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43)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海川张了张嘴,想说。
不收是吧。可男人却好像不打算听他解释了,冷笑了一句:那正好,抵了。
说完便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直接转身离开了郑海川的视线范围。
嘭地一声。郑家的小出租屋里,眨眼间便只剩下郑海川一个还醒着的人。
床上的小禾苗倒是被祁聿没收手的关门声吓了一跳,但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幺爸还在,就翻了个身又放心地睡过去了。
而站在厨房里的郑海川,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祁聿最后一句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再去管灶台上那些还没安置好的贵重食材,匆匆忙忙地跑出厨房打开自家大门,跨步来到了隔壁祁聿家的铁门前。
郑海川盯着这扇紧闭冰冷的厚重铁门,眼中的神色局促又慌张。
律医生律医生是生他气了吗?
是的。
一定是的吧。
郑海川抬起手臂就想敲门。
他想敲开门,想说自己并不是在意钱,想跟祁聿解释自己不是想跟他分那么清,想告诉祁聿自己今天晚上其实也很高兴。
可是当郑海川把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郑海川慢慢地靠着门蹲在地上。
他的脸上闪过茫然和无措,最终化为沉默。
郑海川默默抱住头,懊丧地想
他这样一个人。
果然律医生肯定后悔当他对象了吧。
而一门之隔,回到自己家的祁聿,心情也暴躁到了极致。
他是没有想到,自己这恋爱只谈了刚到一天,感情就出现了巨大危机。祁聿只要一想到郑海川说要给结一半的菜钱,他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给钱?分一半?还搞AA?
听听,听听这是情侣能说出的话吗?!
他郑海川是不是觉得自己只是找了个合伙摊生活费的冤大头?
他祁聿看上去有那么缺钱缺一口吃的吗?!
祁聿生平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只想把好的棒的别人都有的统统都给自家男朋友也安排上。他知道郑海川以前日子过得苦,说好听点是节约,说难听点就是根本没有生活质量可言。因此在名正言顺成为那憨子的男朋友之后,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家笨蛋对象吃好点穿好点,这有错吗?
事实上祁聿本来还打算等周末带着郑海川去商场逛一逛,给他买几件好穿透气点的背心和防晒袖套的。那憨子天天在工地晒大太阳,皮都要晒干一层了,穿好点至少能让他干起活来舒服一些。
现在呢,呵。
祁聿心想,谁爱买谁买。
他可不想买完再被人期期艾艾硬塞一兜的钱!
祁聿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他就买个菜而已,至于两个人之间还要拿起算盘计算谁花了多少钱吗,那以后谈恋爱过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多的去了,他郑海川是不是还得掏个小本本出来,一笔一笔记个账?
祁聿这么一想,就胸口发闷。而且当他回忆了一下郑海川过往的愚蠢行径,祁聿深切地觉得那人似乎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
于是回家冲了个凉水澡试图平心静气的祁聿,躺在床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场景:壮实的青年晚上收拾完家务,坐在他身边,窝在沙发角落记账。一边记,还一边抠抠搜搜地掰着手指头算钱。偶尔抬头瞥他一眼,被他一瞪,又委屈巴巴地缩回头把账本捂在胸前。
祁聿被自己脑补得简直火都大了。
只不过这次的火,夹杂了一点想要把人欺负得更狠、狠到郑海川那张嘴说不出气他的话的晦涩欲念。
第85章 想当然
郑海川当晚在祁聿家门外蹲了很久,但也没想清楚怎么和祁聿道歉解释。
可能是因为他内心并没有真正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因此当听见铁门内传来动静时,他下意识地就慌里慌张地窜回了自己家里,像是在逃避一个他不想接受的却可能发生的事实。
而洗漱完打算关灯上床的祁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还要打开房门看一眼。理所当然的,他只看到了亮着昏黄灯光的空荡楼道。
这一晚两个人都没有睡好,而这样不太好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末。
祁聿活这么大也见过不少离谱的事,但他确实没想到最离谱的一件竟然发上在自己身上。是的,他恋爱不过才一周不到,就和对象吵架冷战了五天。
哦,冷战是他单方面下的定义。但难道不对吗?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姓郑的某人了,再这么下去,隔壁那憨子怕不是已经要乐得守活寡了?
