与此同此,城门打开的号角就在这一瞬间与之相应,悠长而嘹亮地响起,惊飞了王城的飞鸟。所有人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见无数的白鸟振翅飞起,掠过国王大道的两侧沉默伫立的三尊高大石像那是拉维诺王国建国以来最声名远扬的三位神王。
此刻,倘若能从飞鸟的眼睛去俯瞰着沸腾的街道,那我们势必会看到民众、军队、钟楼、街道与高空之上看去是这般渺小,不过是此世稍纵即逝的尘埃,唯有三位手执利剑与权杖的英武的君王镇立于王城之中,驻足于天地之间,他们战功赫赫,他们强大魁梧,他们千百年来受到王国的憧憬与仰望,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我骑在马上,在欢呼声中仰头注视着为首最高大的石像开国神祖奥尔德林,他的雕像其他两位神王一般目视远方,而是微微地仰起头,注视着天空的方向,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喧嚣,都过是他脚下滚滚的尘土。
于是,他也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在这滚滚的尘埃之中,走过了三个女人。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仰望着那象征权柄与力量的神像,而我低下头,看见薇薇安依旧注视着前方,下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瞒天过海的、恶作剧一般轻盈而狡黠的快感漫上我的心头,我转过头,看见安洁黛尔正注视着我们的方向,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后,她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重新把头拧了过去。
好记仇啊!我叹气。
走吧。
薇薇安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看见在洪亮的号角声中,城门已经完全打开,机关桥缓缓放下,在穿过城墙,走过护城河之后,征程将正式开始。
我忽然想起我与薇薇安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我们趁着夜色乘着马车一路冲向近郊的森林,在车厢内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将会离开这里,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世界像长长的图卷,正沿脚下道路铺陈开来。
我注视着远方的天空,也回应道:走吧。
最后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我一夹马腹,加快了步伐跟上了领头的莱昂内尔。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一声落锁的砰然巨响,欢呼远去,于是我知道,在这一刻,童年的余荫已经被我正式抛在身后。
然后,我们开始向西行进。
军队主要由骑兵与□□兵组成。当面对大型飞龙时,巨大的弩机是除法术外最有力的武器,而骑兵则更为灵活机动,为了对抗巨龙的魔焰,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最坚固最厚重的那套铠甲,无论是在阳光还是月光下行进,铠甲上的魔抗铭文都在时时刻刻的闪耀着淡淡的流光。
即便是我也选择了一身轻甲。在这披坚执锐的队伍中,只有两个人选择了轻装上阵。
第一个人必然是安洁黛尔,身为另一位神官督利安的副手,她主要承担的是在后方祈祷和治愈的职责,因此只随身佩戴了一把短剑。
而第二位薇薇安,她甚至没有带任何一把剑,也没有佩戴任何铠甲,依旧是一身柔软的衣袍,怀抱着她用破布条包裹着的魔杖,骑在马上悠然的走着她甚至不会动用马刺和马鞭。
作为精灵,自然万物似乎天生就与她心意相通,名叫雪山的骏马温顺地被她骑在□□,那驯良的样子任谁看了也猜不出这是一匹曾经尥蹶子踢飞过三个人的烈马。
每当军队停下来修整的时候,看见雪山站在溪流边依恋地等待着薇薇安给它梳毛,我的内心就会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嫉妒。
薇薇安已经很久没和我好好说过话了,也很久没有摸过我的头发。那匹雪白的牲口把脸贴在薇薇安手上有滋有味啃苹果的样子和当初薇薇安板起脸和我说话的样子对比如此鲜明,让我越看越郁闷,越想越委屈。
然而军队行色匆匆,在这些日子里,我与莱昂内尔总是走在前方开路,两位神官走在中段,而五感敏锐的薇薇安则常常负责断后,导致我和她经常好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某些赶夜路的时刻,我会听到身后气流爆鸣般的声响,伴随着黑暗中野兽呜呜地哀嚎,那时我便知道,薇薇安又出手驱赶了一批尾随的野兽。
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能让我感觉薇薇安就在我的身后。
直到某天晚上,或许是白天赶路太多的缘故,膝盖的生长痛让我在帐篷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我索性爬起来,悄悄走到外头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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