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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那么一点落地。进到殿中抬眼一看,只见宫人们纷纷乱作一团,地上已经有了好几具尸体,其中两人是黑衣打扮的暗卫。而邱霜已经闯到第三进寝殿,正与殿内另外名影卫缠斗在一起。
那两个影卫伸手都是极佳,单独一个和江h比都可谓是不相伯仲,两人配合起来威力更甚,邱霜打得很是辛苦。
江h知道,邱霜这是在拼命为他拖延时间。
此时想立功的侍卫都纷纷上前加入战团,也有一部分选择护在龙榻周围保卫皇帝安全。
江h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后者,五指收紧,萃毒匕首已经滑到掌心――这才是此次行动的最后杀着。
江h右手握紧兵器,此时无人注意到他,只要突然暴起,将手中匕首用力刺出……
他一点点的靠近床帐,明黄色的帐子极为厚重,床帐之后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
他伸出两个手指,极快的在帐子下摆拨了一下,帐子微微摇晃之时用余光向缝隙间看去……床帐之后空无一人。
江h脑中“嗡”的一声,浑身汗毛倒竖,惊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他们设了这么一局,还是他们一脚踩进了敌人的陷阱之中?!
*****
温郁之等了十五日,江h没有回来。应该是说自从第十一日他们行动那天起,便一直断了联系。
温郁之不知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觉得一切都乱了,控制不住的不停的想着,江h若是出事了,就是自己害死的。
他浑浑噩噩熬到第十七日,北燕放出消息,皇帝遇袭受伤,刺客伏诛,并通缉“秋决剑”邱霜师门一十二人。
依旧没有江h消息,可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林乐源提了壶酒来温郁之的小院,找到了丢了魂似的枯坐着的人。
“查到了,”他自己拉开椅子在温郁之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题出在邱霜那边,他以前行走江湖得罪了太多的人。仇家一路尾随着他上了京城,猜到了他的目的,于是密告北燕。那人我们已经处理了,折磨了一整夜才咽气的。”
温郁之仿佛整个人都突然活了过来,一把抓住林乐源的袖子,急声发问:“那有没有江h消息?”
林乐源已十几年没见温郁之如此失态的样子了,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口安慰:“他会没事的……”
“对,对,他一定是会没事的!”温郁之抹了把脸,不等林乐源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江h是这次行动中身份最隐秘的那个,他还知道那条从银红照出城的密道,宫中也有我安排的负责事后接应的暗桩,那些人都是可靠之人……还有那个胡穆,我从前在京城就查过他,江h父亲曾于他有恩,他六年前在京城会帮衬江h一把,如今定然也会。这么多条退路,江h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说着说着,似乎便把自己说服了,声音越来越镇定,条理也越来越清晰,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似的。林乐源却是看的胆战心惊,他太了解温郁之了,他现在这神态简直是和六年前他在订婚宴上给岳父岳母敬茶时一个样子。
“子青,你听我说……”林乐源咽了咽口水:“你千万别犯糊涂,更别派人大肆去查江h行踪,你得知道……”
“我懂。”温郁之再次打断了他,也不知是说给林乐源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和邱霜的联络是两批人马,邱霜遇难,他却不一定暴露。也许是北燕真没发现他,也许是胡穆保下了他。我要是派人大肆寻他,反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你清楚就好……”林乐源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酒,递到他手上。
温郁之接过酒杯,拿起放到唇边,停了片刻,却又突然放了下来,抬头盯着林乐源。
“怎么了?”林乐源不解问道。
“这药叫‘神仙一日醉’。” 温郁之目光紧紧锁住林乐源:“以前我给江h用过,也是下再竹叶青里。”
“子青你在说什么?”林乐源吃惊问道,却是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乐源,你和我说实话!”温郁之深吸口气:“陛下他是不是准备向北燕投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喜欢就多多留言
☆、两军对峙
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厢房,素色床帐,被褥舒适柔软,黄梨木的家具简洁大气,书架上甚至还有好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
唯一让它像一间囚室的地方,便是厚重铁门上的三道大锁。
如果不是内力被封,兵器被缴,江h都要以为自己只是被人请去坐了回客。
当时他扮成侍卫呆在大殿之上,发现一切都是个陷阱时,已经来不及抽身撤退。本被值班首领调走的一半人马最先返还了回来,紧接着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五百御林军便将整个寝殿围了了水泄不通,挨个排查殿内一应人员。
