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123)
她生来或就该为人师,如夜空皓月,替迷途之人引路,而我亦只是这月色之下,其中一人而已。
他最后道:你说,有这样一轮明月在我身边,无须抬头便能看见,我又怎会走不出这区区桎梏。
衡玉似乎从不曾听他说过这般长的话。
长到,就差将心剖出来给她瞧了。
她听得尤为认真,问的也很认真:你说得这个人,她当真有那般好吗?
我之所言,不及十之一二。萧牧认真答:她很好,但她自己或许不知道。
那她现在知道了。衡玉轻呼了口气,手肘支在石桌上,托腮面向他,轻声道:且她还知道一件事呢
只是,你为何只看月亮,而不看她?她问。
萧牧无声收紧了手指,无比坦诚地道:我不敢。
他的计划中,今晚原是没有这些话的。
他怕一旦看了她,心思便悉数败露了。
虽说眼下,似乎也已经因为他的笨拙而所剩无几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绷紧。
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那现在呢?她问。
萧牧眼睛轻颤了一下,动作略显迟缓地转过头看向她。
衡玉握住他的手,站起了身来。
他便跟着起身。
二人于月下相对而立,四目相视。
那现在呢?衡玉再次问。
现在
萧牧看进那双眼睛里,其内有坦诚,有期待,也倒映着他那相较之下过于不值一提的退却。
而现在,此一刻
他微倾身,伸出另一只手将面前之人揽进了怀中。
他的力气很大,虽是控制了力道,然猝不及防之下,还是叫衡玉的额头重重撞在了他身前。
衣袍是干净柔软的,衣袍之下则是挺阔结实的身形。
衡玉虽撞得额头有些疼,却还是不禁莞尔,伸出双手反抱住他的腰背终于是叫她给抱上了!
她可是想了许久了!
头顶上方有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克制与不确定:我一直在想,如此时机之下,大仇未报,前路难料,全然给不了你任何允诺,我若就此急着说喜欢,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衡玉听得愣住:你竟是这般想的?
那人声音闷哑地嗯了一声。
我原以为你是性子轴,要面子,轻易说不出口衡玉松开手,自他身前抬起头来:合着你竟是为了这等不值一提的理由?
她叹道:萧景时,你到底行不行啊!
萧牧:?
看他这幅模样,衡玉很想敲一敲他的脑袋:咱们原本不就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吗?你前路难料,我何尝不是,你给不了我允诺,我亦给不了你,那便谁也不给就是了,如此不就刚好扯平了吗?
萧牧:这岂能一样
怎不一样?就因为你是男子,便非要做出什么承诺来,才显得足够郑重,而非是那轻浮之人吗?衡玉看着他,道:我既喜欢你,便知你懂你,岂会因缺了一句本就虚无缥缈的允诺,便轻视你的心意?
她重新抱住他,因为真正懂了他对待这份心意的小心翼翼,忽而忍不住有些鼻酸:你才不自私呢,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萧景时。谁都不能说你不好,你自己也不行。
分明是一路走来承受最多不公的人,为何连表明心意都要自省一番,认为这是自私的行径呢?
也正因是他经受了太多不公
若他是九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时小将军,遇着喜欢的姑娘,只怕次日便要登门提亲了吧?
衡玉也不知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眼泪却已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将身前之人抱得愈发紧了些。
萧牧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喜当中。
她说,她既喜欢他
此刻,她在这样用力地抱着他。
他应当是太欢喜了,以至于觉得不甚真实,相较往日的沉着冷静不动声色,此时则彻头彻尾地成了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我之前并不知你的心意,我恐是我一厢情愿,若贸然坦露心意,会惹你厌烦或连盟友都做不成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无论是做时敬之时,还是做萧牧之后,都未曾有过如此卑微胆怯的心情。
他起初甚至不愿承认,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却骗不了自己。
衡玉也是惊愕住了,伸出刚擦了眼泪的手胡乱去摸他额头,声音有些闷哑:我说你没事吧,你竟担心我会厌烦你?
我从前只知你从不照镜子,不知自己生了张什么模样的脸。如今才发觉,你竟连自己有多好,也是一概不知,你衡玉抬起头来说着,忽然一顿。
算了,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最好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如此你才能患得患失,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这样你便会更加上心一些了。
萧牧听得无声笑了笑,而后拿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处:至多只能这么满了,已是不能再上心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牧望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还要如何试?
