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
莱昂内尔好像对公爵家的事情非常了解,该说不愧是与阿尔希弥斯有血脉联系的人吗?他的母亲,病逝的王后特蕾西雅,正是出自阿尔希弥斯家族。
算起来,芙洛拉与莱昂内尔,或许还可以算得上是表亲我一边听着莱昂内尔说话,一边思索着。
舞池中心的一对璧人依旧在起舞,琴弓越过金弦,发出锦缎般的乐声。
某一个瞬间里,一个奇妙的念头猝不及防地进入我的心里:维罗尼多公爵应该庆幸,今夜的魔法师并非是女性,否则,芙洛拉将不会成为今夜最耀眼的淑女。
我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吓了一跳,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男人还能变成女人吗?
这举动让我身边一位贵妇人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她略带讶异的目光中,我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热度涌上了我耳朵,我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轻轻向她举杯致意她便也重新露出了得体微笑,低头抿了一口杯中酒,款款向我点头。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今夜与那位魔法师的交集,从舞会开场后,便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向我举杯尽管未满十六岁的我不能饮用葡萄酒,但一杯又一杯兑过蜜水的金柑橘酒,也足够让我脸颊发热了。
我忍住伸手试探自己脸颊温度的欲望,遥遥地向舞池对面一位行礼的小贵族举杯,然后抬头将杯底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柑橘蜜酒薄而甜的味道缓缓流入我的喉咙,在我放下杯时,第二支舞曲也结束了。
魔法师向芙洛伦斯鞠躬致意,随后像一只优雅的白鸟一样潇洒地后退一步,转身走向下一位舞伴。身影交错间,又一支舞曲要开始了。
艾希礼殿下,夜安。
一道悦耳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将视线从魔法师身上移开,发现芙洛拉已经退出舞池,款款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是不是下一次舞会就能在舞池中看到殿下的舞姿了?她轻轻摇着羽毛折扇,含笑问我。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长相肖似她的长姐芙洛伦斯,只是芙洛伦斯往年出现在宴会的时候,总会佩戴着缀有白纱的头饰。轻纱垂下,眉眼安静,无论是谁看她,都像是笼罩在雾中,隐隐绰绰。
而芙洛拉似乎是按着相反的标准培养的,她双眼明亮,嘴唇红润,即使是束到最紧的鲸骨胸衣和贵族教条让她被迫规行矩步,也没办法管束到她眼里跃跃欲试的光芒说实话,我并不反感她这样生机勃勃的眼神。
但今天,或许是刚跳完舞的缘故,她的眼神格外灼热,连脸颊也格外红。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我实在有些感到无奈怎么今晚接二连三的有人来关心我能不能跳舞?我其实对这方面实在不热衷,于是只好一板一眼、实事求是地回答:我的生日是明年的事情了,芙洛拉小姐。
那太可惜了,芙洛拉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眼波遥遥扫过舞池,我还以为今年的丰收庆典上能够有机会和殿下跳一支舞呢。
其实和我的兄长跳也没什么差别我眨眨眼,刚想这样说,她却没再给我张嘴的机会。
芙洛拉以一个优雅的手势唤来侍从,从托盘中端起一杯葡萄酒,向我举杯:希望未来我能够拥有与殿下共舞的荣幸,愿殿下拥有一个繁星般美好的夜晚。
身边的侍女适时地为我斟上酒,我也举起了酒杯:我的荣幸,也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芙洛拉小姐。
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芙洛拉冲我微笑,笑容似乎有一丝复杂,蝴蝶般提起裙摆翩翩离去。
直到她再次进入舞池起舞,我才后知后觉地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了点示威的味道。
但她在示哪一方面的威啊?总不会是因为今晚魔法师将两束花分别送给了她和我,让她心中有点不高兴了吧?
