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小说(80)
池衙内兴高采烈地跟在赵盼儿身后:你刚才那么叫我,怪好玩的,小池。要不以后都这么叫吧?
赵盼儿心中有事,无暇理他。刚关上大门,葛招娣就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我刚出去没多远就遇到陈廉了,他带着皇城司的人远远盯着,说来的人,是官家。
站在一旁的池衙内倒吸一口冷气,赵盼儿反手按住他马上就要出声的嘴,继续问:顾千帆呢,陈廉说他在哪了没有?
葛招娣看了眼窗外:陈廉说官家是悄悄出宫的,顾皇城带着人在东华门那边找,这会儿应该已经接到他的报信,往这边赶了。
赵盼儿一边急速思考,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说:跟着官家来的不是皇城司,那就一定是殿前司。这附近说不定还留有他们的人,你赶紧悄悄告诉陈廉,让他带人马上撤,不能让官家知道皇城司知道他今晚来过这儿!她转头对池衙内说道:借你马车一用,我得想法子半路去截住顾千帆!
池衙内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也难得地严肃起来,点头道:好!你告诉车夫走上土桥,从东华门过来那条道最近,最容易堵住他。算了,我自己送你去,这样惊动的人最少。我去驾车,你去小门等我!
见四下无人注意,赵盼儿迅速上了挂着永安楼灯笼的马车。
坐稳了!池衙内娴熟地跃上马车,扬鞭催马而去。
马车在大街上疾驰,转弯避人如鱼得水,倒像是行人和房屋一见马车就会主动跳开似的。池衙内得意无比地回头炫耀:不是我吹,全东京城驾车比得我的,就没几个!
赵分儿见他一手执鞭,一手还拎着个食盒,奇道:你拎个食盒干嘛?
池衙内颇为得意:我的马车太招摇了,好多人都认得。大晚上在东京城跑这么快,万一有人起疑心了怎么办?所以我灵机一动,挂个灯笼,拎个食盒,别人最多以为我是送索唤的。
若是池衙内不提,赵盼儿几乎忘了他这辆车镶着多少名贵珠石,她不禁佩服地说:你想得真周到。
池衙内猛然开心了起来:是吧,赶紧夸夸我!
赵盼儿无奈夸道:衙内您真行,不愧是十二行总把头。
池衙内乐得长不着北,但还不忘谦虚了一把:还得你多帮忙,我才变成十三太保。哎,你待会儿见了顾千帆,一定只说正事啊,千万别心软,别给他机会,不然回头又得伤一回心。
赵盼儿并没有正面答应池衙内,而是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他肯定骑马,我看右边,你盯着左边,千万别错过了!
好咧。池衙内虽被无情忽视,却乐观地权当赵盼儿不反对就是赞同,反正你记着就行!驾!
池衙内的马车在东京宽阔的大道上飞驰,街边的路人都已看呆,一武将艳羡地看着马车疾驰而过留下的飞尘:嚯,大宛马!
夹道各家酒楼的宾客也纷纷探出了头,其中一家王楼上,宾客们站在窗边指点:瞧,永安楼居然用那么好的宝马香车送索唤,真正的东京城独一份儿!
王楼老板王丰闻言暗气,咬牙切齿地吩咐手下:赶紧去置办几辆上好的马车,明儿我们也要这么送索唤!
接近桥头时,赵盼儿扒着车帘探头提醒池衙内:这儿人多,你慢点!
好!池衙内话音未落,马车瞬间慢了下来。
人流如织的街道上,赵盼儿打量着每一个骑马之人,突然,她晃眼看到一人,想也没想就跳下车去。
顾千帆!赵盼儿奔向那人,但奔到一半,那人回过脸来,原来是她认错了。赵盼儿失望之极,她左右四顾,只见处处都是陌生人面,却无一人相识。
一阵突如而来的情绪袭来,赵盼儿索性长声唤道:沉舟,顾沉舟!顾沉舟!
突然,赵盼儿猛地一震,远处似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那分明是顾千帆的声音。
盼儿!那个声音再一次传来,赵盼儿来不及多想,蓦然回首,便往声音的方向奔去。
赵盼儿提着裙子奔上灯火阑珊的州桥桥头,桥的另一侧,顾千帆也穿过人群奔来。最终,两人在桥中央相逢。
盼儿!顾千帆急切地将她拉走,跟我来!
桥边,池衙内刚停好车从人群里挤出来,便看到了两人在桥头携手而行一幕。一时间,河间清波、岸边石榴、桥上锦灯,配着宛如双璧的一对男女,如诗如画。
池衙内先是看呆了,随即才一拍大腿道:这杀千刀的小木头,拉着盼儿姐手的,明明该是我才对嘛!
