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111)
在外头那当然是要管好嘴的,打死也不会乱说一个字,可在您跟前不得多问几句嘛。
是啊是啊,咱们姐妹也是想替吉姑娘把把关不是
花娘们低声交谈着离去,顾听南将房门从外头合上。
你怎么会来?
你怎么也在?
她与王敬勇几乎同时开口问对方。
王敬勇皱下眉,我自然是随我家将郎君赴约来的。
我么,当然是随阿衡一起长见识来了。
王敬勇抽了下眼角。
这是哪门子见识?
听说这可是京师排在头一位的花楼。顾听南朝他靠近了些,拿下颌指了指方才那些花娘们离去的方向,手肘轻捅了下王敬勇:你方才瞧见没,那些个美人儿真真都是万里挑一的,那身段儿,那容貌,身上那香气,还有那说话的嗓音,都跟泡在蜜水里似得
她说话的声音压得颇低,却掩饰不了欣赏美人的兴奋感。
王敬勇僵硬地看了一眼她紧挨着自己的手臂,木然的脸上蓦地有些发烫。
京师果然是京师,当真不是旁的地方能比的。顾听南喟叹着:你说对吧?
王敬勇目视前方,越发僵硬地点头:嗯。
顾听南察觉到他的异样,转头看过来,不由奇道:你脸红什么?
哪有?王敬勇大为皱眉。
见他这般反应,顾听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还恼羞成怒了?
休要胡言。王敬勇定定看着前方,恰隔着围栏见对面房中走出来一对举止亲近的男女,立时又转开视线,心跳似同楼下堂中奏得正高昂的乐声和上了,嘴上解释着:此地胭脂酒气熏天,实在燥闷得慌。
顾听南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眼中忍笑道:原来如此啊。
房中,衡玉刚招待着萧牧坐下。
为何要约在此处?萧牧问。
衡玉随手倒了盏茶推向他,道:此处清静,适合说话。
萧牧:清静?
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不会有人说出去我今晚与你在此见面之事。衡玉压低声音道:况且,纵然有各路眼线盯着你,他们知晓你今晚来了此处,也只会以为你是来此消遣的,人之常情么,便也不会疑心什么但换了别处,可就不好说了。
听得这句人之常情,萧牧默了默,道:那可真是多谢你替我考虑得这般周到了。
应当的。衡玉道:我都计划好了,往后你可就是此处的常客了。
萧牧一口茶险些呛住,咳了两声看向她:你就这么信得过她们?
那是自然。衡玉答得没有犹豫。
萧牧反倒有些好奇了:你与这些人是如何交好上的?
他并无轻视青楼女子之意,正因是官家子弟出身,他更清楚这些女子们沦落风尘背后的凄苦与身不由己。
他只是单纯好奇虽知她极擅交友,一张嘴便能哄得人五迷三道,但到底所谓身份有别,她又是个姑娘家,究竟是如何与这些花娘们来往上的?
纨绔哪里有不逛花楼的?衡玉也替自己倒了盏茶,随口道:一来二去的,不就熟识了么。
萧牧半字不信:你是什么人,我多少还是了解的。
她的所谓纨绔举止,细思之下,可知皆是有目的的,而非果真就是一味沉溺玩乐。
哪怕是进官媒衙门做画师,也是为了方便接触那些权贵人家,暗查当年那刺青图纹的线索纨绔之名,于她而言是方便行事、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太引人注意的障眼法。
到底一个流落在外数年,名声尽毁的女孩子,若将自己就此关在后宅之中,是永远不可能接触到她想要的真相的。
的确也是有个契机的。衡玉这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瞧见方才那位抱琵琶的娘子了吗?