江h以为大势已去,可到他时,排查之人却是摆摆手将他放了过去。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寝殿外走,果然,走过拐角,便被人兜头套了一个麻袋。
当时他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他敲晕了过去。他知道这是有人在替他隐瞒身份,可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总比声张出去让弑君之罪当场落实来得要好。
他醒来的时候,便到了这个房间。
房间四壁都没有开窗,分不清昼夜变化。江h计算着蜡烛燃烧的速度和下人送饭的频率,推测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这日那又聋又哑的老伯来送饭后,关了六天的铁门终于开了。
江h翘着腿躺在床上,外面的强光猛然照射进来,他下意识的眯了下眼。进来的人身形高大,本就带着胡人特色的五官逆光的时候显得异常深邃。
“款待不周,江公子见谅。”胡穆径自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有酒有肉的,哪有什么不周?”江h依旧没行没款的躺在榻上,也不起身,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就是闲的人都要长蘑菇了。”
“长蘑菇总比掉脑袋好。”胡穆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饮自酌,淡淡笑道。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卷舌,只是没有几年前的重了。
江h知他这是来套自己话了,可六天的时间都拖过来了,更不急这一时。于是他索性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俨然是一副要睡午觉的样子。
“江公子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和在下聊聊?”胡穆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手指转着空杯。见他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说道:“前些日子倒是在京师附近访到一人下落。那人与江公子也颇有渊源。郑氏之女,闺名一个‘婉’字。名门之秀,如今却布衣荆裙,隐没乡间。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不是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么?要不,给你们温大人送去?“
“废话忒多!”江h嗤笑一声,依旧是背对他。
胡穆也不嫌他的无礼,翘着脚坐着,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的说着:“江公子在此间逍遥悠闲,却不知外面可是热闹。这如今两国对峙,局势……那可是千钧系于一发。”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江h翻身坐起,弹了弹衣服下摆:“唧唧歪歪的,还不如解了我武功的封印,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胡穆依旧看着他,笑而不语。抬手给他倒了杯酒,然后起身甩甩袖子,竟然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唉,等等!”江h终是有些急了,一步冲上去拉住他衣袖:“话说清楚再走,你这算什么意思?!”
胡穆仰头哈哈大笑,如江h所愿的坐回了桌边。
“所以说你还是嫩。”胡穆笑道:“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激怒我没有一点好处。你还得好生哄着我,等我开心了,说不定还给你透露一两句当下局势。若是你家温大人在此,定会与我推杯换盏,都该酒过三巡了。”
江h咬了咬牙,压着性子给胡穆倒了杯酒,双手奉上:“请。”
胡穆大笑着接过,仰头饮尽,模样颇有几分狂士味道。
凭心而论,江h对胡穆并无反感,甚至是有些欣赏的。这人武功性情,无一不对他脾气。若不是阵营不同,或许还能成一段君子之交。心中有了这种想法,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贵国太子相较阁下,如何?”
“太子殿下?”胡穆挑了挑眉,毫不迟疑的答道:“文韬武略,龙章凤姿。”
“我看阁下风采也是不凡。”江h再敬了杯酒,盯着胡穆:“你就甘心……一世为臣?”
“呵,”胡穆笑了一笑:“我看你还真是不死心,都到了这田地,还不忘挑拨我们叔侄关系。”
“叔侄关系再好,哪有那花花江山来的要好?”江h也是笑:“只怕阁下一片忠心,君王……却得如鲠在喉……”
“你有这个时间在这里挑拨离间,还不如问问你们南楚的事。”胡穆毫不在意的曼声应道,声音中带着戏谑:“你就不好奇你家温大人寻未寻你?”
江h也不理他,挑眉一笑:“阁下是把我秘密收押了吧?你说郁之他会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寻我?倒是阁下……”
江h学着他慢条斯理:“你说我若是豁出性命,这门外守卫能拦我几时?若是能动静再大,保不住不掀个天翻地覆。要是让你们皇帝知晓你窝藏钦犯……你说他会怎想?”