让一让!池衙内奋力往桥上挤,偏偏有一担着竹竿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跟那个货郎老鹰捉小鸡似的互相躲闪,待他再抬头望去时,赵盼儿和顾千帆已经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一直奔到桥下的僻静处,顾千帆才停下来:你还好吗?
赵盼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相信这单纯是因为刚才的疾奔才导致的心跳加速。她倏地抽出了手:我没事,但《夜宴图》又出现了。
顾千帆脸色立刻一寒,时间紧迫,他只能暂时咽下他对赵盼儿的满腹思念,听她把事情从头道来。
听到一半,顾千帆便心中大急:欧阳旭那张《夜宴图》是真品?你怎么这么大胆,当面骗官家说那是假的?
赵盼儿早料到顾千帆会是这样的反应,解释道:事出紧急,没别的法子了。我之前跟欧阳旭提过皇城司在找画,他多半也早就知道了你和我的事。万一他成心报复,硬在官家面前说你投靠后党,意图替皇后隐瞒怎么办?你说过皇城司只能是官家的纯臣,不能涉入任何党争。所以我只能从绫裱的颜色入手,让官家相信他手中的那幅画是欧阳旭伪造的!反正杨家已经烧了,死无对证;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了他是皇帝,两份相反的证据,一个出自处弹劾他皇后的妃子娘家女婿,一个出自他碰巧遇见的陌生人,换了你,你会更相信谁?
顾千帆急了:就算如此了,你也太冒险了,这其中的漏洞太多
赵盼儿打断他:有些险值得冒。我着急见你,也是因为那些漏洞只能由你出手才补得上!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总之,一定别让官家发现你知道他今天微服来永安楼的事。
顾千帆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你已经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么事情,你就不怕官家把你灭口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赵盼儿怎么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一字一句地道:因为皇后一旦被定了罪,必死无疑;可我也曾在贱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还因为我虽然恨你,但却不想你出事。
盼儿!那声恨他以及不想他出事使顾千帆如遇重击。他突然想起孔午曾说烈女怕缠郎,要想得到娘子的原谅,就得变着法地让她为他担心,她只要心里有他,苦肉计就百试百灵。想到这里,顾千帆突然一个踉跄,撞在栏杆之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第三十五章 三千贯
赵盼儿果然转身,难掩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顾千帆蹙着眉,闷哼一声:我的脚,前天在你那被夹伤了,刚才一用力就
不想赵盼儿却冷笑道:顾千帆,你连装病都透着假,刚才我看见你了,你奔上桥来的时候,腿脚伶俐得很!
顾千帆顿时尴尬至极。
赵盼儿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几分嘲讽:我没功夫也没兴致看你演戏,只想跟你说正事。我总有个直觉,像官家这样能主动与北人休战,创下这东京太平盛世的君王,不会一味心狠手辣。夫妻多年,他不可能对皇后的底细一无所知,如果他最终选择相信我,那么很可能,他在内心深处也想继续信任自己的娘子。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见赵盼儿转身欲离,顾千帆一咬牙拉住她,终于说出了他当初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的苦衷:盼儿,请你听我解释前阵子我的确遇到了一件对我冲击很大的事,大到我对你难以启齿
放开我。赵盼儿试图挣开他。
顾千帆死也放,继续说:后来我又因为北使受伤而身不由己,所以才不知道望月楼的事情
赵盼儿积压的怒气终于爆发:所以你就当了懦夫,你就逃避我!宁肯躲在车里不出来,也不肯亲口跟我说一句就此一刀两断!
顾千帆胸口剧痛,眼中写满绝望: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分开!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赵盼儿不为所动,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件事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你敢对天发誓,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从来都没想过毁婚吗?
顾千帆张口结知,难以回答,他的确退缩过,现在的他,更不敢对盼儿说谎!
赵盼儿失望地摔开他,后退半步:你不敢是吧?欧阳旭好歹还派了个下人,给了个理由呢。你连他都不如。这样的男人,我赵盼儿不稀罕!
池衙内此时终于挤了过来,他接口道,对,咱们不稀罕!小木头,你瓦子里的英雄戏看多了吧?以为摆出一副凄凄惨惨我不得已的样子,就能打动小娘子?呸,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还在死读书呢!说着,他一把拉起赵盼儿,疾步上了桥:走,本衙内请你喝酒去!
顾千帆大急:盼儿!
他疾步追上,拉着赵盼儿不肯放开。
然而赵盼儿却再一次挥开了他的手,低声道:你不去忙正事吗?对了,你若是不想在官家面前露馅,以后就别来永安楼和小院缠着我。说完,她随池衙内走下了桥。
看着她的背影,顾千帆心如刀割。彼时正是州桥夜色最盛之时,人流如织,满城衣冠,顾千帆却只觉天地悠悠,孤寂之极。最终他只能一咬牙,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的池衙内一边拉着赵盼儿下桥,一边不停念叨着:他转身了,他上马了,你千万别回头,对,就这样,挺住了!
