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五年小说(12)
我睨着他半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陈清风的感慨,情不自禁地也有感而发。
我说秋星鹭,你到底是怎么平安活这么大的?
他像是被我问住了,抿着嘴琢磨了半天,突然双手合十冲着门外拜了几下,都是祖师爷怜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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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这算臭味相投?
回屋路上听完了我添油加醋的描述,易水心一脸复杂地评价。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马失前蹄的消息大概率是沉剑山庄的人说的,竟然舍得抛下正事急匆匆地跑来接我。不过我的感动只维持了一秒,很快就被他那句臭味相投给说了回去。我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说你这是赤裸裸的诽谤、污蔑、造谣中伤。
易水心一挑眉,一脸你待如何。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问:那沆、沆瀣一气?
周围安静了一秒。
我清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着口哨看起了风景。
长青宗今年来参赛的几个人里,只有比我高出个脑袋尖的齐云舟,跟我的个头还算相仿,我甩了甩余出一截的袖子,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腰上那朵神秘的花。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原书里确实有一个长了这么一块东西的角色。因为腰上的胎记形似传说中世尊手上的金婆罗花,所有人都认为他佛缘深厚,佛门扛把子应禅寺的主持甚至还因此送了他一个名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从我穿书以来,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在不断地刷新我的世界观,事到如今,我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继续欺骗自己,郑小冬就是原书里那个出场没两分钟就嗝屁了的龙套。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平淡一点,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叫萧如观啊?
易水心不愧是男主角,一看就是见惯了大风浪,呼吸不乱脚步不停。
听说杭城不设宵禁,你想上街转转么?
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忠肝义胆的那个有没有可能是关二爷呢?
秋:那光复宝岛的到底是谁!?
[秋星鹭]加入队伍。
我是真的很喜欢写一些文盲角色L大概因为自己本质上也是个文盲。
冬哥正在重塑自己的世界观,今天的小剧场没有他。
第28章 恨西风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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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在街上逗留太久。吃过饭、听过食客的闲话,又去挑了两本闲书就回了山庄。
易水心在纸上写写画画,我就挨着他坐在边上,看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或许是我安静得太不寻常,他写两笔就忍不住朝我看几眼,看得我莫名其妙,总怀疑自己穿反了衣服。
我放下小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再怎么看我身上也长不出你不会写的字的。
我还以为你会问些什么。易水心失笑。
说的是他避而不答的问题。
说实话在外面逛了一大圈后,我的疑问已经消化了大半,剩下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实在不值得我再费口舌花心思和人玩猜谜游戏。
识时务者为俊杰,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一向是个很贵的俊杰。
我问他:你会害我吗?
见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无可无不可地耸肩,那不就结了,反正该我知道的东西,我总会知道的。
易水心写字的动作一顿,显然是有些吃惊,好像面前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只狗。
我抻着脖子看了一眼,从笔尖滴出的墨汁把好好一张纸晕得乌漆嘛黑,什么也没看明白。叹了口气,顺势用额头贴了一下他的,我说士别说别三日,就算只别了三分钟你也要刮目相看的。
易水心屈指弹了一下我脑门,把写坏了的纸揉皱后换了张新的。
他没说下去,我也没再贫嘴,不咸不淡过了一宿,很快就到了英雄会开始的时候。
这场大会算是中原武林的一项传统艺能,早在柳叶刀爷爷的爷爷还是庄主的时候就存在了。
和乌图的传歌节类似,英雄会的召开,本来是为了票选出一个话事人,带着大家和当时如日中天的西疆邪道打擂台。结果没过多久,乌图战败,西疆式微,邪道的几大派门也跟着吃了挂落,中原武林不说是不战屈人之兵,也是捡了个老大的便宜,英雄会的传统虽然保存了下来,但渐渐也演变成了年轻一辈切磋比试的盛会。到了后来,沉剑山庄为了彰显中原武林海纳百川的广阔胸怀,干脆取消了参赛选手的地域限制,不止东海四岛,就连过去好多被当做邪魔外道的小门派也在受邀之列。
长青宗就是其中之一。
据易水心说他们曾经是绥州萨满教的分支,结果祖师爷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和老东家割席,自立门户建立了长青宗。
古先贤说得好,子不语怪力乱神,东北那一套开马绊、拜七星的老风俗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长青宗因为中原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早些年没少看别人脸色。好在是这一代弟子争气,用那些个大佬的话来说,是出了几块值得雕琢的璞玉,没有叫曾经煊赫过一时的娑婆刀法惨遭埋没。
易水心低声给我讲解的时候,人群里的秋星鹭难掩激动的神色,冲着台上拼了老命地挥手,要是他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摇到天上去了。
我是没见过排在头前的那几匹千里马,不过光看秋星鹭这架势,我要是娑婆刀有灵,恐怕会使劲浑身解数让自己埋没得再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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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柳叶刀终于发表完了动员讲话,易水心婉拒了他一起看戏的邀请,带着我逃也似的混进了人群里。他去抽签,我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头。大概真是天下苦领导发言久矣,周围人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喜悦。
英雄会的赛制和它的名字一样,朴实无华,简单粗暴每人三支签,胜者晋级下一轮,败者收拾铺盖,三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秋星鹭捏着三支签子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怎么又是沧浪剑啊!
