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小说(43)
我不要!
王妃
叶照推开她,一拂手便将山楂打落了。
不偏不倚,山楂掉在萧晏月白云纹的广袖上,沾出一道暗红黏腻的印记,再滚落下地。
殿下恕罪,老奴该死。卢掌事匆忙跪下。
叶照并不知道发生何事,闻声当是周遭侍者齐刷刷跪了下去,而对面坐着的萧晏却豁然站起了身。
叶照抬眸,自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些无措地朝着他那个方向。
秋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入,拂起她散在肩背的长发,纠缠着白绫划过她面庞,一起落在胸前。
今日配的是何人的药方?给本王撤了,换下一个的熬。
外殿侍奉的药童跌跌撞撞进来,回殿下,是昨个宫里淑妃娘娘送来的偏方,您同苏神医看了许久的。苏神医嘱咐了,可尝试三贴,今日才第一帖,不若再试试!
本王说换了!萧晏眸光划过衣襟袖袍,满目皆是不耐,出口更是厉声。
殿中,诸人皆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垂首屏息。
叶照五味杂陈,默了默,往他处挪过些。
伸手寻着方向,拉住他一点袖角,和药无关,我只是用得急了些。让他们再熬一盏,我好好喝
她甚至攒出一点笑意,殿下喂我喝,成吗?
别喝了。萧晏顿了顿,扯回衣袖,你歇着吧,我回清辉台静一静。
话落,人便抬步走了。
叶照尤觉手中布帛划过的触感,片刻空捏了捏指腹,收回了手。
秋日余晖渡了她半身,萧瑟又苍凉。
*
卢掌事回到昭阳殿,如实向皇后回禀了这日在秦王府中的所见所闻。
皇后抄完最后一沓给皇帝祈福的佛经,命人送去宫中宝华殿烧了,方扶上卢掌事的手,坐回榻椅。
陛下有整个太医院照看着,且张院正一贯心细,又是您用得顺手的人,定会好好照顾陛下的。卢掌事捏着皇后手腕,不免心疼道,您又何必这般辛苦抄经呢!
陛下平素身康体健,本宫便不曾断过给他祈福祝祷,何况如今当真不好了,更不能断了。皇后饮了口茶,转过话头,秦王殿下将淑妃的方子也换了?
卢掌事点了点头。
皇后搁下茶盏,摇头道,淑妃看人一贯是准的,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七郎失了智。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
按理,秦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如此变化会不会是故意的?卢掌事蹙眉道,想想年前,他当叶氏亡故,那副样子可真真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卢掌事说着这话,脑海中浮现出午后在秦王府中看到的场景,亦不惊为叶照感动寒心。
只笑道,亏得秦王妃看不见了,要是知晓殿下回清辉台是忍不住换衣裳去的。不知要如何委屈。您说夫妻病中一点污秽,实在不该的。
他当场发作了?皇后问。
那倒没有,但奴婢瞧着真真的,殿下扫过自己衣衫时那神情
皇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枉本宫金尊玉贵地养着他,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你让他忍个什么?
你也带过他的,他什么脾性你不知道?
殿下最是喜洁,恨不得足下都不染尘。
是了!皇后轻叹了声,甚至带了些怜悯,叶氏三教九流的出身,纵是容貌倾城,然堂堂一个皇子,亲王之尊,天长日久的你当他能情深多久!
况且,如今还瞎了眼。
也是。再好的一张脸,少了一双眼睛,也就是散了一半颜色。本也是以色侍君!卢掌事给皇后捏着肩膀,跟着且笑且叹。
皇后回首看她一眼,笑了笑,这样想殿下,便是低瞧了他。
卢掌事面露不解,然皇后也未再言语。
只阖目眼神,片刻道,荀昭仪不是要见本宫吗?准备准备,明个本宫去大理寺送她一程。
*
翌日晌午,凤驾便入了大理寺。
本来大理寺安排了一处厢房,然皇后拒绝了,只道无需费事,按寻常探监便可。
于是后妃二人,在狱中见了一面。
荀昭仪闻得皇后过来,只将牢房内一张长椅用衣袖擦了又擦,待人进来遂赶紧迎上请坐。
皇后也没嫌弃,坐了下来,只看着跪在膝前的人,不由叹了口气。
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安分守己,可保荣华,保平安,保性命,你啊!
娘娘公主,妾身从未做过那些事,妾身是冤枉的呀。荀昭仪抓着皇后膝头,仰首道,但妾身不辩了,妾身再愚昧也晓得那日大理寺之审判,再难翻案。妾身认了!
