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页
久而久之,赫连珏也不再去见他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被要债的打死,狼狈地暴尸街头,半点不见当年的光鲜。
赫连明不再是昆仑弟子,照理来说无法葬在门内。但赫连珏到底于心不忍,还是同钟晚一起收了他的骨灰,回到昆仑准备悄悄安葬。
在墓地,他们却瞧见了赫连镜,穿着多年未穿的鸭蛋青长袍,立在阿水墓前,将一枚香囊烧给已去的佳人。
桂花的香气缓缓弥漫,钟晚突然意识到,今天也是阿水的忌日。他刚想出声安慰,赫连珏却再也无法忍受这荒唐的一幕,一甩袖子远远地跑开了。
他这一去便是长长数年,长到赫连镜与万方元决裂,钟晚与师父隐入仪林;长到空青故去,七巧平地而起;长到西域妖僧前来寻昆仑的前朝旧恨,赫连镜与他们的首领同归于尽,他都没有回过昆仑,没有见过那个疼爱他二十多年,却与自己母亲偷情的仲父。
赫连镜死前陪在他床头的,却是与他怄气多年的老友万方元与钟晚。他自阿水死后,精气神远不如从前,此时难得回光返照,便一一交代后事。
他将昆仑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后拿出一封信交给钟晚,道:“阿晚,天山的传闻你可否听说过?人死后,要在雪山徘徊二十年,才能转世投胎。”
他神色并无悲痛,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我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与她的事,却每一步都错了。等到此生纠葛终了,数十年后来世相见,她应当不识得我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拜托你,等她二十忌日的那一天,将这封信烧给她。”
钟晚哽咽着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工整地写着“阿水亲启”几个字,便珍重地揣进怀里:“二师父,您放心。”
赫连镜叹了口气:“我常常与她说,阿明这样对你,你过得伤心,便该与他恩断义绝。然而她试了几次,却终于不肯。我爱她温柔,也恨她软弱,不知不觉,爱恨都交给她,再也不能想其他人了。阿珏是个好孩子,他看不起我也好,怨愤我也罢,都是……都是应当的。只是,要叫他好好照顾之云……”
钟晚紧紧握着他逐渐冰凉的手,见他昔日奕奕光彩的双目逐渐暗淡。西域妖僧那一掌直接震碎了他体内脏腑,已是药石无医。他和万方元试遍了天下良方,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他的性命。
便在此时,有人破门而入,大喊道:“仲父!”
钟晚感到赫连镜的手指一动,随即像终于放下心来一般,缓缓滑落。赫连珏扑到他床头,泪流满面:“仲父!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应该……”
然而他到底来晚了一步,再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于事无补了。
--------------------
题目来自“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一读就会很伤心的一首词
昆仑的往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下一章切回现世继续故事
感谢大家阅读
第44章 心有愧
赫连珏带着钟晚步入主殿,俨然是要与他长谈的架势。钟晚却觉得将沈沉晾在外头不大好,连忙道:“师兄,让沈庄主先回去吧。”
赫连珏说:“我派人知会他便是。”
话虽这样说,但他却负着手背对钟晚站定了,半点没有“派人”的意思。钟晚觉得这般失礼,不大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刚要询问二三,赫连珏缓缓开口道:“……那个与你结印的乾元,就是他?”
钟晚很快意识到约莫是唐寻文无意中说漏了嘴,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是,当时情况紧急,迫不得已,我与他只好……”
“迫不得已?”赫连珏猛地转身看向他,满脸都写着不信,“若真是迫不得已,真是身不由己,你大大方方、光明磊落地告诉我便是了,又何必特意遮掩,像极了问心有愧?”
钟晚心中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沈沉咬上他脖颈的时候,说心中没有情愫暗动必定是假的,但他每每从信香中挣扎出来,便潦草地将它归因于乾元与坤泽相互吸引的本能,半点也不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旷别数年的小辈动了其他心思。
赫连珏见他默不作声,也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是沈家人,阿晚你怎么就……”
钟晚脑海里还一片混乱,他武功样貌才学个个出挑,因此自分化成坤泽起,就对委身人下一事格外排斥,早早发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去找乾元,更不会向坤泽的本能折腰屈服,但此番与沈沉相遇,却将他昔日誓言一样样瓦解,叫他如何不心烦意乱。
“我今日叫你来,本不是想对你说这个,但从寻文处听说此事,我实在……”赫连珏鲜少有如此焦躁的时候,他虽一段单恋无果,但由于是钟晚决意不找乾元的缘故,也算有了点安慰,万万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心绪不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股气在体内胡乱冲撞,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眼前已是一阵阵地发黑,只能听到钟晚惊呼一声“师兄”,一掌拍在自己后背。
钟晚学了大半的昆仑功夫,照理说内力应当与他出自一派,但赫连珏只感到那股气“砰”一声炸散,紧接着心口仿佛有无数尖锐碎片扎过,痛得他险些站立不住,摇摇晃晃地扶着窗台,大口大口地咳出血来。
钟晚神色一凛,再不敢贸然动作,见赫连珏口中鲜血渐渐止住,方问道:“师兄,我那一日便想问你,你练的是正儿八经的昆仑功法,怎会走火入魔到那等境地?如今更是连我的内力也排斥不已。你究竟是不是……自己另有修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