“你不会的。”胡穆看着他笃定的笑着:“你还想留着命和你家温大人双宿双栖呢。”
江h没有和他分辨,只是嗤笑一声。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眼睛晶亮,那神态分明在说:“你看我会还不会?”
“看来还是得与你分说清楚……”胡穆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如果你这招放在十天前,有效。可前日总攻临安的军令已经下达,太子殿下领主力沿江集结,襄阳水军也以顺流而下。陛下御驾亲征,帅北方大军开赴前线,今日便该与太子殿下会合。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后院失火,他们也会先卯足力气攻下南楚再回头收拾残局。更何况……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叛变。我是个北燕人。”
胡穆声音轻轻慢慢的:“你这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
江h抿了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是在桌下绞紧。如果胡穆说言是真,那最后的决战便是近在眼前……南楚能不能守住?
温郁之……又会如何?
“你也不必太过愧疚。”胡穆接着叹了口气:“早在京城沦陷之时,你们南楚几朝几代的根基便已尽毁,朝中无将,民心不在,士气低糜,那时……便已经算是亡国了。”
房中“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江h捏破了手上酒杯。
胡穆看着他一个人坐着发愣,也没开口打搅。等他半响之后回过神来,才给他地上了一块帕子止血。
“你为什么不杀我?”江h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道。
胡穆依旧是笑的洒脱:“你父亲当年带你来过北燕,十几年前了。当时我修炼天玑掌,年纪轻轻,便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是令尊仗义出手才保全一条性命。你当时小,估计是没印象的。胡穆虽为王室,可江湖义气还是懂的。恩人独子,能帮一把,便不会袖手。”
“恐怕不全是吧?”江h睨了他一眼。
“是。”胡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六年前在京城传信与你,是因慈明堂得罪过我,不想看旬靖太过嚣张。如今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你威胁不到温郁之的。”江h猜到了他的意思:“你要拿他的性命换我的,他会。可若是逼他叛国,他不会。”
“谁说我要用你逼他叛国?”胡穆笑了一笑,声音放轻:“虽说我那好侄儿近年是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你们南楚军队不行,暗桩却着实是强。这么一批力量,我是可眼红许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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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的小院之中,林乐源叹了口气:“子青,这药不光是我的意思,陛下也是默许了的。如今北燕大军压镇,武昌安庆两地能不能守住谁心里都没有底。若那二城沦陷,临安便也保不住了。江h如今下落不明。如若他平安归来,自是万幸。可若他为北燕所囚,北燕用此胁迫与你,你又该如何?”
温郁之盯着他没有说话,半响之后苦笑了下:“我会去与陛下分说。只是连你也不信我么?”
林乐源也没再说什么,抬手将一整壶酒泼到了地上。
温郁之看了眼地上的水痕,没什么表示,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你在军队那边人脉广些,和我透个底吧。若是北燕全力攻城,武昌能撑多久?”
“十天。”
温郁之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接着问道:“两广与滇缅之地的勤王军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林乐源叹了口气,面有倦容:“调令早就发出去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回音……那些地方本就与朝廷若即若离,如今极有可能会袖手旁观。子青,这话我不该说,可我有时真觉得快点结束了也好……”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这次他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问:“如若真的兵临临安,陛下是准备开城投降了,对么?”