但是,妾身蒙冤,定是有人背后陷害。那人害妾身作甚?要害的无非是妾身的孩子。妾身求求娘娘,看在我们幼时的情分上,看在妾身对你恭谨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护着我的孩儿,告诫他放下那些心思,忘了那些念头,咱们不争了,平平安安就好。
荀昭仪以头抢地,频频叩首。
罢了。皇后止住她,你既服罪而去,眼下又尚无明确证据指向楚王,他自是安全的。退一步讲,陛下膝下子嗣单薄,便是楚王当真犯事,陛下亦不忍心赶尽杀绝。
如你所言,本宫与你多年情分,你一点血脉,本宫自然护下。只是
只是什么?荀昭仪急道。
皇后俯身给她理了理衣襟,温和道,孩子是你亲生的,那点子心思存了多久,花了多少功夫,如今念头又多强,你当比我清楚。你让本宫三言两语同他说算了,你说他可愿听本宫的?
皇后理好衣襟,又给她拂开面上碎发,掏出帕子为她擦去鬓角尘埃,方道,既然你让本宫护着她,不如让他顺着心再搏一把?
荀昭仪瞪大了双眼,惶恐摇头。
本宫不过一建议,想着即便自己养育秦王多年,然他总是旁人之子。如今楚王无母,本宫无子,方才有此一念。你既不愿便罢了。
只是若他执念甚深,你知道的,本宫多年吃斋念佛,怕也是无力用心劝阻。皇后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也不必再操心,且安心着去,本宫尽力便罢。
等等!眼看端庄雍容的国母就要消失在眼前,荀昭仪膝行追去,娘娘,妾身支持吾儿心愿,求您好生看护。
皇后回头,俯身与荀昭仪平视,那你得给他些信念,让他坚强些,莫因你不再了便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皇后拨下髻上发簪,递给荀昭仪。
荀昭仪含泪颔首,撕下衣裳,刺破手指,留血书一封与亲子,是为绝笔。
安心去吧,九泉之下好好护着我们的孩子。
妾身恭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
从大理寺出来,凤驾回宫。
然皇后却换了装扮,私服入了定北侯府。
霍靖出来迎她。
她抬头望高悬的匾额,又看面前的青年,晃生一种回家的错觉。
二人并无太多寒暄,直径去了霍亭安的书房。
霍靖有些急切,这半月来,虽然萧晏很不得人心,然他尚且怀疑。
唯恐是萧晏装来迷惑他们的。
对于那日大理寺二审中,丁翡翠和荀清丽的骤然翻供,结合叶照案后失明,他已经基本确定,是叶照使用了苍山派的惑瞳术,以此力挽狂澜。
皇后坐在高座上,幽幽道,我倒不觉得七郎是装的。恰恰是因为叶氏做出如此牺牲,救了他,帮他挽回局面,他方才彻底崩了心态。
霍靖不解,还是霍亭安接过话来,娘娘的意思是,先前局面,原该他秦王殿下救回自个王妃。结果不仅没救下来,反倒是叶氏救了他。叶氏救他,若一切安好,便也罢了。但是叶氏偏伤得厉害,整整赔上一双眼睛。
霍靖豁然,孩儿明白了,确有道理。萧晏那般骄傲的人,合该过不去了!他既无颜面对叶氏,又觉自己无能,如此心境下,确实容易躁郁失智。
如今朝廷上下,便是他自个的属臣,亦是对他颇有意见!
那便再添把火。皇后掏出荀昭仪血书,递给霍靖,去给楚王,让他莫辜负了她阿娘的期待。
书中几何,霍家父子扫眼便知。
霍靖收下,不由问道,其实陛下已经控在娘娘手中,我们可以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何故这般麻烦。还要继续挑拨两王相争!
皇后正低眸饮茶,闻言不由看了眼霍亭安,面上有些不豫。
霍靖瞧她神色,便也不敢再多问,只听命前往办事。
待人走后,皇后方起身道,瞧瞧你是怎么教导孩子的,这么点形式都看不出来?杀了萧明温有什么用,成年的皇子摆在那,便是圣旨下来,多半也没几人信服!
从来老者可留,壮者断绝才是对的。
娘娘所言这些,臣本就不曾教他。霍亭安退开些,他如今会得、懂得,十中七八是您教的。
侯爷是嫌妾身教得不好?皇后倒了盏茶,双手捧给霍亭安。
霍亭安瞥过头没有接,面色愈加难堪。
那侯爷是气恼什么?皇后拉往前走近一步,将人逼在书案角落里。
霍亭安本是坐在榻椅上,这厢更是避无可避,只回头正色道,荀昭仪担了你那么多事,你有何必还要弄封血书来,何必在她临死还要榨干她的价值?不觉太过了吗?