听说他前几年有过几次侥幸打了两场胜仗的经历,结果每次都是在第三场不幸栽在了这个沧浪剑身上。以至于现在别说是和人家对垒,就是听见这三个字都要抖上三抖。
如果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那他的确是非酋界的佼佼者。
我象征性地鞠了一捧同情的热泪。
不过他的悲痛来得快,去得更快,没多一会儿就像是忘记了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跑来和我八卦易水心的身份。
那位少侠就是传说中萧大侠的独子萧如观?你俩还真像六哥说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我呃了一声,扭头问易水心:咱俩不是在山上待着,就是在山上待着,就这样也能传出八卦来?
易水心大概也被无语到了,居然说了句俏皮话:大概这就是顶流的烦恼?
我说求求你收了神通吧,别再顶着这张脸说出这种怪话了。
看着一边上蹿下跳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秋星鹭,我忽然无师自通领会了做谜语人的快乐。
没过多久,有工作人员唱了几遍易水心的名,秋星鹭推推搡搡地跟在我身后,嘟嘟囔囔念叨着能不能见识见识君子剑的风采,也到了擂台下看热闹。
易水心的手气似乎也不算太好,头一阵就遇上了有名有姓的江湖新秀。他做易水心的年头比做萧如观要长得多得多,江湖上对他的评价一时还没能完全转变过来,一路走来我随意听了一耳朵,多是在唱衰这位自在城主昔日的走狗,期间夹杂着几句称赞对手的话,给他加油的真是一句也没听着。
我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理念,铆足了劲儿要替他壮壮声势,没想到才吸了口气就被他看穿了打算。易水心微微一笑,不轻不重用口型叫了我名字,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自明。但秋星鹭没看出我俩之间的暗潮汹涌,一径怂恿我:你和萧少侠这么铁的关系,此时不声援更待何时啊!
我斜睨着他,我看你对他很推崇啊,不如把这个喊加油的机会送给你?
秋星鹭冲擂台上眨巴眨巴眼睛事后我总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存在小动物的直觉这么一说,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和萧少侠非亲非故,不好吧?
咱俩不也非亲非故,你怎么还硬插在我跟易水心中间当电灯泡?
秋星鹭沉思了片刻,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不识趣儿。
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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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秋星鹭白话的工夫,擂台上的易水心已经换上衣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认真表情。
自从刚到山庄那天莫名其妙和柳兄起了冲突之后,我脑海里又出现了很多本来不属于我的所谓常识,其中就包括了易水心今天的对手,仙乐宫的少宫主应瑶光。
台上的人正在对峙,秋星鹭不知是不是没了耐心,凑到我跟前小声说隔壁有人悄悄开了赌盘,他把全副身家都拿去押了易水心胜,问我要不要也去试试手。我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没好意思打击,问他:这么相信我们小易?
秋星鹭信心满满,你看应瑶光一个大男人非要弹琵琶,一点都不阳刚,一看就打不过萧少侠。
他的嗓门不小,就算尽力压低了音量,还是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其中有几道视线,多半是来自仙乐宫弟子的,带着一股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狠劲儿。我算是信了他之前说的祖师爷怜见,为了避免才交的朋友被人报复,只能绞尽脑汁替他找补。
我说你这纯属偏见,什么叫不阳刚?怎么算不阳刚啊?四大天王算吗?
秋星鹭说四大天王我知道啊,管风寒咳嗽、活血散瘀,还能治毒蛇咬伤,好东西。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说秋十,哪天你要是死了,一定是被自己活活笨死的。
秋星鹭茫然地看着我,满脸不知世事险恶的天真。
正说间,应瑶光突然动了。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听见铛铛两声,人群中一片哗然,我一扭头,身边的秋星鹭也是张口结舌,可怜巴巴地问我:郑兄,应瑶光刚刚是不是瞪了我一眼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沉浸在琵琶居然也可以是打击乐器的巨大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身后有人还在嘀咕,这应瑶光好生猛,我看易水心这局恐怕要
话没说完,冷不丁被仓啷的拔刀声打断了。
我看见一道刀光,又快、又冷、又利,像厚实冰面转瞬即逝的流光。眨眼之间,易水心已经欺身而上,逼到了应瑶光面前,燕来刀精准地卡进了琴弦和木板之间,轻描淡写地一弹。紧接着,四弦一声,琵琶弦应声而断。
擂台上下静得能听见叶子落地的声音,所有人包括我,像是都被易水心的神来之笔镇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秋星鹭傻乎乎的看不懂形势,吭哧瘪肚半天,憋出一句:不愧是萧少侠,这招我怎么没想到呢!
