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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小说(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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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上开封府告他们去,我就不信这东京不讲王法!孙三娘一瘸一拐地往城门走去,似是打算就这么走到开封府。
    掌柜娘子见状,忙拦住孙三娘:别!好民不与官斗,他敢这么做心里自然有底。你们呀,招惹池衙内也就罢了,干嘛还要去招惹今科的探花郎!柯老相公可是做过官家夫子的,探花郎既是他的门生,又是高观察家的乘龙快婿。厢吏都要讨好的人,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得罪得起?
    赵盼儿身子发抖,一瞬间心如死灰、站立不稳,还是孙三娘扶住了她。
    掌柜娘子叹了口气:如今我也不敢留你们,赶紧回钱塘吧。我替你们把包袱捡了过来,还有一吊钱我也放进去了。对了,宋娘子的琵琶。
    掌柜娘子将琵琶递给宋引章,宋引章连忙接过,顿时找回了一魄,她惊喜地向掌柜娘子道了谢。掌柜娘子又塞给赵盼儿她们几个包袱,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我得走了,要让别人瞧见了告诉高家,我也免不了挨收拾,你们保重!说罢,她也顾不上告别,便匆匆地上车走了,只留下三女木立当场。
    宋引章惶恐地问向赵盼儿:姐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赵盼儿不想让宋引章担心,勉强扬了扬嘴角:别慌,天无绝人之路,让我想想。她弯腰想捡起地上掉落的装着金铤的布袋,但霎时间却双腿无力,猛然跪在了尘土之中,吐出一口血来。
    盼儿!三娘想扶起赵盼儿,但也被牵动腿伤,跌坐在地。宋引章慌忙前来相助,却因一手抱着琵琶而顾此失彼,三女最后竟然跌成一团。
    赵盼儿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却逞强道:我没事、吐出这口淤血就好话没说完,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孙三娘含泪抚着赵盼儿:你就别要强了!咱们赶紧先出城找个大夫看看再说!
    赵盼儿再也无力反对,三女互相扶持起身,慢慢相携着一步步离开。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回首看了一眼东京巍峨的城门,那眼神悲凉不甘之极。她们脚下的道路,正是当初她们进京的大道。那时,她们乘车进入东京的心情有多急切,如今就有多失魂落魄。
    此时,一队鲜衣怒马的官员纵马从远处奔来,一路上扬起漫天沙尘。三女忙站到路边避让,宋引章仍被泛起的烟尘呛得直咳嗽,肩上背着的包袱也因此滑落在地。赵盼儿弯腰去捡地上散落一地的包袱,当她拾起一只水晶耳环时,耳环反射出的光斑正好耀花了马队中一匹马的眼。
    那马猛然受惊,嘶叫人立起来。马上之人立刻压制住马匹,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看到了正惊讶抬头的赵盼儿,两人眼神相触,同时都是一惊那人一身皇城司打扮,竟是多日未见的顾千帆!
    顾千帆立刻翻身下马,走向赵盼儿,他的眼神难掩关心,一把拉起形容狼狈的她,用身体替她挡住围观者的目光:你怎么了?
    眼下顾千帆的衣冠楚楚、意气风发,与一身狼狈的赵盼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盼儿强行忍下眼眶的酸涩,低下了头。而宋引章看到顾千帆,眼中瞬时写满了惊喜。
    跟在顾千帆身后的陈廉见三人狼狈的样子,立刻举手做了个手势,他学习能力强,短短月余便把学通了皇城司的手势密语。数十皇城司侍卫立刻整齐划一地跃下马来,按刀面朝道路站成两排,把顾千帆等四人与百姓们完全隔绝开来。
    顾千帆伸手要察看赵盼儿头上的伤。赵盼儿却不自觉地偏头避开顾千帆的手。她强装镇定地说:没什么,受了点小伤而已。你回东京了?郑青田的事情都解决了?
    顾千帆皱起了眉: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硬挺着?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阵委屈突然袭上赵盼儿的心头,无论她方才如何被人凌辱,被人嘲笑,她一滴泪都没流,可此时,听到顾千帆的声音,眼眶一涩:你就那么想看到我出丑吗?好,我告诉你就是,只不过被你说中了而已!欧阳旭借着他岳父和座师的势,赶我出东京。
    顾千帆有些意外:你要回钱塘?
    赵盼儿苦笑道:不然还能去哪里?引章,许知州帮你的兑的那些飞钱,能先借给我吗?