皇后闻言,将那盏茶自己轻辍了一口,笑道,侯爷说得对,便是没有血书,本宫也一样能让楚王那个草包继续争大位。但是秦王太聪慧,难保他突然又冷静了下来。所以本宫得让楚王先疯起来,疯到萧晏再冷静也忍不下去时,让他们同室操戈
你简直疯了,简直就是个疯子!霍亭安拍案道。
皇后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来,素手一转,手中剩余的茶水就直泼向霍亭安。
笑够了,她掏出帕子,给他细细擦拭面上水渍。
话语娇憨,一如年少时。
她说,侯爷,难不成您是今日方知我疯的?我早就疯了呀,我疯在
疯在妇人双目含泪,话语哽咽,似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片刻才道,若是当年,你不曾毁约。这世间便会少一个疯子,多一个公主。
*
时局诚如皇后所想,楚王得生母临终血书,竟不顾幽禁之身,带府兵直入秦王府。萧晏本就因叶照之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十月中旬,两王竟是兵戎相见。
好在为时不长,亦或者说秦王出手太重,不过半日便扫清了楚王的人手,连同楚王都被他长、枪/刺胸,若无亲贵制止,楚王怕是已经薨逝。
而经此一事,两府都元气大伤。
萧晏因叶照眼疾没有丝毫好转,整个人愈发狂躁。
部分朝臣弹劾,起先是道他色令智昏,欲与江湖术士称兄道弟,为一介女子这般不顾皇家血脉纯正。
后西北边境线,连着两次送来急报,回纥再度犯境,要求朝中派兵甲增援。
大军出发,自是粮草先行。
战时粮草辎重皆是兵部所辖,便是萧晏之责。
然臣下聚府中议事,他皆敷衍而行,轻则拂袖离开,重责谩骂臣子,根本无心政事。
直到十月下旬,战报再次传来,皇后入王府斥责,叶照求休书欲离开,他方才有些回神,尤觉自己一月来,不成样子,只想弥补之。
皇后遂道,如今西北战事紧急,筹备粮草辎重本是你分内之事,你却不担其责。你且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吧。
萧晏尚且还是儿时模样,甚是听从嫡母话语。
只道,眼下已经有人备下粮草送往前线,担了儿臣的辛苦。那儿臣便领兵前往前线,将功补过。
只是阿照双目已盲
皇后道,你放心去,阿照,连着府中诸事,母后自会为你照料。
如此,萧晏将妻儿生母尽托于皇后。
十月二十这日,领兵甲出京畿,直奔西北边境。
大军于潼关暂歇。
月色阑珊,萧晏于怀中掏出一物看之。
那是,半个多月前,徐淑妃送给萧晏帮助叶照治疗眼疾的偏方。
偏方未有多言,只道了一桩陈年秘事。
说是秘事,然洛阳老一辈的高门大抵都知晓。只是到了如今,碍于新朝新帝,诸人便也不再谈起。
原是当朝皇后赵氏,尚是公主时,曾择了定北侯霍亭安为驸马。
二人是有婚约的。
第50章 、晋江首发
萧晏领兵前往西北翌日, 因战事紧张,皇后提议后,朝中便由霍亭安暂掌朝政。部分秦王府属臣曾夜聚过一次湘王府, 然湘王自王妃归府, 便又复了往昔模样,不愿多理会政事。左右他肩上无责,除了爵位并无官职,臣子们亦无法多言。
未几, 霍亭安又提出,择选部分赵姓宗族弥补朝中官员空缺。
毕竟先前楚王同秦王一番争斗,虽看着只是伤了各府邸的元气, 秦王尚好。然楚王处却并不理想, 除了他个人被重新幽禁,待陛下醒来发落。而随着荀昭仪的伏法,前盐铁司荀江的彻底倒台,荀氏一脉基本已经瓦解。而曾经支持楚王的家族, 譬如徐林墨等,眼下已然静默,告病闭府。故而自是空出了不少职位, 需人接手。
加之, 西北战事告急,文武百官便也默认了霍亭安的提议。
如此,自昌平七年后,暌违二十一载, 前朝赵氏, 再次回到朝中, 各领官职, 封侯拜相。
这是昌平二十八年的十一月,洛阳秋风秋雨绵绵不断绝。
而距离天子八月底中毒昏迷,已两月过去。
朝臣们虽心中不安,然观之霍侯主持朝政尚是当年四平八稳的风范,皇后统领六宫亦是平静和谐,加之边境传来战报,秦王首战告捷。未保战事彻底顺遂,十一月初八,霍亭安又京畿两万兵甲增援秦王殿下。
如此三方渐稳之下,洛阳高门、文武百官心中稍定。
内外局势稍好些,皇后便带着萧晏的捷报入了秦王府。
因其先前走时将叶照母女托付给她,加之苏合还看顾着皇帝的身体,如此往返皇宫与王府,难免力所不及,于是皇后便索性决定接叶照和小叶子入宫住下。
为着是否入宫这一节,原也折腾了几日方定下。
叶照先时以怕给皇后增添麻烦为由婉拒,又再以小叶子顽劣不识规矩为由拒绝,甚至言语想把贤妃接入王府小住。
论及苏合看病,便道自己本就七日一问诊,不需他辛苦往来。
总之百般不愿入宫。
皇后神思转过一瞬,便道,既如此,且让苏合回府,全心照料你,父皇处左右有整个太医院。
不想,叶照闻此,频频摇头,道,凡事总是以父皇为主。言罢只得低声答应带孩子入宫。
皇后耳听目明,清楚看见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哀蹙。却也没有再多言。
如此,定了翌日入宫。
却不料,这日叶照又开始推诿。
眼线回禀皇后,原是这是清晨湘王妃入了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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