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林子律(7)
翟蓝点头,往卫生间冲之前看了一眼他。
旅行路上难免粗糙点,游真现在的打扮才更接近于翟蓝前两次见到的样子舞台上光芒万丈,咖啡店前休闲却不失精致卫衣配色和刺绣都有明显的vintage风格,牛仔裤带着破洞,露出膝骨,好像跟上身不在一个季节。
游真很适合有点复古、有点另类,还有点花哨的装扮,配那一脑袋休息好了都不再毛躁的墨绿头毛,站在拉萨街头,再背一把吉他,绝对是人群中的焦点。
今天挺帅嘛。翟蓝夸他。
逆光,他看不清游真脸突然红了,只听答话莫名支支吾吾。
哦、哦,是吗?游真端着杯子开始喝水,我的衣服就都是这种,呃,太花了。出门的时候也没怎么认真挑。
翟蓝真诚地说:可你穿得就很好看啊。
语毕,他赶紧去洗漱了。
把门一关,不知游真在原处又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翟蓝休学前就不太重视外形了,后面成天自闭,更没心情拾掇。
这天大约被游真刺激到安静大半年的好胜心,翟蓝有心不让自己显得太普通至少跟游真站在一起不至于对比惨烈但无奈硬件不匹配。
他背包里就两三件基础款,运动裤,末了一件轻薄款羽绒服。
想穿越回几天前狠狠骂自己一顿太任性,连衣物都不好好准备,当最后还是认命了,翟蓝随便挑了件白色衣服,披上冲锋衣。
接受了是个初来乍到的游客的现实,翟蓝老老实实跟在游真身后。
酒店提供免费早餐,中西式都有,味道尚可,去得够早,捞到一根刚起锅的油条,炸得格外蓬松。翟蓝习惯性地撕开泡进豆浆,汤汁渗入,油条变软但入口还能吃到一点酥脆,混合一点点豆子香和甜味,他居然觉得自己是被唤醒了第二次。
刚起床时身体得到满足,现在连空落落的心都因为早餐的经典搭配被填满。
或许也有阳光,翟蓝转过头,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石板长街。
吃饱喝足,沿着长街一路往前,直达雪城。
布达拉宫伫立在拉萨城中,红白二色堆出千年巍峨。它本身就恍若一座神山,脚底的纵横街道、白色平房构成了一座名为雪的小城,受到它的护佑。
听说以前这儿以前就是吐蕃人居住、做生意、还有官吏办事的地方。游真翻着备忘录,喔,还要先拿预约门票。
翟蓝跟着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挂件,这会儿忍不住说:原来你没做功课啊。
游真:
游真振振有词:做了攻略我就没看第二遍了嘛。
布达拉宫需要提前预约门票,每天参观人数有限。游真前一晚要了他的身份证号,好险约上了,否则又得多等一天。
很多人的拉萨之行或开始、或结束于布达拉宫,历经千年,它已经成为了拉萨的象征。在雪域之外,布达拉宫和拉萨甚至整个西藏画上了等号。
天气晴朗,春日的和煦与残余的料峭在飒爽风中混合,日光倾城,没有用黄金和琉璃打造,布达拉宫依然光耀四方。连成片的建筑和山峰相比也不逊色,雪的白色,信仰的红色,一格一格的窗恰如雪域的眼睛,望向山海之外。
远处看还不觉得震撼,直到翟蓝真正站在了它的脚底,才感慨:好厉害。
长坡绵延,经幡挂在檐下飘扬。
乍进入布宫时还是日出东方,等结束参观,带着刚看过的佛像、金塔、经书与数不胜数的玛瑙宝石走出小门,重见天光时,已经日照当空。
那几座塔也太奢华了吧!
对啊对啊,还有那个故事,我好像听导游提到了仓央嘉措?
他本来就是活佛嘛
哎,太震撼了,这么多花岗岩,过去到底怎么一点一点运到城里的。
游客们仿佛出了门才敢放开声说话,交谈不绝于耳。
翟蓝喝了口水,若有所思。
怎么了?游真从后面追上他,感受到古人的鬼斧神工了?
翟蓝摇头。
每个时代都有这种超越人力的建筑,只是因为在高原,布达拉宫才别具一格。
游真听见颇为新奇的观点,一挑眉。
我在想,比起里面的珍藏,连接红宫和白宫的那条长坡更有意思。白宫是人间,红宫是天上,我们需要经过徒步丈量、感觉到体能的极限,在几千米的高海拔进行一场跋涉才能抵达它的门前总觉得这个意味更接近于布达拉宫本身。
长篇大论让游真对他刮目相看,打趣道:小学霸懂挺多?
换成别人这句话怎么都略显刺耳,但游真语气太诚恳,翟蓝居然开始不好意思:就瞎说的。我不是教徒,对那些更深的东西领会不了。
很有意思,我喜欢这个解读。游真停顿了会儿,看他的眼神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翟蓝,现在的你才是正常的样子对吗?