    宋引章忙摸出来交给盼儿。赵盼儿将飞钱和金铤一起交给顾千帆:这些应该够赎回你父亲的玉剑首了。本来应该我自己去赎的,但你现在已经没事了,让手下去办,肯定比我更快更妥当。
    顾千帆根本不接,他压抑着心中对欧阳旭的怒火,尽量平静地说:赵盼儿,你的精气神都到哪去了?他能赶你出东京,我自然也能送你回东京。
    你就别趟这池浑水了,你说过的,东京城的达官贵人太多,一旦出了事,就算是你也护不住我们。只是那时候,我自大狂妄,根本没听进去。赵盼儿打量着顾千帆身上气派体面的皇城司指挥使服饰,这身衣服衬得他更加长身鹤立了,你现在这打扮可真威风,以后也要经常这样子,别再像在钱塘那样倒霉了。谢谢你帮我来东京,现在,我终于可以认命了。就此别过。
    她看着一身官服的顾千帆,低头福身。顾千帆看着这样的赵盼儿,只觉心疼。
    赵盼儿低头起身,心灰意冷地对站在一边的宋引章、孙三娘说道:走吧。
    可顾指挥不都来了吗?宋引章既不解又不舍,她才刚发现东京的好处,怎么能现在就走。宋引章被孙三娘用力一拉,她只得跟上了赵盼儿的脚步。
    看着赵盼儿单薄的背影,顾千帆扬声问:你甘心吗?
    赵盼儿一愣,脚步停滞。
    顾千帆继续高声道:就这样像丧家犬一样离开东京,你甘心吗?你向来不是最心高气傲的吗?成天把绝不后悔,不达目的死不甘心挂在嘴边,可现在不过遇到一点挫折,就失魂落魄了?我真是高看了你!
    赵盼儿霍然回首,紧盯着他:你不用激我。
    顾千帆用冰冷的眼神掩饰住内心的波动,他真怕赵盼儿就这么认了命:我可没那个闲心。我只想提醒某人,光还钱就完了?欠我的画呢?连说话算话都做不到,果然和那个欧阳旭天生一对!
    赵盼儿气愤地说:我和他已经恩断义绝了!
    顾千帆冷笑了一声:你和他恩断义绝?难道不是他把你像块抹布一样,扔出东京的吗?
    顾千帆!赵盼儿攥紧了拳头。
    顾千帆向前走了一步,双眸深若幽潭: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甘心吗?
    赵盼儿浑身不断颤抖,说不出话来。
    顾千帆又转头问宋引章和孙三娘:你们呢?千里迢迢陪她进来东京,也甘心这样什么公道都没讨到,就灰溜溜地回钱塘吗?
    我不甘心!宋引章似乎被自己突然起来的勇气吓了一跳,她略微平复了一下,继续鼓起勇气说道,我想留在东京,我想象张好好那样,做个能打马走御街,让柳工部替我填词,让百姓们抢着在我楼下听曲子的东京娘子!
    孙三娘犹豫了一下,也道:我也不甘心,我都被休了,回钱塘还能干吗?成天看着那对奸夫淫妇恩爱吗?那厢吏既然只是在恐吓我们,咱们留在东京,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能对付欧阳旭。
    顾千帆看向赵盼儿,一言不发。赵盼儿难掩震惊,心中天人交战的她,在顾千帆沉静如水的眼神中,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她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我不甘心。
    顾千帆闻言,眸光闪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医馆内,赵盼儿身上披着顾千帆的外衣,一名大夫正蘸着药酒给她额头的伤口清创,一阵剧痛袭来,赵盼儿轻呼了一声。
    我来。顾千帆不由分说地接过药酒帮赵盼儿清理起伤口来。
    只见顾千帆单膝下跪,温柔地一手轻扶赵盼儿脑后,轻轻以药酒擦拭着赵盼儿额上的伤口,见赵盼儿痛得蹙眉,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眼神无比认真,眸光似水温柔。
    赵盼儿原本还在忍痛,眼见顾千帆如此神态,两颊不由绯红。顾千帆专注于赵盼儿的伤,不解其情,小声问道:怎么了?
    赵盼儿慌张掩饰道:酒味太熏人。
    顾千帆眸光一闪,继续替她清洗伤口。
    不一时,顾千帆的一名手下在屋外禀告说那名胥吏已经被他们抓获。此时,赵盼儿已经换好了陈廉寻来的衣服,便跟着顾千帆一起走进院中。
    胥吏正大着胆子对陈廉呵道:放!你是哪路军汉,竟敢他突然看到不远处一脸淡漠的顾千帆,双膝下意识地一曲,又连忙站稳,活阎罗?顾、顾指挥?
    顾千帆语声低沉,虽无怒意,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臆造律规,欺逐良民,是谁借你的胆子?
    胥吏看到旁边的赵盼儿,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求指挥开恩!小的猪油蒙了心
    陈廉踢了他一脚:直接回话!
    胥吏绝望之下只能招供:是新科探花欧阳旭!他刚搬到城东坊的时候,给小的送过一份见面礼,这回又让人送了五贯钱过来
    顾千帆自然知道他受欧阳旭指使,可这并不是他想知道的答案:高观察可曾吩咐过你对付她们?
    胥吏忙摇头。顾千帆对此略微意外,又问道:其他官员呢?
    胥吏忙道:也没有。
    赵盼儿听了这些才知道欧阳旭比她想象中还要可耻,她本以为他是受了高观察的催逼、得了老柯相的帮助才敢对她如此,没想到他单纯是贪慕富贵,自己使出这等无耻手段。
    顾千帆转头吩咐陈廉:押去皇城司诏狱,先关上十天。
    胥吏吓得几乎失禁,苦苦哀求道:指挥饶命!饶命呀!