萧牧点头。
我唤她一声丹蓉姐姐。衡玉道:当年我被辗转卖入庭州青楼时,因年纪尚小又试着逃跑过,故而便被关了起来。被关在那个院子里的女孩子们,待年满十四五岁便会被放出去接客,若是乖顺些的,十一二岁也能出去做些端茶送水,伺候花娘的活儿。
她捧着茶水,说得不紧不慢:出去才有机会离开,于是后来我便装得乖顺,才在十一岁那年的冬日得以离开了那座院子,但那些龟公们盯得很紧,不允许我们离开那座花楼,稍有些想逃跑的迹象,便会被打被罚。
我便是那时认识的丹蓉姐姐,她彼时还是那座花楼里的花魁娘子。衡玉继续说道:有一回,我被一位醉酒的客人为难,是她救了我,帮我脱了身。
这句话很简短,却叫萧牧的心情低沉了下来。
之后她待我也多有照料,我便是在她那里认得了晏锦,待熟识之后,我便设法托晏锦出面替我赎身,帮我送信回京师。衡玉回忆着道:我回到京师后不久,家中和长公主殿下暗下追究了此事,那座花楼便被官府以私贩良人的罪名惩办了,那老鸨被判了绞刑,被拐卖而来的女孩子多是由官府出面查明籍贯,送回了家。
丹蓉姐姐是被亲生父亲自愿卖进青楼里的,立下过卖身文书,非是被拐卖,故而不在归籍名单之内。后来我托人打听之下才知,在我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位客人将她赎了出来,带离了庭州,不知去了哪里。
我放心不下此事,便一直尝试打听着她的下落,辗转一两年之久,才在京师被称为最下等的窑巷里寻到了她。衡玉说到此处,眼神暗了暗:我记得那晚见着她时,她被一位满身脏臭的男人打得浑身是伤,脸上也被划伤了。
她告诉我,当初将她从庭州带走的那个男人,并非是她以为的良人,那人攥着她的卖身契,将她当作货物一般的私籍奴婢来对待,腻了之后便将她转手送给了旁人。如此数次之下,她被卖到京师,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窑巷。
我将她带出来,替她赎身后,拿着她的卖身契,去官府销了她的贱籍。替她置办了一座宅子,留给她养伤之用。只是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脸上的疤,与心中的结却是就此留下了,她几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曾出过门见过人。
那后来呢?萧牧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后来有一日,我送了她一把她心仪许久的琵琶。衡玉道:她开始重新抱起了琵琶,练曲儿。再后来有一日,她出了门。再后来,她独自一人带着琵琶来了这燕春楼。
她说,琵琶是她仅有的一技之长,她想自力更生,不想成为我的拖累,也不想一辈子都将自己关起来。
当然,再卖身为奴是不能的,她便与这燕春楼里的掌柜说定了在此做奏曲的乐师,教授楼中的姑娘们乐艺。她一手琵琶出神入化,为燕春楼增色不少,掌柜的便也十分看重她。
这两年多来,她还了当初我替她赎身、置办宅子的银钱。衡玉说到此处,面上轻松了些:又替被卖进这楼中的两个小女孩赎了身,如今就养在她的宅子里。
萧牧微微笑了笑:往后你开了书院,正好让她们去读书,加上马家姑娘,便有三个学生可收了。
衡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旋即,想了想,又笑道:以后会更多的。
她也替几个年幼的孩子赎过身,寻不到家人的,或是家人不值得去寻的,便留在了吉家或城外的庄子上。
可单凭她和丹蓉姐姐两个人,能做的到底只是寥寥而已。
所以你替她们作画。萧牧看向一旁的几案上她刚画好待晾干的美人图,道:我原本只知,传言中你擅画美人,笔下的美人图被印为画册,可谓广为流传了。
那些卖出去的画册得来的银子,我三,她们七。这里的花娘们或是因走投无路自卖为奴,或是被家人以所谓逼不得已的理由卖了进来,但总归多是私奴,而非如佳鸢娘子先前那般因晋王府之事而被贬为贱籍的官奴。《盛律户婚》中言,私奴如资产,可由主人自由买卖,若主人准允,亦可自赎脱籍。
说到此处,衡玉叹道:可到底燕春楼的花娘们个个身价不菲,赎身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攒的。
但这两年来,因为画册的进账而得以自赎的花娘,也有三四个了。
萧牧道:自赎总是上策,此计为长久计。
被他人所谓赎身者,正如那位丹蓉娘子此前的经历,虽是从青楼中得以脱身,但多数总归还是贱籍,性命自由皆在他人手中。
那些救她们出风尘的男子们,大多不愿做赔本的买***起替她们去官府销去卖身契脱籍归良,他们往往选择攥紧她们的卖身契,以保让她们永远无法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此时,萧牧看着眼前的少女,道:谢谢你愿意将这些事说与我听。
他仿佛听了一个很长,很沉暗,却于这沉暗中窥见了一缕天光洒了进来的故事。
她便是那束天光。
而这一切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着的。
世人多道她纨绔,张扬,不遵所谓世俗规矩,毁坏晴寒先生清名,又不解她为何有这样的好运气,在有过那般的经历后仍得家人宠溺,更有永阳长公主殿下百般纵容,这一切似乎都不合常理
但若走近她,了解她,便全然不会有这些不解了。
他毫不怀疑地认为,她配得上一切赞美,更是尤为值得被喜爱,甚至是敬重。
闲谈而已,有甚可值得道谢的?衡玉喝了口茶润喉,觉得他这句谢有些好笑。
至少你愿意与我谈心,告诉我这些少有人知之事
对上那双诚挚的眼睛,衡玉轻咳一声,到底没能昧着良心眼看他生出如此错觉,道:其实我对挺多人说过的。
萧牧默然一瞬后,微一点头,去端茶盏。
衡玉忍不住露出笑意:茶都凉了,添些热的吧。
萧牧:再凉能有他的心凉?