正常?
嗯,能说能笑,会跑会闹。
阳光直射,他的目光耀眼,翟蓝当然明白游真指的不是身体疲惫终于被驱散。他转过头,若无其事地摸着书包下垂的带子。
目之所及,格桑花正随风摇曳,如火如荼。
这不是你说的吗?不能辜负每个好天气,过去的事总有一刻会慢慢地沉淀想到游真此前短暂的落寞翟蓝说不下去了,赶紧挑起新话题,游真我肚子饿了。
你还真不肯叫哥啊
本来就不是你弟弟。
良心呢?
翟蓝故意大声地说:没有!
脑袋立刻挨了游真玩笑似的一巴掌,但力度聊胜于无,像被一朵格桑花砸中。
作者有话说:
虽然对藏传佛教和吐蕃历史了解得很浅显,总之去拉萨不可以不去布达拉宫!
第10章
布达拉宫伫立在城市中心,但背靠辽阔的山景,正午,金光闪烁,照进每一条嶙峋岩石的阴影,黑白灰的颜色纵横交错。自然面前,连雄伟建筑都有一瞬间黯然失色。
雪城外广场前是一条宽阔马路,四月没到旺季,带队的导游依旧很多。他们毫不例外地把各自的游客带到这儿,侃侃而谈,介绍到某个角度与50元人民币背面可以重合,是最佳观景点,于是所有游客汇聚,好似原本都在一起的。
翟蓝张开双臂,躲在人群后偷偷捧了一怀抱的阳光。
这个地方好像适合一切夸张动作,而不管做了什么白鹤亮翅、金鸡独立、踢腿举手乃至于爬行都不会显得奇怪。偶尔有当地人看过来,而那些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包容。
但翟蓝忽略了前面还有个游真。
对了,翟
他骤然回头,和翟蓝直眉楞眼地拥抱空气的画面对了个正着。
没料到眼神还能突然交汇,两人片刻沉默,游真明显想笑但顾忌少年人的面子没吭声,翟蓝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把两只手插进口袋。
什么。翟蓝一本正经地问。
游真更想笑了,他抹了把鼻尖才说:就是,你今天爬长坡的时候没有不舒服?
翟蓝摇头:没有啊,怎么?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身体适应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去。见对方露出了属于十几岁的稚气和好奇,游真慢吞吞地卖了个关子,现在吃东西?
啊你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的。
那就试一试。游真说,我不信你今天走两万多步还能失眠。
阳光照耀,翟蓝的眼睛有点睁不开,配合他故意皱起眉,五官几乎黏在了一起,有点滑稽,让游真更觉得逗他很好玩。他不言不语,没看见翟蓝的不满似的,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什么盒子扔给他。
翟蓝打开它,一副墨镜。
戴上吧,高原阳光对眼睛伤害大。游真说完,赶在他问那你呢前自如地回答,我还有另外一副。
什么都没带的游客失去了挑三拣四的资格,翟蓝撇了下嘴,打开盒子把墨镜架在鼻梁上。尺寸比想象中大一点,墨镜挡住了几乎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晒得微微发红的皮肤,翟蓝全不在意,左看右看,准备适应新装备。
盒子拿在手里不方便,还给游真又不太合适,他索性摘了书包准备往里扔。拆开拉链时翟蓝一低头,墨镜受重力作用立刻从鼻梁不受控地滑落。
翟蓝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再戴好。
他这次吸取教训,略微仰起头后两手按了下镜腿,试图调整松紧度适应头围未果,又放下,仿佛刚才差点发生意外都是一场错觉。
见证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游真默不作声地想:脸真小。
等翟蓝收拾好,顶着墨镜自觉走在前方,游真一愣,追上去的时候哑然失笑,又在心里暗说:臭小孩这次连谢谢都免了?
于是干脆停在了原地。
少年昂首阔步走出一截突然停下,回过头。
吃饭往哪走啊?
听了这句理直气壮的问话,游真再也忍不住了,大踏步过去一巴掌呼噜上了翟蓝的后脑勺,掐住棒球帽檐往前按。
视线蓦地变窄,失去重心往前倒,翟蓝啊了声:游真!
现在知道喊我了?游真的声音就贴在耳畔,随他倾斜的弧度一起扑向地面,手臂却横在翟蓝胸前帮他站稳了,你刚什么态度?没礼貌!