别说了,没看台上应瑶光气得直哆嗦吗!
郑:明明是你们仙乐宫的武器质量不过关,干嘛怨我们小易下手太重!
秋:你看,我就说仙乐宫不够阳刚吧。
易:我看你们比对面还想弄死我。
第29章 番外镜花影
谢哲青下山游历的第四年,在沉剑山庄的英雄会上见到活生生的聂无极。
聂氏这对姐弟是近来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新秀,姿容绝佳,刀法超凡。入关以来,上天山、涉韩江,短短数月,几乎要把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得罪个遍。
江湖上对他二人刀挑各大门派的行为多有忌惮两人出身西疆自在城,身负乌图王室血脉,这样敏感的身份,很难不令人忧心西疆邪道是否也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哲青却不大在乎。他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又与天山派吕秋水、百越盟陈西丘等人有嫌隙。听人细数了聂家姐弟的罪状后非但没和人同仇敌忾,反而生出了结交一番的兴致,从茶客口中探得了二人也要参加英雄会的消息,当即把师妹的委托抛诸脑后,连夜改道去了杭城。
早春三月,惊蛰方过,杭城便下了场雨。
谢哲青跟随引路的侍女走进山庄时,正撞见传闻中的二位新秀和人起了口角。聂扶风的性子和她那张大家闺秀的脸可谓是南辕北辙,此时正双手拄刀拦在几个年轻人面前,不依不饶地向人要一句道歉。身形堪称娇小,却很有几分一夫当关的豪气。
我们姐弟二人好端端走在路上,是你们非要来挤这同一条小道,如今竟然还倒打一耙,怨我阿弟的伞弄湿了你们的衣裳?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教养么?
被拦住去路的几人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及回答,又听她身后撑伞的少年冷然一句:阿姐何必与这些废物费这些口舌。
话音才落,人群中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为首者闻言怒上眉山,仓啷一声抽出剑来,要和两人手下见真章。不料那少年连余光也不肯施舍一个,下巴微微一抬,眼含轻蔑语带不屑,想问我的刀,你还不配。
聂无极三、四岁大的时候就已经提刀,在西疆成名极早,是以扬名中原这一年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看上去还是少年模样,白衣束发,眉梢眼角俱和他腰上的刀一般寒意凛然,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神兵,要人望而生畏。似乎察觉到了旁人的视线,他骤然转过眼,和谢哲青略带好奇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和大多数人期待的清逸俊秀大相径庭,声名在外的谢哲青其实只是个面容平凡的年轻人,唯独一双眼睛生得不俗,如宝珠、似寒星,是白水银里养着的两只黑水银。
四目相对,聂无极的眼睛倏地一亮,像草原上忽然烧起的火,把他的人也烧得鲜活热烈。
很奇怪的,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他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就先想起一道剑痕。
天山绝壁之上的剑痕。
聂无极见过许多人的剑。
天山派掌门的剑冷,如孤月高悬,关山飞雪。
儒侠陈弘微的剑雅,是行仁蹈义,动循轨礼。
潇湘剑清逸,孤亭剑凌厉,白蔷剑绝艳。
然而世上千万种风情,千万般法门,到了这一剑面前,纷纷黯然失色。
剑意悠远,宛如远山含翠,闲云出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聂无极的手轻轻搭在了刀柄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急切,向着谢哲青的方向问道:是你?你也要来问我的刀么?
他这一问来得莫名,谢哲青却没有半点意外,笑着摆摆手,随即跟在侍女身后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之后那么多年里,聂无极常常梦见沉剑山庄的照这个面。
那是宣和二十六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天,新雨初晴,谢哲青背一把收在苍青剑鞘里的长剑那是他曾经的佩剑松风慢,只可惜在今次英雄会上与聂无极一战后就断成了两截,笑吟吟地隔着人群看向他。
那时的沉剑山庄,梨花败,桃花盛,杨柳依依。
居延海之战结束后不久,印心剑谢哲青在西凉州病逝。
是夜,兰阳大雪,七日不绝。
第30章 恨西风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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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战告捷,又连胜了两个小有名气的精英弟子,这一天里易水心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才下了擂台就被一帮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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