“陛下他自小就是个多情人……”林乐源道:“他能承一段盛世,却终究是少了开疆扩土的铁血。真若到了那时……你别怨他。”
说着,林乐源低低的哼出一段曲子。那是一段《破阵子》,他没有唱出歌词,温郁之却是听懂了他唱的哪句――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若是真到那时……”温郁之突然笑了,笑的无比释然:“我领兵打仗是个门外汉,可若谈判契约条款,还是能尽一点微薄之力的。”
“子青你……”
温郁之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个你不必和我去争。你是老侯爷的嫡子,不能毁了他的英名。至少让后世说起我们南楚臣子,也不全是汲汲营营之辈,还有镇北侯这等忠义将门。”
“我……”
“我也不是为你。”温郁之接着笑:“小晏今后的路还长,我以前体会不到,现在倒是懂了,眼泪都是往下流的。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子嗣,他是我家唯一一点血脉了,他要入仕,我怎么都要为他铺垫铺垫。”
林乐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子青你清醒点,你今后……”
“我?”温郁之笑了一笑,伸手按在自己胸口,低声说道:“等一切尘埃落定,若还没他消息……那我便去寻他。先从京城找起,再去湖北,一点点来。这天下就这么大,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总有让我找到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茶肆
林乐源那晚与温郁之长谈之后,第二天一早便动身奔赴武昌。所有人都在往南边逃难,唯独他逆着人流北上,执意去了重兵包围的危城。
一来,他是镇北侯的嫡子,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龟缩在后。二来……任厢还在武昌。
温郁之特意早起,将林乐源一直送到了临安城门之下。
城门送别,林乐源一身公子长衫跨坐马上,骏马踱了两步,他突然扯住缰绳,隔着身后银甲侍卫回头冲温郁之展颜一笑,眉眼弯弯,两颊各自一个酒窝,依稀还是旧时京城飞扬模样。
他没有出声,只是冲温郁之比了个口型。温郁之看懂了,他说的是“各自珍重”。
温郁之便也笑了。
他记得那年自己只有十八岁,满心装着的还是少年人那点芝麻大的闲愁。一夜间家中大变,千里奔丧,回京后只觉天塌地陷,强撑出面上的一派镇定。那时便是林乐源将他硬拖到自己府中,请了戏班子变着法子给他散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京城风波险恶,他便是他最牢靠的一大助力。
一月前林乐源怂恿江h去行刺北燕,温郁之面上不显,心中老大的一个疙瘩,只是山河飘摇,大局为重,这才堪堪压了下去。
可经此一别,也许……便真要后会无期。
温郁之独自站在临安城的城墙之下,清晨的晨雾尚未散去,城墙上披甲执戟的兵将肃杀而立,林乐源走的很急,转眼就看不见了。
而战火将至,这温柔到骨子里的江南就如一汪脆弱的镜花水月。温郁之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无论是旧日情谊还是心中怨愤,皆是在战火中一笔勾销,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
北燕沿江部下重兵,武昌安庆两处更是大军围城。南楚也是倾力一搏,临安城内除了必要的守卫,可谓是兵力全出。厮杀不知不觉便过了八日,上游流下的江水都染成了不祥的红色,上面漂浮着士兵的尸体和船只的残骸,夏天的酷暑一闷,空气中全是腐臭的味道。
运粮的道路五日前被切断,如今还没有重新打通,武昌便真的成了一座孤城,有冒死突围的斥候前来汇报,说城内粮草军火皆已告急,守将已下令从城中百姓家强行征粮。
皇帝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此时临安城内坚持留守的大臣不过二三十人,全都整日的聚在御书房内,忙到半夜才红着眼睛各自回去休息。
那日温郁之深夜回到小院,四周一片静谧,推开院门,竟见小晏还未休息,坐在院中等他。
“大哥……”小晏走上前来,借着夜色将一个信封塞到温郁之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在温郁之身边飞快耳语:“方才被人丢进房里,我怀疑与江大哥有关……没有声张,就我一人知道。”
温郁之两步走进屋内,回身一把插上门栓,点亮油灯,信封上绘了一朵芙蓉花,鲜红妩媚。温郁之迫不及待的便去拆信,手有点抖,竟然几下都没能拆开。
小晏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撕了开来。取出内力放着的字条――明日卯时,长亭茶肆,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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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天还未亮,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辚辚的驶出城去,停在长亭。车上走下的男子一身普通青布长衫,竹签绾发,正是温郁之。
他让车夫在路边稍后,张望片刻,便转身独自一人向路边茶肆走去。