我茫然地想着,又想到她刚刚才和魔法师跳完舞,这样的猜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天啊,这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啊
我心烦意乱地揉揉头发。历来我都是躲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如今骤然陷入这复杂的交际关系中,我顿时觉得头都大了起来。
都怪那个叫维安的人!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忍不住越过了舞池的众人,落到那位拥着舞伴旋转不停的魔法师身上,心中更加坚定了要离他更远一点的想法。
还好,今夜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那位魔法师看上去不过又是一位八面玲珑钻营取巧之人,只要了解了我这备受鄙夷的身份,他应该就会明白,我这里无利可图。
我信心满满地想。
然而,我却低估了贵族们追逐利益的嗅觉。在这你进我退的名利场中,他们灵敏的鼻子从不会轻易放过空中飘过的任何一丝血腥味。
这是我在连续应酬了五个人之后,内心的真实感受。
流水一样的蜜酒喝过一杯又一杯,我的脸热了起来。尽管我的身份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高,但这份名义上的高贵却如同薄冰,不足以成为我拒绝应酬的底气。
舞池中的人们旋转着,金弦琴迎和着钢琴的乐声你进我退。我感到柑橘酒的味道渐渐在舌尖麻木,笑着与每一个人交谈的同时,却感觉自己游离在这热闹之外,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我也许是这场宴会中最置身事外的人了吧。
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金黄色的酒液晃动间在杯壁上留下水痕。
借着水晶灯盏灿烂的光,我看见自己那张苍白又醉红的脸倒映在杯壁,他白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一张白纸。
我与他对望,只觉得那双金色的眼睛如同杯中残酒,在虚假的灿烂之后只剩下死水般的寡淡。
正如我的人生。
无名的烦躁让我将杯中的蜜水酒一饮而尽,啪地随手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借过。我拨开一位拦在我身前的想要搭话的小贵族,不管不顾地走向了舞会厅的露台。
好了,这虚假、无聊、烦闷的试探,至少在今夜我已经受够!抱着这样破罐破摔的悲哀心情,我一把拉开了露台低垂的白纱帘。
然后心中警铃大作。
为时已晚,一把懒洋洋的嗓音在夜风中响起:好巧呀,小王子。
名叫维安的魔法师,今夜带给我诸多困扰之人,此刻正好悠闲地靠在露台上看着我,蓝眸幽深。
那一瞬间,我想借着酒劲扭头就走,哪怕回头丢脸也罢。
第5章 疯狂之酒
艾希礼。
就在我决定把左脚收回的那一刻,叫做维安的人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一愣神,已错过回头的最佳时机,只好用意念驱动想要后撤的身体,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维安阁下会在舞池里应接不暇呢。
确实。
他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一只手优美地支着下巴,冲我微笑:找我跳舞的淑女太多了,我累了。
好不要脸。
我被他理直气壮的炫耀梗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芙洛拉小姐今夜试探我的心情,这位魔法师的确是十足十的风流浪子开屏孔雀,不管是哪家小姐将他当作意中人,都绝对要因他这四处招惹的性子吃上不少苦头。
但愿有一天他会招惹到一位家世显赫脾气火爆的姑娘头上,从此吃不了兜着走。
我幸灾乐祸地想象着芙洛拉其实就不错,光明系和魔法系多么适合这样复杂纠缠的虐恋情深啊只希望如果有这么一天,芙洛拉小姐的怒火能正确瞄准,不要方才那样伤及无辜。
我被自己想像逗乐了。
尽管淡淡的烦躁还藏在心里,但这样的想像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于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露台上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过,打消了我离开的念头。
无论如何,对着一个讨厌的人,总比对着一群讨厌的人更好。于是我也像他一样,懒懒地靠在了栏杆上,眺望王宫辉煌的灯火。
栀子和百合飘荡在露台银盘的水中,像天边寥落的寒星。
空气中浮动着花朵微渺的香气,我身旁的魔法师将自己黑色的马尾束发绕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甩边哼着歌。
我意外地发现,魔法师的声音竟然是清澈温柔的,歌声像夏夜里掬起的一捧湖水,凉凉地从指缝间滑落。
我侧过头看他,魔法师正半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他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是美丽的,月光下沉思的人像一尊洁白的塑像,下颌与脖颈的弧度如百合花瓣般优美而脆弱。
不知道轻轻折断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花瓣一般柔软?
我的心忽然狂乱地跳动了起来。
奇怪,非常奇怪的想法。
我一瞬间攥紧了栏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因为用力而发白的双手,冰凉厚实的石质栏杆变得像火炭,烙过我的指尖。就在刚才,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涌过我的四肢百骸,在心中留下钻心的疼痛和痒意。
怎么了?他无知无觉地转过头来问我,笑容无辜得堪称恶劣,让我的内心再次涌起一股烦躁。
想要,想要撕碎他。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猜测此刻我一定面色阴沉,他却不知好歹地凑了过来,纤细的脖颈近在眼前,如同落在我手中的白鸟。
在我直视他双眼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暴雪在我眼前沸腾,沾血的羽毛磅礴地落下,我似乎突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像一声一声的闷雷炸裂在我的胸膛,血液和沸腾的酒意都瞬间涌上了我的大脑。
你的脸好烫,似乎不明所以的魔法师不解地咦了一声,伸手拂过银盘中盛花的清水,湿漉漉的手指啪地一下搭在了我的脸上,没事吧
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一丝理智由此回笼。好近,他的脸凑得好近,我一眼不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没事。
那一刻我的肩膀一定在颤抖,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近在咫尺的他却像没有发现。魔法师动作随意地收回手,用一种闲聊谈天般的语气对我说:殿下,你听过兽人这个种族吗?