只能说恋爱有的时候的确能降低一个人的智商。瞧,这都能让一向毒舌别人的祁医生口不择言嘴起自己来了,怨气四溢,没有媳妇儿哄,根本堵不住。
祁医生显然忘了是自己吵架之后就开始白班夜班连班倒,忙起来几乎住在了医院,根本不给别人找到他的机会。
而今天这个白班,他也接连做了两台手术直到夜里十点,再熬一宿的夜说不定就能直接自己躺手术台了。不过祁医生觉得有一点挺好的。忙起来了, 他就不会去想着那憨子能让人多生气了。
与同事交完班,祁聿踏着夜色回到城中村,疲惫地脚踩楼梯一阶一阶往上爬。
等他上至三楼时,他伫立在感应灯地闪烁的照射下,盯着隔壁紧闭的房门看了很一会儿。
这栋楼已经很破败了。
楼梯的扶手已经锈蚀得遍布绿斑,周围的墙面每天都在往下掉落石膏碎屑,还有无数印着疏通下水管道开锁修电器的联系电话印在墙壁上,乍一看像是花花绿绿的另类墙纸。
祁聿有那么一刹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寓不住,偏要继续待在这里。但下一秒,他耳边就好像听见有人信誓旦旦地在说。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
我喜欢他!
你们怎么说我都可以,不要说他!
出租屋里的人似乎已经睡了,头顶的感应灯也在长久的没有声响之后暗下。
祁聿在黑暗中垂下眼,掏出钥匙摸黑打开了自家房门。进门后他将公文包扔到沙发上,穿戴齐整的白色衬衣也被他从裤腰中扯出下摆,解开衣扣。
房间里的灯也没有打开,祁聿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出来喝酒。
*
当成子俊开着他的超跑在城中村外找了半天车位,又吭哧吭哧脚踩人字拖在村里转了一大圈找到祁聿时,他一向冷心冷情衣冠楚楚的发小已经开了第三瓶酒。
这是咋了?
成子俊有些懵逼,凑上前去小声问靠在收银台边刷手机的桂老板。
桂伟明拨冗从短视频里抬起头看了眼,目光中带着过来人的通透:情伤吧。
成子俊:???
等等?情什么伤?什么情伤?
他祁哥叱咤单身界多年,什么时候谈过恋爱?又怎么会受爱情的伤?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这位祁断情绝爱聿大哥甚至不是还在他面前嘲讽过爱情不过就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的吗?
怎么几周不见,就自甘堕落为蠢东西的一员了?
成子俊看着靠在绿皮塑料桌上喝闷酒的自家发小,不久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一桩桩场景忽然浮现在眼前。
随之他脑海里冒出的是一个人
一个憨头憨脑,皮肤黝黑,身材健壮的青年。
那个青年,似乎叫郑海川。
成子俊一双眼在祁聿那堪称失魂落魄的脸上转了一圈,顿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了。
哦,不是自甘堕落。是鱼仔缺了海水,搁浅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
成子俊在心里狂笑了几声,感觉以前被祁聿嘲讽的仇都在此刻得报了。
聿仔啊聿仔,祁哥啊祁哥,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不能怪他没有兄弟情,只是祁聿现在这副模样简直太少见了。成子俊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就是祁聿冷冰冰的拽样,看起来谁都不放在眼中,虽然很酷,但也很讨打。
成子俊打不过就加入,跟在祁聿身边逐渐也养成了一副欠扁模样,只不过和祁聿成了两个极端。
幸灾乐祸够了,成子俊还是非常配合地坐在祁聿身边起开了一瓶啤酒。
来吧兄弟,哥们儿今天陪你不醉不归。
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哥们开开导开导?
告白失败?
还是失恋了?
哥,失恋不可怕,你看没看过那啥失恋三十三天?失着失着,新的恋情就来了,下一个更好!
成子俊一上来就是噼里啪啦给祁聿抛了一堆鸡汤。
他琢磨着终于来到了自己的主场。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如今叱咤直播界,他谈过的女朋友没有千儿也有八百了,给兄弟搞点情感疗愈不是手到擒来?
只可惜他话音刚说到下一个更好,就收到了来自对面的死亡射线。那冰冷刺骨的视线简直就像无情的针,分分钟就要扎上他的嘴。
祁聿:嘴不中用,我可以给你缝起来。
成子俊立马捂住嘴巴:唔唔,唔唔唔!
祁聿见耳边终于安静了,才扭头哑声冲一旁的老板道,伟明叔,再拿一瓶酒。
入夜的城中村一如既往的热闹,街边的各种小吃饭店大排档里遍布着吃夜宵的情侣朋友们,但桂家食铺里清清静静,只有酒瓶磕在桌上的清脆声响。
桂伟明往常这个点已经关门了。他不缺钱,也就勿需熬夜开店拿命换钱,但今天关门前恰好碰上祁聿,看这小子游荡在街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桂伟明还是好心了一把。
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以前还帮过他忙。
说说吧,怎么回事?
桂家食铺的卷帘门已经拉下了一半,外面人不会进来,倒方便里面的人聊些私密的话题。
桂伟明也懒得刷手机了,他年纪大了也不想熬夜,赶紧把这小子开导走,明天周末他说不定还能约君君出去转悠一圈。
伟明叔你
祁聿见桂伟明也拿了瓶酒坐到身旁,终于有了点说话的欲望。
他掀起眼皮,打量着面前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老男人,恍惚间又回想起自己年少时曾经看到过的一幕。祁聿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么多年,你不难受吗?