衡玉踮脚,微侧脸,轻轻亲在了他下颌与嘴角相接之处。
萧牧心跳一滞,脑海中似绽开了烟花,让他的思绪全然乱了: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如此大胆又早已知我心意,为何也迟迟未曾言明莫不是在欲擒故纵吗?
我岂是那等欲擒故纵之人呢。衡玉看似认真地道:我第一次心仪一个人,不知会心仪多久,实在没有经验,自是不敢着急说出来。
萧牧理智顷刻回笼:不知会心仪多久?
是啊。衡玉大胆包天地道:所以我才说,给不了你允诺
萧牧微抿直了薄唇,片刻后,却是环在她腰后的手微一用力,将人又向自己贴紧了些。
无妨,我不要你的允诺,世间好郎君不止一个,你挑便是了。他微垂眸:但此一刻,你喜欢的人是我,对吧?
言毕,也未等她回答,便径直低下头去,稍用了些力气吻住了她的唇。
微凉而柔软,樱桃气息清新,清甜而绵长。
石桌上,那颗红彤彤的樱桃静静躺在石桌上。
而月色下的二人皆觉得,从此后,怕是都再无法心无杂念地面对樱桃了。
萧牧回到定北侯府时,还未来得及回居院,便被萧夫人身边的女使截住,将人请去了萧夫人处。
这么晚了母亲还未歇下
你没回来,我哪里能放心。萧夫人已屏退了堂中的下人,却仍是压低了声音问:没遇着什么麻烦吧?
她知道萧牧去了何处,因此才尤为担心。
此时却见身着玄衣的青年笑了笑:母亲放心,未曾。
萧夫人看得一愣怎是如此反应?
她不由试探地问: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又去了别处?
不曾。看着满眼试探的母亲,萧牧坦诚地道:今晚阿衡陪我一同回去了。
阿衡陪你一同回去了?萧夫人先是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而后蓦地从椅中起身,惊诧道:阿衡陪你一同回去的?!
阿衡?!
一同回去的?!
萧夫人分次分段地分别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只觉这其中的信息实在太多了些!
她一时不知道更该先去留意哪个,只能胡乱地先问了一个:那,那阿衡是知晓你的身份了?
是。萧牧道:早在营洲时,她便已经猜到了,我也早在那时便同她承认了。
这萧夫人深陷于震惊当中:照此说来,岂非是早已坦诚相待,生死相托了!
天爷啊,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俩孩子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了?
那阿衡她你们?萧夫人的脑袋和舌头都要打结了:臭小子,你如今都改喊阿衡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合着之前你跟块儿木头似得,都是在跟我演呢?亏得我为了你,连心都操透了,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听得这一声声倍感寒心的质问,萧牧正欲解释时,忽见自己母亲朝自己大步走了过来,反手就
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臭小子,总算是出息了!萧夫人方才的那点子不满已然被巨大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此刻眼中便是欣慰,殷切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提亲?
第193章 家中缺了个娘子管事
什么瞒不瞒,演不演的,谁家孩子还没点秘密了?
说得太早,万一打草惊阿衡了可如何是好?
只要能把阿衡娶回来给她做儿媳妇,甭说是今日来同她讲明了,便是一瞒到底,等到成亲前夕再告知她,她也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欢天喜地地更衣梳发,连夜准备好一切章程,第二日准时坐在喜堂里等着喝儿媳茶!
在娶儿媳妇这一块儿,谁还不是时刻准备着,谁还能没点应变能力了?
反倒是萧牧略显艰难地适应了片刻自家母亲的情绪转变,才得以答道:母亲且冷静冷静,提亲之事,尚且急不得,还需待诸事落定之后
否则这桩亲事,势必会让吉家成为漩涡中心,乃至招来祸事。
经此提醒,萧夫人也的确冷静了一二,点了头道:是这个道理母亲不急,咱们可万万不能害了亲家。
听着母亲不能再自然的改口,萧牧觉得那句不急,实在不太可信。
虽说是不急但也要务必多加上心。萧夫人仍旧难掩喜色,又郑重地交待道:阿衡也好,亲家那边也罢,你都要给足了诚意才行,可不能大意失荆州你是懂兵法的,该是明白其中紧要的吧?