战火连绵,茶肆也是十分破落,店主人老来丧子,不愿搬离,这才苦苦支撑。温郁之掀开竹帘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里间的胡穆。
胡穆也是一身便衣,他坐在窗边,微微抬手,举了举手中碰缺了口的粗瓷茶碗,笑容却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盎然性味,仿佛低调出行的世家公子。
店主大概已是被提点过了,见温郁之进来,也不吭声,探了个头便缩回了内间。
温郁之昨日手抖的几次撕不开信封,此时见到胡穆,反倒是不急了。冲他斯斯文文的拱手笑笑,返身自顾自的去架子上捡了只茶碗,这才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阁下久候,子青来迟,以茶代酒,先赔不是了。”
“温大人客气。”胡穆也是笑:“大人公事繁忙,殚尽竭虑,还有空来这乡野之地饮一杯茶,胡某反倒是受宠若惊。”
他们两各自举杯,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
温郁之一杯温茶下肚,没接他话茬,抬手给两人再续上,垂着眼淡淡说道:“一别多年,阁下倒是愈发丰神俊朗。胡家世家旺族,想必是生意盈门。”
胡穆当年潜伏京城时用的身份便是北边商人,他的真实身份温郁之早就一清二楚,两人也都心照不宣。
温郁之这么说,其实就已经是低头服软的意思了。
胡穆倒也没为难他,在怀里掏摸片刻,干脆的递上了一块玉佩,那玉色泽温润,挂着陈旧的平安结,玉面上横陈着两条刺眼裂纹――正是江h临行前温郁之给他的那块。
温郁之心中猛的一松,觉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有点落回肚里。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神色淡淡的接了过来。
“这物温大人想必认得。如今物归原主,至于人……”胡穆故意一顿。
温郁之接上了他的话:“只要不违家国道义,阁下有何要求……提出来,温某能力所及,万死不辞。”
胡穆转着茶碗,一脸兴味的看着温郁之:“就凭着一块玉佩,温大人便这么信我了?”
“他于我极为重要……”温郁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低声说道:“胡兄此次能保他一命,子青便已是无限感激。至于别的,只要还有一丝周转余地,我便当倾力而为。”
“温大人是聪明人,胡某便也明说了。”胡穆笑了一下,身体前倾,盯着温郁之,压低了声音:“京城全部密探换他性命,如何?”
“既然阁下挑明了,那温某可否也问阁下一句……”温郁之手指摩挲着掌心玉佩,同样压低了声音盯着胡穆:“阁下身份尊贵,有呼风唤雨之能,却惦记我这几个敌国小小暗桩……又是如何?”
胡穆轻笑一声,目中暖意渐渐褪去:“他是我恩人独子,胡某取他性命到不至于。可若废他一身武功……却未尝不可。这一身功夫对于江湖儿女,便如报国之心之与大人。大人几起几落,想必已是尝遍个中滋味。不会想让他……也受同样煎熬吧?”
温郁之看着他不言声,手中玉佩撰紧了一些。
“况且……”胡穆抬眼一笑,又恢复方才风雅模样:“温大人想啊,我们北燕占领京城,将来那些暗桩迟早会被拔除干净。与其留待太子斩草除根,还不如尽早交予在下。胡某若是宝刀在手,安不惜之?”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的闭了下眼。他心中叹息,知道胡穆全部说到点子上了。无论是两国对峙的大局,还是面对胡穆的要挟,他能回旋的余地都不多了。若能换得江h平安归来,这已经是最低的代价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温郁之飞快的苦笑了一下,最后问道。
胡穆知道温郁之这是答应了,挑了挑眉笑了:“他功夫了得,江湖路子也广,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小本商人,可没本事千里押人。”
温郁之差点被他一句“小本商人”给气笑了。
“不若如此。”胡穆最后说道:“温大人算无遗策,胡某不敢冒险。不若先交予我一半暗桩,胡某发誓定然不损那人分毫。至多十日后武昌之战便会分晓,届时……我们再做交换。”
“先交两成。”温郁之讨价还价。
“三成。”胡穆说。
“行,三成。”温郁之一口答应。
胡穆正准备问店家去要纸笔,让温郁之默写暗桩身份。可他还未开口,便见温郁之从怀中摸出一张对折着的素白信纸,直接递了过来。
“原来温大人早就……”胡穆这回真的有点惊了,随即便笑了:“温大人真乃是心思玲珑之人,胡某佩服。”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话已说尽,他抬手饮尽杯中残茶,干脆的起身走了出去。
心思玲珑又怎样呢?他心里讽刺的想着:官场经营,撺掇人心,阴谋诡计,这些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只可笑自己年少时还得意洋洋。如今国家危难,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临安城最后还是被攻破了。
军报传来的时候,皇帝紧急召集要员在御书房商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升了一次大朝会,临安城内只要挂了个职文官武将,无论官职大小,只要没有巡防任务的,全都来了,勉勉强强也有百十来人。