兽人。这个词语仿佛魔咒一样,瞬间与我不安的血液相应和,再次将那一丝回笼的理智扑杀。
我没懂你的意思。
我冷冰冰地回答他,尽管我知道我的秘密不可能为这一个初来乍到的魔法师所知,但他这一副这副仿佛在谈天的表情却令我莫名恼怒,我忍不住紧紧地咬住下嘴唇,避免面上露出过于戒备狰狞的神色。
但事情却仿佛变得更糟了,血液腥甜的味道在我口腔中弥漫开来了,嘴唇的疼痛没能让我的理智回笼,反而让满溢的疯狂更大声地叫嚣了起来,捕猎的欲望油然而生。
好想尝一尝他血液的味道。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却一下子笑出来声:别这么紧张地盯着我,我的意思是,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好凶,像某种龇牙咧嘴的小狗。
他似乎是想缓和气氛,又弯下腰,将脸凑到我面前,伸手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听大人一句劝小殿下,下次舞会别喝这么多甜酒,好吗?
再次拉近的距离带来强烈压迫,口中血液铁锈般的味道让我作呕,我的胃猛烈地收缩了起来,在挤压感中顿生出了一种无法忽视的饥饿,野火般灼烧蔓延,让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牙尖。
它们似乎在错觉中变得尖利。
捕猎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而弯下腰的魔法师正一眼不错地盯着我,脆弱的脖颈和精巧的下巴都近在眼前,只需要我轻轻地向前一倾,我就可以在这朵脆弱的百合花上留下鲜红的伤口,只需要、只需要我再
再近一点。
我猛伸出手,恶狠狠地扼向了他的喉咙。
然而他闪躲的速度却比我更快,只轻轻向旁边一侧,我整个人就扑了个空。一声闷响之后,我倒在大理石冰凉的瓷砖上。
我来不及惊讶刚才那全无理智的动作,天旋地转的眩晕和疼痛猛地袭来,烈火灼烧般席卷我的全身,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燃烧了起来。
仿佛有尖利荆棘洞穿了我的咽喉,我挣扎着,用力地喘息着,努力地想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只能屈辱而无力地跪在地板上,任由蓝眼睛的魔法师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审视的目光利剑一样洞穿了我。
好狼狈,我不想这么狼狈。
为什么我的生活永远都充满了意外和屈辱。错误的出生,错误的身份,错误的舞会,错误的行为,错误的人。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在这混乱而疯狂的舞会中,被命运交缠错乱的丝线牵引着,像带着小丑一样滑稽地应酬、交集、起舞着。
有没有人救救我,我其实真的不想过这样的人生。无论谁都好,请带我离开吧,可以吗?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它竟然是滚烫的,我再一次徒劳地蜷缩起来,试图站起来,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没有用,没有人,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魔法师就这样漠然地、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的面前,锃亮的皮靴冷冷地反射着舞会厅辉煌的灯光。
我注视着靴面倒影上那个滑稽的自己,舞厅圆舞曲和缓的乐声忽然变得尖锐而高昂,像是一千把利剑调转方向向我的无感刺来,我的眼前一黑,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沉寂。
意识却尚未离我远去,舞会厅内嘈杂的喧嚣隔着冷硬的瓷砖遥遥地穿来,我在地板上好像躺了整整一个纪元,又好像只闭眼了一个瞬间。在恍惚中,有人将我一把抱了起来,宽大的袍袖遮住了我的脸。
我嗅到一股陌生的冷香,像埋在一蓬冰冷的雪里。
我想挣扎,却像溺水一般四肢沉重,无法呼救,只能紧紧地拽住那一片衣角,像即将沉没的航海者抓住最后一片浮木。
沉默,沉没。
那人似乎在快步地走着,我听见他鞋跟敲击大理石砖面的哒哒声,不知道是谁忽然在旁边发出来一声惊呼,随后响起一阵瓶罐破碎和摔倒的声音。人群喧哗,杂乱的脚步纷至沓来,像黑色的浪潮铺面打来,我再次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叮叮当当玻璃碰撞的声音在我耳边模糊而遥远地响起,像苍穹坠下的雨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有人掰开了我的嘴似乎与前一个抱起的的人不同,他往我的嘴里灌了不知什么东西,苦涩的味道让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药剂从我的嘴和鼻腔狼狈而难看地流出,让我几乎窒息。
我听见了有关魔药、兽人、毒的词在我喘息的气音中模模糊糊地响起,有苍老的声音在叹气。
然后我听见了父亲冷硬的声音,却没能听清他吩咐的命令,因为两位兄长的声音也急切地响了起来。
我听见快步奔跑的脚步声,从门边一直到我的床边,身侧的床铺微微向下凹陷,似乎是我的二哥梅菲尔德站在我的身边,握了握我的手然后为我手指生出的尖锐指甲所惊吓,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让人的听觉更灵敏,我似乎在惊叹中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但昏沉的意识却让我分辨不清。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头疼欲裂,试图思考,却还没等思考出结果,灌进体内的药剂就开始起效,我再一次变得昏沉,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父亲转身离去,卫兵跟在他的身后,盔甲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叮当轻响,沉重大门砰一声关上,我也随之陷入彻底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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