祁聿还记得自己年少时偶然窥到在楼道间接吻的两个男人时的震撼。
那是他第一次对性有了朦胧的认知。
那时候眼前的大叔还是个带点鲁莽冲动的青年,刚接手阿嫲的这间铺子当起老板,而吕老师则还在工厂当流水线工人。
平日这两个人只是偶尔在楼下打个照面的关系。一个食客,一个老板,偶尔吕君还会带着上门约会的男朋友去桂伟明店里解决晚饭。
哦对了,祁聿那时候在楼道中看到的同性恋情侣就是吕老师和他对象。只不过那个对象并不是面前这位雄壮的大叔,而是另一个吊儿郎当但穿着颇为富裕的年轻公子哥。
后来吕老师和那个对象分手了,一个人在这个城中村住了十几年。
而桂伟明也守了十几年。
祁聿不太清楚吕老师为什么一直没有答应伟明叔,可桂伟明这么多年的相守和付出确实真真实实存在的。纵然祁聿中间经历了读书、留学、工作,纵然这座城中村里的大大小小都发生了各种变化,但桂伟明依旧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这里。
祁聿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执着。
给出的心意得不到回应,为什么还会一直坚持?
不难受吗?
不会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吗?
一旁的成子俊没听明白祁聿在说些什么,但桂伟明却听懂了。
中年男人轻松的拿桌沿磕开了啤酒,仰头大喝一口,任由酒液打湿自己的络腮胡,又爽快地一把用手抹去。
哈哈! 难受什么?桂伟明的神色朗然,没有一丁点儿祁聿此刻身上缠绕的郁气。
我愿意做什么,是我的事。他愿不愿意接受,是他的事。中年大叔眼色通明,拍了拍祁聿的肩,意味深长,聿仔啊,感情不是强买强卖的。
是你看到他高兴,你就高兴。你看到他不舒服,你会跟着难过。
桂伟明虽然自己的感情拖了十几年也没个着落,但他的见识和经历显然都比面前两个年轻小仔子多了不知多少。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冲祁聿和成子俊教育道。
每个人的出生、经历、所处的环境都不一样,咱们不能把咱们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有时候也许你觉得是好意,但对于接收的人来说,可能是多此一举,也可能是不值一提。
甚至又或许是不经意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聿仔,咱们喜欢一个人,得把自己放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看啊。
要让他喜欢,让他舒坦。
而不是你自己的想当然。
第86章 讲故事
在桂老板捋着大胡子给两个年轻后生传授爱情经验的时候,楼上的吕老师刚刚结束一位大龄学生的再度求助。
晚饭的时候,下工的郑海川怀里抱着一些东西敲上门。吕君以为郑海川只是来接小禾苗回家的,没想到郑海川还给他带来了好几样蔬菜水果。
标签上贴的都是国外的名字,一瞧就不便宜。郑海川硬要塞给他,说是给他之前送鳕鱼的回礼,客气得很。
吕君本想推辞,但见郑海川神色不太对劲,便收下了。顺口他就让郑海川到家里坐坐,想关心一下是发生了什么状况,才导致他们楼一向阳光开朗的大川能这么垂头丧气。
郑海川有些犹豫,扭头往楼下望了好几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回来。但楼道里除了各家各户的鸡毛蒜皮和炒菜声响,并没有其他动静。
郑海川在楼梯口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进了吕老师家的房门。
他想起上一回自己有搞不懂的事,还是吕老师给他说明白的。说不定这一次,也能给他点建议呢?
律医生都三天没回家了。
郑海川心里有些慌。
他感觉自己在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指间溜走,他使劲想抓,却抓不住。
吕君的出租屋布置得很干净简洁,整体是米色的色调,没什么多余的装饰,最多的装饰就是书。各式各样的书和杂志堆满了书架和散落在柜台边,看得出这是吕君绝大多数时间的依赖所在。
吕君所租的这间房子以前是工人合租的宿舍,后来他一个人把整间房租下来之后,就空了许多。不过这么多年住在这里,添添减减,房子里四处都是生活的痕迹。郑海川甚至瞥见吕家的小阳台上还放着一双黑色的防水靴,看起来比他脚的尺码都大,想必是下暴雨时吕老师出门的装备了。
若在平时,这些生活中的小事郑海川随口就能和人乐呵呵地聊起来,但今天,郑海川却没了说这些的欲望。
他心里只记挂着一个人,一件事。
其他的统统都要往后边站。
吕君去厨房洗了郑海川拿来的水果,切了一小部分送进在小房间里乖乖描图的小禾苗,这才走回客厅,跟郑海川说起话来。
怎么了这是?
清瘦的男人语气温和,带着作为长辈的关心上下打量了郑海川一番,工作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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