原杭州知府的比武场搭了个台子,最上面放了把椅子,皇上还没来,底下先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一开始只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司礼太监掐着嗓子喊了好几声“肃静”也压不住。
有尚自浑浑噩噩的,有脸色苍白如纸的,有身体抖如糠筛的――所有人都惶惶如同惊弓之鸟。
人心浮动已经不足以概括,说通俗点,大概是死到临头,天真的塌下来了。
直到一炷香之后,场外传来一声:“肃静――”
不同于宦官尖细的嗓子,这次发声的是个男音。声音不算太大,更没有疾言厉色,却是极为沉稳,方才还乱糟糟的比武场内一下子便出奇的静了下来。
所有人不由得伸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正从场外走来的一行十几个人。
这十几人皆是官职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三伏天艳阳炙烤,他们却全都一丝不苟的穿着最繁复的朝服。他们背脊挺的笔直的走过来,平日或儒雅或圆滑的面孔此时全是清一色的凝重肃杀。
人群静默无声,自动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温郁之。
温郁之只觉得身上那身绛红色的丞相服既厚且重,里三层外三层的压在身上,就如肩膀上的担子一般。他贴身的衣物已经湿透了,汗涔涔的滴着。可下颚却绷得越发的紧,背脊也是挺的越发的直。他双手抄在广袖之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身后跟着六部尚书,一行人仿佛是块风雨中打岿然不动的磐石。
他们穿过人群,依次站在了百官的最前列,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发声,可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众人都开始自发的整肃仪容,列队站好,没人再说一句闲话。
“皇上驾到――”
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这才缓步走上高台,百官拜服,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之声响起,仿佛还是大楚最昌盛繁荣之时。
可也只是仿佛罢了。
这次朝会极其的简短。司礼官当众读了最新的一次军报――北燕于昨日傍晚攻破武昌,城内守军弹尽粮绝,九成将士阵亡,守城将领也俱已殉国。而如今临安城外最后一道屏障已去,城中空虚,北燕战船已自汉口如长江,不日便要兵临城下。
军报读完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山穷水尽说的大概便是现在的情况了。
尚且年轻的帝王独自一人坐在孤台之上,表情在玉旒的遮挡下看不真切,可脸色却是分明的憔悴苍白。宽大的龙袍袖口伸出一截消瘦的手腕,苍白的五指死死扣着龙椅扶手。半响之后,他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说:“诸君……”
可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便颤抖的哽住了。
他慌忙以袖掩面转过身去,肩膀颤抖着,九五之尊控制不住的当庭哭了出来。
底下许多臣子也都痛哭失声。
温郁之没哭,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笔直站着,下颚绷的死紧,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不见一点血色,本就分明的眉骨便显得愈发锋利。
亡国之痛,有如切肤。只是于公于私,如今都不该是他流泪的时候。
*****
第二日清晨,温郁之点了十几个随从,轻骑从临安城北门出去,直接奔赴北燕大营。议和的地点定在了停泊在长江边上的一艘战船。
战船有三层,装饰的富丽堂皇,桅杆有一人合抱的粗。温郁之一眼认出,这船是南楚所造,该是襄阳城破时为北燕获得。
甲板上身披战甲的士兵悍然而立,温郁之将随从全部留在了岸边,独自一人目不斜视的穿过刀枪林立的走道,步履从容的抬步上楼。
甲板上刀剑肃杀,船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船舱装饰的典雅华贵,两边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穿堂而过的江风将夏日的酷暑也驱散了许多,吹得两侧的纱帘不住飘动。
正中的卧榻上斜倚着一名年轻男子,那人衣着华贵,身形修长,持卷的手指修长有力。他极为随意的靠坐着,毫不讲究的翘着脚,可一身贵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上位者的气质,是王者至尊。
温郁之走进房后,一个宫娥便走上前低声在太子耳边提醒了一句。那宫娥说不上国色,眉目却是极为温婉,说过一句之后,便静静的退到一边,低眉顺眼的给案几上的茶杯添茶。
北燕太子并未起身,甚至目光都未从手中书卷上移开。温郁之也不介意,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立在案前等待。一时间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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