你怎还不问我今日约你出来是为何事?衡玉看着他问:你都不着急的吗?
萧牧也看向她: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第179章 怕不是三岁吧
能与她这般坐着,听她说些她想说的,也挺好的。
哪怕她同自己说的,此前也对别人说起过
他本就是后来之人,缺席过她太多事,能有机会补一补她从前的人生经历,已是一件很好的事。
萧牧在心底默默放宽着标准。
当然,他能这么想,全是发自内心,断不是因为近来被自家母亲灌输了一大堆所谓用以与韶言相争,包括但不限于做男人要懂得以退为进、不懂事不识相的男人没人要等诸如此类的莫名其妙的心机与手段。
是因今日我收着了姜家一张帖子。衡玉已说起了正事来。
萧牧面色一正:姜家?
确切来说,是姜家姑娘。衡玉道:她邀我三日后入府参加她的生辰宴。
萧牧微一皱眉:可姜家姑娘从前并不喜办生辰宴。
你连这个都知道?衡玉有些讶然,旋即一想,又压低声音道:也是,你们都算是一同长大的。
我与这位姜家姑娘实则接触甚少,面都没见过几次。萧牧回忆道:但姜府之内只有这么一位姑娘,我与云朝又走得近,便也不至于记混我记得云朝这唯一的妹妹,生来早产体弱多病,其母难产而亡,姜家为了替她医病寻遍名医,又将她自幼安置在城外的温泉别院中静养。约是云朝去世后,她才回了府中居住。
想了想,又道:从前似还有些流言,说她生来克母,姜家嫌她不祥,才将她养于别院。但实则不然,姜正辅待这唯一的女儿一贯疼爱入骨,只是姜家那些族人,从前在私下便有些不满与指手画脚之辞。
衡玉听着,下意识地跟了一句:说来,姜正辅乃是姜家嫡系长房,又官居中书令之位,中年丧妻后却一直未有再娶,倒也是少见。
他与其妻感情甚笃。萧牧客观地评价了一句:姜氏族中那些人,早年不是没逼迫过他续弦,只是他态度坚决,再加之后来官越做越大,族中那些人大约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眼看如此,他们应当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一码归一码,衡玉道:这些所谓世家宗族,最是利益至上,只怕在合计着要从族中过继了子嗣日后好去承继姜正辅的家产了,相互之间少不得要争破头的。
萧牧点头,未再多说这些题外话,继而问衡玉:你与姜家姑娘也有往来?
实则不算。衡玉道:也只见了一面而已,说起来还是因为你的事
我?萧牧不解。
当初圣人下旨要替你促成亲事,京师中凡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年满十五未曾定亲者,皆要拟了画像送往北地。
提起此,萧牧不禁道:彼时你前去作画时,姜正辅的心情,大约是想提刀砍了我的。
衡玉赞成点头:我也这么觉着。
既无太多往来,从前又无办生辰宴的先例,此番突然相邀,的确异样。萧牧看向她,先是问:你想去吗?
衡玉点头:想。
那你可知其中危险?
当然。衡玉道:若果真是姜正辅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对我下手,我躲得过三日后,却未必躲得过十日百日况且此种可能小之又小,他纵然有灭口之意,按说也不该选在自家府上,利用自己的女儿。
萧牧纠正道:可此等事不宜侥幸大意。
我明白的,就是这么依照常理来分析一下。他若真是别有所图,已至如此关头,我亦不想一味躲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也说了,当年之事缺少关键性的铁证,或能借此机会探查出一些新的线索也未可知。
萧牧微皱眉:可若你果真遇到了危险,身处姜府之内,要如何应对?
这个我在来时的路上大致想好了,我有苏先生赠的袖箭,还有从白爷爷那里讨来的毒粉作为防身之物
萧牧却摇头:这些东西对上一人两人或有胜算,可姜府不是其它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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