一下桥,赵盼儿正要开口,池衙内却主动放开了手。
放心,我不是占你便宜,就是想帮你气气那块死木头!喏。池衙内递出一张手绢,美人落泪不好看,哭红了眼,明天那姓宋的琵琶精会奇怪的。
我没哭。赵盼儿不接。
那你就拿着挡风。池衙内固执地说。
赵盼儿顺口道。你是不是袖子里永远塞着一张手绢,看着哪位小娘子不开心,上去就说这句话?
池衙内挠了挠头,半真半假地说:被你给看出来了,不过不是一张,是三张。万一哭的小娘子多呢。
赵盼儿果然被逗笑了。
池衙内看着赵盼儿,真挚地说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赵盼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少贫嘴了,走吧。
池衙内傻里傻气地问:去哪?
赵盼儿回头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
真的?池衙内大喜过往,合十双手喃喃,月老爷爷,你终于显灵了,下回我再给你烧更好的香!
他追上已经走远的赵盼儿:我带你去大相国寺的夜市吧!
夜市人头攒动,池衙内拉着赵盼儿,一会儿在捏泥人的摊位前模仿泥人做个怪样,一会儿买来一串冰雪元子递给赵盼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在投壶摊位前停下了脚步,赵盼儿试着投了几次,可惜都差了一点。出乎她意料的是,池衙内潇洒的一个转身花投,两只箭竟齐入壶中,引来了围观者雷鸣般的掌声,赵盼儿也不吝赞美地给池衙内竖起了拇指。
哈哈,没想到吧,你骰子比我强,可我投壶比你强!在一片赞誉声中,大获全胜的池衙内嘴咧到了耳朵根,只觉得肚子也空了起来。他和赵盼儿在一摊位前坐下,熟练地吩咐老板:老板,水晶角儿、肺鳝鱼包子、麻饮细粉各上一份,再把我存你这儿的酒都拿来!这几日你太辛苦了,今晚好好松快松快,也尝尝咱们东京的小吃!
赵盼儿被夜市的欢乐气息感染,明显开心了许多,笑着点头同意。
她的笑容又让池衙内心中一漾,他悄悄捂了一下胸口,殷勤地替赵盼儿倒了杯酒,神神秘秘地说:别看这地方不怎么样,打小我就常来。这是陈年的瑶泉酒,我从八大王的别庄里悄悄偷来的。
真的?赵盼儿明显不信。
池衙内撩起了袍子,指着小腿:不信你瞧我腿上的伤!被王庄的狗咬的,现在还没好呢!今个儿咱们不醉无归!
赵盼儿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两人举杯进食,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月色下,池衙内和赵盼儿都喝得脸色绯红。后来更率性猜起了拳。两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到最后,赵盼儿池衙内各自都叫脱了力,笑倒在桌上。
停,停!我透不过气来了。赵盼儿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池衙内见机忙坐得更近了一点,他转了个角度,让小摊用来照明的火烛正好映入他眼中,然后深情地问:盼儿,你开心吗?
赵盼儿不假思索:开心。
池衙内大喜,一只手抬起,眼看就要自然地搂住赵盼儿的香肩。
然而赵盼儿却机敏地避开了: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那我一直这陪你这样开心好不好?
池衙内愕在当场,难道赵盼儿还会读心术吗?一道闪电从他头顶闪过,雷声渐响,夜市里的行人们开始躲避。池衙内仍然呆若木鸡。
赵盼儿掰着手指,一一罗列着:第一,要请小娘子去便宜的吃食,这样才新奇。第二,要说说自己冒险轻狂的事件,这样才有趣。对了,说要紧话的时候,还要让烛光正好映在自己眼里,这样会显得特别真谢谢你陪我喝酒,可我自小见惯风月,这些套路听也听滥了
池衙内尴尬不已:早知道,我就不费这劲了。
赵盼儿轻声道:可我还是要谢谢你,小池,你今天带我上这儿来,我很开心。
池衙内立刻心花怒放:真的?
赵盼儿真挚地:真的。说起来,你真的是我命中的贵人,虽然我经常对你不太客气,但我心里明白,像你这样爽快、大方、又信任人的东家,打着灯笼也难找。能和你一起经营永安楼,是我的幸运。
池衙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啦。他突然觉得不对,警惕道:你是不是要说可是了,打住,这个我有经验,先夸人后可是,惨就一个字。
赵盼儿扬了扬眉: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就不用说了。
雨点啪地砸在了池衙内身上,他气愤地:为什么?论钱,我比顾千帆多;论疼人,我比顾千帆细致;论长相,我也比他强不少;咱们还能玩到一起去,蹴鞠,赌钱,投壶,多难得啊。那块木头会什么,连钱都不给你,让女人在钱的事上为难,他还算个男人吗?你都能瞧得上他,干嘛瞧不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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