我错了。
那条手臂没有放开他,绕了半圈,从胸前挪到了后肩位置。游真自然地搂住翟蓝,一般重量倒在他肩膀,很故意惩罚他似的往下压,翟蓝站不住,伸手推他一把,游真这才大笑出声,重新站直,带着他往前走。
只是被他抱着的肩膀在阳光下好像起火,阳光压缩了影子,深色的两团被踩在脚底,乍一看,仿佛连成一串的矮胖糖葫芦。
眼前蒙上了太阳镜的茶色滤镜,长街不再晃眼,雪山的颜色也变得温柔。
但翟蓝却始终脚底悬浮,两团影子带着他一直往前,他跌跌撞撞的,有意无意地把重心落在游真那边。肩胛抵着游真的胸口,影子偶尔重叠,几乎变成了一个古怪球形,然后再迅速分开,于是游真的心跳也变得忽远忽近。
翟蓝偏过头,游真用右手搭着他,指尖有拨弦过度留下的微微扁平的茧。
他看见游真腕骨留着一小块疤,也可能是胎记。
月牙形,白得突兀。
游真说的好吃的就在八廓街附近。
昨晚曾途径这个路口,那时翟蓝只看到了街灯下最后的余热,直面白昼、行者、朗声交谈与偶尔一两声鸣笛,不自禁地被推入了人潮。
高饱和色块映衬蓝天与夜色完全割裂,阳光近乎透明。
游真拿着手机导航,按照女声提示左拐右拐,上楼,停在一间朴素的餐厅玻璃门外。头顶的组灯颇有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富丽堂皇又很敞亮,游真确认似的抬头低头看了好几次,最终说:到了,就是这儿。
招牌有汉语、藏语再加上英文,最后一行写着LHASA NAMASTE RESTAURANT。黑色背景彩色字体,玻璃门上贴着双手合十的少女像,欢迎四方来客。
装潢则更具特色,天花板上每个小方块都是彩虹颜色,组合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木质家具、棕色坐垫都是暖色调,棕红墙面挂有鎏金贴画,三幅联看,俨然是佛手捧莲花的寓意。再加上异域气息浓郁的布贴画、扎染,彩色桌布,无不明媚热烈。
甫一踏入,就像穿越到了陌生而神秘的世界,情不自禁被食物香气吸引。
翟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处,已经过了饭点但餐厅中的人还是很多。他们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游真在对面,背后一面墙甚至有佛龛。
玩着勺子的木柄,翟蓝看一眼窗外绿树,问游真: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朋友推荐。他简单地说。
可能相处过后胆子大了,翟蓝居然问:是女朋友吗?
他不知道火车上那愣头青随口胡诌的玩笑让游真不开心,只隐隐约约听见他们提起了这类话题,以为游真会避而不答,但对方好像并不那么忌讳被问起这些。
没有。他低头研究菜单,就是你去看过我们演出,应该有印象。
嗯?
游真在菜单上打着勾,嘴角藏不住的笑:不记得了?好意思说是乐迷。
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好吧,是你自己翟蓝回忆着那天夜晚,确实有点印象,但他不确定,诶,那个弹键盘的姐姐?
果然是乐迷!
翟蓝:好好好,我是。
吃咖喱吗?看对方迷茫地点头,游真把菜单递给等候的服务员,等人走了,慢悠悠地解释,那是合成器,她在乐队里负责贝斯跟合成器合成器跟键盘长得是有点像,有机会给你看看实物就很好理解了。
好啊!提起乐队,翟蓝想了想问他,你们绿风,在一起多久了?
总有个五六年,不过现在大家都有正经工作要忙,搞音乐么,副业,开心就行啦。游真拿出手机给翟蓝看一张照片,喏,这就是现在的全部成员。
翟蓝一眼认出照片上是Zone的舞台,比起演出时绚丽颜色,只开了一盏白炽灯。
木地板,音箱,电线平行摆放一看就是某个强迫症的手笔。
最前方抱着一个吊镲的男人身材魁梧,手臂肌肉宛如健身教练,却笑出一口大白牙,和蔼可亲的。游真在左边,吉他斜跨在身后琴头向下,正抽着烟,和身边另一个吉他手交谈,两人都没有注意镜头。
而稍微靠后一些的地方站着个女人,翟蓝看着她,目光旋即挪不开了。
原因无他,女人的头发实在太特别乌黑油亮,满头异族风情的小辫子,长及腰间束成一大把,配合她小麦色皮肤,幽深的眼睛与明艳笑容
藏族人?翟蓝问。
嗯,白玛央金,本次旅行攻略的无偿赞助人。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大托盘上了菜。
藏族女乐手目前吸引人的程度显然不如那块小臂长的烤饼,咖喱浓稠,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辛辣气味顿时使得唾液开始自行分泌。一个只有普通大小1/2的老式暖水瓶也放在桌角,很有重量地往下砸,咣当一声。
见翟蓝的目光随着菜品移动,眼珠子都快掉进盘里,游真收起手机笑了笑:快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聊。
视觉与嗅觉都被占据,但听觉神经却还从游真的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关于乐队的前因后果不是终结,暂且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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