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7)
你也是残缺的存在吗?
我在心里轻声问,或许是错觉,我感觉手中的魔杖一瞬间变得更滚烫了。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心中暗道,忍不住握紧了它:要什么材料才能修好她?
店主沉默了片刻:龙的心脏。
我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你没有听错,是龙的心脏。最好是从它尚未死亡的心脏中剖出的龙心结晶,鲜活的结晶会熔铸与魔杖上,成为与魔杖相生相熔的魔力晶石,而它滚烫的鲜血则会在流淌中与魔杖的裂纹融为一体,完全地修复这一根魔杖。
巨龙的心脏,这听上去完全是不可能得到的事物。买下一根残缺的魔杖,还要大费周章却寻找这样一种珍稀到甚至会让人丧命的材料,完全是一桩近乎愚蠢的的决定。
但是这柄残缺的魔杖实在是与我太像了,几乎要令我想起那夜在光明神殿中挣扎的自己来,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我也期盼着能够迎来一线生机哪怕我是众人眼中毫无价值的存在。
冥冥中仿佛有某种力量,让我松不开自己的手来。我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定:请问她的价格是多少?
免费。
什么?我一下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免费。店主颇为滑稽地耸了耸肩。除此之外,我还会替魔杖安装新的魔法石。之前修理的时候,我已经通过微调,将它的结构设计成了可替换的样式,这样,你就可以在找到适配的宝石之后,将这一颗临时的魔法石替换掉了。
可是我迟疑地说,即便这是一根有破损的魔杖,修复的材料价格应该也不低吧?我觉得我应该支付给您相应的酬劳
他却摇摇头:我开店这么多年,绝对不会将半成品、或是残缺的魔杖卖给客人,这是我老道克的原则。
但是赠送的就不一样啦!他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而感到无所适从:为、为什么?
就当我是圆妻子一个心愿吧。他推推鼻梁上的眼眼镜,平静地说,其实并非出自我的手中。
老店主朝角落那个大木箱努嘴:喏,楼上的这些魔杖,都是我去世的妻子搜集的。和我这种喜欢窝在木头堆里的工匠呆子不同,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喜欢到处冒险的人。托她的福,我被她拉着也旅行了大陆上的不少地方。她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失去主人的魔杖,无论是在废弃的古战场,还是街边最不起眼的旧货摊,她都对这些在旁人眼里只能扔进壁炉点火的废弃魔杖视如珍宝。因为她觉得,即使失去了主人,它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价值。
不过因为魔杖是与持有者魔力路径连通的存在,大部分失去主人的魔杖都无法与其他人的魔力共鸣,所以她从世界各地搜集的魔杖,大多就这样一直沉睡在箱子的深处。
她一直收集魔杖,我一直替她修理,但她的脚步太快而我太慢,所以一直到她去世,我还有很多魔杖没能替她修完。所以我就干脆在这落了脚,打算剩下这辈子都慢慢给她修理咯。
这些年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得到这些魔杖承认,你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是最年轻的那个。
店主看向我。如有所感一般,我顺着他的注视回过头,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张铅笔画像这是早已泛黄的双人小像,却因为精心的保养而每一丝笔触都细腻清晰。
在这画像中,一位头发卷曲、眼睛明亮的雀斑女人正与一位面容腼腆的年轻男子站在一起,遥遥隔过多少年的尘埃,向我生机勃勃地微笑着。
唉,和年轻人讲这些几十年前的故事,还真是够让老头子不好意思的店主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继续瓮声瓮气地说,总之呢,你带走它吧,温蒂会很高兴的。
我一时无言。
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只记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如擂鼓,慌里慌张跑下楼的时候,差点忘记拽进自己的帽檐,漏出了与奥尔德林血统一致的白发和金眼瞳。
索性老店长没有在意或者说他早就不在意一切与魔杖无关的事情。直到他一个人留在阁楼上朝我挥手道别,门口的黑鸟尖声尖气地叫着欢迎下次光临,我抓着魔杖站定在薇薇安面前的时候,心还在砰砰乱跳。
为什么呢?我后来想了很久,才想起这都怪是老店长在最后嘀咕了一句:说来奇怪,你和你的老师出现在我的店门口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自己十五岁时和温蒂去魔杖店挑第一根魔杖的样子。
那是个夏天,阳光很好,他说。
我则落荒而逃。
第23章 昨日的世界
所以我带走了这根魔杖。 离开了那一栋安静整洁的石质小楼后,我向薇薇安转述了楼上的情况。
当然,某些部分的想法我这辈子都不会向薇薇安透露,绝对不会。
此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魔法师的小巷,正沿着下城区狭窄而忙乱的水道,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我低头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污水,薇薇安仿佛在鞋底长了眼睛似的,昂首阔步气定神闲地绕过了一个个水坑,中途还顺手拉了我一把,让我躲开了一盆无缘无故从天而降的污水。
好奇怪,难道她还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想到不久前她也是这样将我从马车前一把拉走,我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一眼薇薇安。
她的脸庞在夏日的阳光中,洁净得熠熠生光。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眼神,薇薇安转头看我,稍稍偏了偏脑袋:嗯,有什么事吗?