萧牧默了一下,点头:儿子明白。
大意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想娶的那个人,且还有得挑。
等等。萧夫人面色忽而一正,不知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向他。
萧牧不解。
你小子该不会是在哄我开心吧?萧夫人防备地问:还是说,是你自己胡乱臆测之下,觉得人家阿衡待你有意?
萧牧:?
他倒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迎着那道满是怀疑的目光,萧牧道:母亲多虑了,我敬她重她,又岂会胡乱臆测她的心意。
见他神态认真,萧夫人大松了一口气,于是再次演示了何为翻脸比翻书还快
好儿子,那你同母亲说一说萧夫人的神情像吃了蜜一般,问道:你是何时表的意?阿衡是如何答应你这木头的?彼此间可有送什么定情信物没有?还有
母亲萧牧面上微热,轻咳一声道:儿子还有公务需要处理,明早再来同母亲请安。
说着,行了一礼,便赶忙出去了。
萧夫人:你这孩子这个时辰还处理什么公务?
不就是不好意思告诉她吗?
但,谁还不会自己想象了?
快快萧夫人朝着走进来的心腹嬷嬷招手:快把那些话本子给我拿来!
她需要些灵感来延展思路!
此一夜,萧牧枕臂而躺,望着床顶,眉宇间笑意不曾淡去。
衡玉亦是久久未能入眠。
窗外有月色漏进屋内,她觉得极美,总想多看几眼。
今日翠槐不知往香炉里投了什么香丸,清淡中好似带了一丝果香气,好闻得过分,她总想多嗅一嗅。
被子今日刚晒过的,实在暄软,她抱着翻了个身,又翻过来。
床头挂着的那只如意结是新换的,她伸手拨了又拨,嘴角总是不受控制地弯起。
总而言之,值得她高兴的事物实在太多了些,闹得她的脑中始终不得安静,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片刻,一想到月下石桌上的那颗樱桃,总又忍不住立即睁开。
如此折腾了一整夜,次日于东宫内授课时,便顶了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
老师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课间歇息时,嘉仪郡主忍不住问。
对上小孩子那双纯粹的眼睛,衡玉莫名有些心虚,夜间多梦,睡得不甚安稳。
那老师去静房小憩片刻吧?嘉仪郡主道:我且将老师方才所讲的这两页,再仔细读上两遍。
无妨。为人师的职业底线不能丢,衡玉道:倒也不算困倦,待午间课毕再歇不迟。
那老师先坐下吃盏茶。
衡玉点头。
师生二人吃茶之际,嘉仪郡主兴致勃勃地道:靺鞨和波斯的使者也到了,圣人两日后要于宫中设宴,一同宴请各处来的使者与诸侯,到时凡四品以上官员皆需赴宴,那些诰命夫人也是可以一同入宫的,到时必然极热闹。
衡玉闻言点头。
各处诸侯与使者陆陆续续都已到齐了,依照规矩宫中是该设宴相待了。
老师,到时咱们也过去吧?嘉仪郡主道:我问了阿娘的,阿娘准允了到时咱们去瞧瞧那些别国使者都长什么模样,说得什么话,所献何物,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奇珍异宝没有!
见她满眼期待,衡玉便应下来。
晚间吉南弦回到家中时,也提起了两日后的宫宴。
孟老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但近几年来因年岁已高,已不常出入宫中,此次便也只是笑着道:一把老骨头了,腿脚不便,便不去凑这热闹了。
用罢晚食,自膳堂中出来之际,吉南弦悄悄同妹妹问道:你猜昨日萧侯所赠何物?
衡玉不假思索:金子?
吉南弦讶然:你是怎么猜到的?
衡玉:还挺好猜的。
是给孩童的长命金锁金锁本也没什么,但那是满满一匣子金锁,整整九十九只。吉南弦道。
衡玉仍不觉得意外,毕竟这还挺萧景时的。
她称赞一句:九十九只,是个好数儿。
不单是个好数,更是个大数目便是半盏每日换着戴,也要三月余才能轮上一遭昨日我回到家中打开一瞧,险些觉得这是贿赂!吉南弦语气复杂地问:这位萧侯平日里送礼,也是这般直接且阔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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