    等等!赵盼儿突然拦住陈廉,低声阻止顾千帆,这事你别插手太多。她走到胥吏身边,冷冷地说:把和欧阳旭勾结的事情写个切结书出来,就放你走。
    胥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顾千帆,然而顾千帆却不动声色。
    陈廉见状,踢了胥吏一脚:耳朵聋了吗?
    胥吏如得大赦,连连道:写,我写,我写!
    胥吏抖抖索索地写着切结书,顾千帆和赵盼儿则远远地等在一边。
    当着我手下的面驳我的令,你好大的威风。顾千帆挑了挑眉,却全然没有被驳了面子的气恼。
    赵盼儿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得罪人。你刚回京城,还没回皇城司交差呢,就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万一真传到高家那边,拖累了你,叫我怎么心安?
    顾千帆眼神一暖,语气却依然很冷:哦,你难道以为,单凭这份切结书,就能让欧阳旭认怂?
    令顾千帆意外的是,赵盼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刚才提醒了我,他既然只能求平常士大夫瞧不起的胥吏捏造罪名赶我出城,说明他害怕我留在东京,更害怕被高家知道我的存在。
    不一会,陈廉拿了胥吏盖了手印的切结书走过来:赵娘子你看看?
    赵盼儿扫了一眼,点点头。顾千帆一颔首,原本看管胥吏的侍卫让开,那胥吏抱头鼠窜而去。
    能让人送我去欧阳旭那吗?赵盼儿看向顾千帆。
    不能。顾千帆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盼儿以为他又生气了,无奈道:你又怎么了?不送我去,我自己去就是。
    顾千帆指了指等在外面的宋引章、孙三娘:就你们现在这副五劳七伤的样子,还想去讨公道?就算你能折腾得动,她们行吗?
    赵盼儿一愕,心中满带歉意地说:我都忘了这个了,那送我们去客栈总行了吧?
    陈廉眼珠一转,忙上前道:您就别想着去客栈了,我们这大队人马的,送你们一过去,人家还敢开门做生意吗?见赵盼儿还想说什么,陈廉快言快语地说:我有个主意,我是东京人,之前在广德坊桂花巷里置办了有一处院子,一直闲着没用,本来我想回京后住那的,可又嫌那离我娘住的大宅太远,我一个人又懒得生火做饭。现在好了,要不你们就替我住那吧,顺便还能帮我看看院子!我呢,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大宅赖在我娘那不走了!哎呀,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廉不由分说地推着赵盼儿出了院子,回头向顾千帆露出个邀功的表情。顾千帆面上不显,却是点了点头。
    一下马车,赵盼儿等人就开始四处查看着陈廉借给她们的小院,院落里布置清雅,左中右三间厢房,正好一人间。
    宋引章高兴地说道:终于又回东京了,真好!我好喜欢这个小院,我可以坐在那边练琵琶!盼儿姐,顾指挥可真好!你说,要是我再求求他,他能不能顺手把我的乐籍也给销了?说到这里,宋引章被赵盼儿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结巴起来:怎、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妥当吗?
    孙三娘叹了一口气,拉过宋引章的手道:还是让我来说吧,引章,今天我们得顾指挥相助,固然是非常幸运。可以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再麻烦他了。
    宋引章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不是盼儿姐的朋友吗?
    孙三娘耐心地解释道:顾指挥肯帮咱们,是因为盼儿之前在他落难时出过手。可人家都帮我们好几回了。人家讲礼数,咱们可不能不知进退。
    赵盼儿起身附和道:不错,人贵自立。我们三个都不甘心离开,可是如果以后事事都只能靠着顾指挥,那又与奴婢有何差别?这个东京,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本事留下来,还不如回去呢。
    宋引章涨红了脸,小声分辩着:我不也是什么都想靠别人,只是如今托欧阳旭脱籍只怕是不能了,有些事,对我们来说势比登天,可对顾指挥来说,说不定只是举手之劳。
    赵盼儿叹道:如果脱籍真那么简单,许知州早就帮你办了。欧阳旭事先应承,今天又突然翻脸,多半也是因为难以办到才恼羞成怒。顾千帆是皇城司不假,可东京遍地皇亲国戚,他一个指挥,哪能轻易就只手通天?你只看到了他今天的风光,却没看到他被人追杀时的凄惨。而且,皇城司这种干脏活的衙门,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骨中刺,你想想,要是他的仇人知道他帮你脱了籍,会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宋引章顿时一惊,心中已经开始动摇。
    赵盼儿又给她看肩上的伤疤:这伤,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受的。
    啊?多久了?怎么还这么吓人?宋引章惊骇地看了一眼,随后眼神又坚定起来:我听姐姐的话,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对了盼儿姐,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行首姐姐,她告诉我,在东京乐籍并不低贱,靠本事过活,一样也能受尊重。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只要足够努力,说不定我们也能像她一样呢!
    赵盼儿和孙三娘闻言都松了口气。
    赵盼儿走进自己的房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释然。她无意识转头,却见窗外有一个阴沉的身影,不是顾千帆是谁?赵盼儿走向顾千帆,两人默默对视,一种此前一直被压制住的情绪在两人之间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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