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那颗点缀在下眼角的泪痣,平白里生出一股脆弱和无辜。
果然还是错觉吧。要是连未卜先知都能做到的话,那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若无其事地别开头:没事。
她探究的目光却好像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脆弱的心脏难以承受这样的注视,赶忙干巴巴地岔开了话题: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一想到要回到王宫那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我的心中就油然生出一阵沮丧。
薇薇安却说:不,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维特里亚港口,她说,不如说,我们已经到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们拐过了最后一个街角。
遥遥地传开了一声号角,随后我听到数支号角齐鸣,我向声音的来处转头望去,看见宽阔的水面上,山一般巨大的船只正缓缓航行,风帆鼓起,带来了远洋和雨水的气息。
我这才发现,身边脏乱的摊贩,横流的污水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宽阔平整的港口广场,水鸟飞舞在我的身边,我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啤酒、烤馅饼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这就是维特里亚港口,下城区唯一一个有皇室士兵把守的地方,王商交易的咽喉与隘口,每一日,无数的船只就在这里停靠又离开,数不清的丝绸、香料、奴隶与奇珍异宝,被一艘艘货船从遥远的另一个大陆维尔兰运送到这里,流入王城之中。
薇薇安在我身后,淡淡地说。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在王座之上回忆此生时,会觉得我人生的改变就在于这一刻。
你可曾想过?在两片大陆联通之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地方会拥有名字。倘若世界上只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倘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片大陆,那么这个大陆就是一个世界。
所谓的名字,所谓的语言,起初或许都来自异乡人的一声呼唤。在这声呼唤中,我们开始意识到自我的存在。
绮丽隐蔽,盛大微茫,广阔的天地就在这一瞬间铺陈开来,带着触手可及的远方的气息,从遥远的天际线一路向我奔来。
此前所有的人生经历都褪色了,那些绣线繁复的衣袍、金碧辉煌的宴会、蜷缩在书房一角竭力躲避的谎言、嘲笑与讥讽,曾经所有庞大而又压抑的无形之物,都在这巨人般的船只与看不到边际的宽阔水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在我深深的吐息间随着港口的风远去。
世界原是如此之大。
然而,这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在现在,年少的我只是觉得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梦一样。
我凝睇着遥远的运河线,吐出呓语一般的声音:和这里比起来,皇宫就像是笼子
是吗?薇薇安一笑,但讽刺的是,这条运河存在的意义,就是将无数的奇珍异宝送入到这个笼子般的王城中。
微风吹起她脸颊旁的一缕黑发,她重新拉下帽檐,恢复了面无表情:维特利亚港口,曾经暮日之征里人类胜利的碑石之一,就在这一战中,诺恩与维尔兰这两片隔海相望的大陆,首次达成了连通。
宝石、黄金、香料与奴隶,在两片大陆巨大的差异之下,一切都成为了可以炙手可热的稀世奇珍。黄金与矿石就这样随着这条河流日夜奔流不息,越过原野与峡谷,从玻璃海湾流入海洋,在维尔兰大陆变成一克千金的香辛料与丝绸。
为了到达这传说中财富与神秘的故乡,为了谋求机遇和暴利,商人们雇佣水手,穿越海妖居住的迷雾暗礁,穿越名为玫瑰眼的风暴海峡,在漩涡与风浪中,创造出一条弥漫鲜血的芳香航线。
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易的,A。薇薇安忽然喊出我们为了隐藏身份而约定的假名,我抬头看她,薇薇安则依旧注视远方,碧蓝的波涛跃动在她眼中,如同沉默的梦,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哪怕是同类,也能够理所当然地视作货物。强大的人叫勇者,廉价的人叫奴隶,美丽的人叫娼.妓,人身上一切的特质都能成为商品。
不知为何,我忽然在她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丝悲哀。
老师,我小声地喊她,不安地想要拉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薇薇安就像是完全沉入月亮的背面,显露出一种清醒的阴郁。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为我所怨恨的囚笼般的皇室生活,同样也是某个更大的囚笼的一部分,同样也建立在这些被掠夺的珍宝、被奴役的人类之上。
而筑建这一切的,正是我与他们之间巨大的等级差。我又想起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来,它的主人之所以能这样视同类的血肉如无物,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世和财富足以令平民忍气吞声。
但即便是耀武扬威的贵族,见到身为皇室成员的我,也必须下车行礼,因为他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能够被我身后的王室轻易收回。
人类就是这般弱肉强食的生物,无时无刻渴望着掠夺,也无时无刻害怕着被掠夺。
所以我深深地恐惧着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因为冥冥中我知道,我被身后巨大的权力野兽所胁迫,却又不得不仰人鼻息。身为兽人、身为女人,一旦身份暴露,那么注定我会坠落到更为下层的阶级之中即便是我一直厌恶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生活,同样也享受着华丽的衣袍、奴仆的服侍与精美的居所,不是吗?
不如说,我之所以努力平衡着这一切,正是为了保持这样相对平稳而优渥的生活,而这比他人更为自由的生活,是否同样也建立在他人的自由与尊严之上?
在这结构性的等级差之中,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这样的我,在薇薇安的眼中会是什么样的呢?
想到这里,我悄悄地收回了想要触碰薇薇安手指的手,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袖子的一点点,轻轻地拽了拽。
片刻之后,她回过头,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半张脸沉入斗篷的阴影,半张脸却在阳光下,令她的微笑介于鲜花与刀刃之间。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她却再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没有好好听课吗?她温柔地问,轻巧地将方才那个话题跳了过去。
我我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薇薇安却体贴地将话接上了:所以说,在这条风暴遍布的芳香航线上,为了保护这些珍奇的货物,商人们都会重金寻求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以期他们丰富的经验能够减少航行的风险。但最富有的船队,会更倾向于聘请一位护航的龙骑士,他们能在飓风中航行,穿越滔天的巨浪,能够飞上云巅指引商船绕开风暴,也能护卫船只免受海妖与海盗的侵扰。
可惜世人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龙了,能驯服龙的骑士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她冲我眨了眨眼,用哄小孩的语气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什么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正想多问一点,话语却被一阵嘈杂打断了。
龙!是龙骑士!有人激动又恐惧地喊道,追随自空中投下的那片阴影激动地奔跑着,夜空雷电龙骑士洛里亚!
天光骤然一暗,水面上再次传来一声悠长嘹亮的号角声。一双硕大的翅膀从我的上空飞过,遮蔽了天光,带着香辛料和远洋浓烈又陌生的气息越过了我的头顶。
我手忙脚乱地抓紧了斗篷,在飞龙掀起的狂风中紧紧地闭着眼,躲避四散飞扬的尘土。
我似乎听到了有人提到了龙骑士啊。
爽朗的女声从我头顶响起,随后又是一阵翅膀扇起的狂风,仿佛神话的书页在我眼前展开一般,一条被紫色电光环绕的黑色飞龙落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一位身穿轻甲的女骑士利落地跳下了龙背,特制的骑靴发出沉重有力的落地声。
看来是老朋友噢。英俊帅气、堂而皇之顶着一双毛绒绒的耳朵的龙骑士笑着看向我们,一条覆盖着浓密而坚硬的灰色毛发的尾巴在身后快乐地摇动着。
薇薇安,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洛里亚。薇薇安的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
随后她们拥抱在了一起。清丽挺拔的男装丽人与潇洒高大的女骑士在港口的风中紧紧相拥,仿佛是久别重逢的絮语一般,女骑士贴着薇薇安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题已经被薇薇安在三言两语间彻底置换了,只觉得自己的醋坛子也在这一刻被打翻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来自茨威格《昨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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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占有欲
高挑的骑士与飞龙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路过的人看见她堂而皇之露出的兽人特征,无不露出了惊讶与厌恶的神色,却又在注意到她尖利的獠牙和身后的飞龙恐惧地选择了绕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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