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弯湖的月亮(6)
微生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于娜发来的:我们明天能聊聊吗?下午两点,可以叫上您那位朋友。附件:地址
微生回了个好,随后又将这段文字截屏发给了江之彦,他补充道如果没有时间的话就不必跟着去了。
江之彦回的很快,还是一段语音:当然有时间的!
江之彦回消息时正坐在画室里喝酒,六角的水晶杯里装着与干红完全不同的浓烈的苏格兰威士忌,旁边的画布上已有用铅笔绘出来的草稿。
圆桌上有一封用英文撰写的邀请函,这是前两天Lena交给他的,邀请他明日去华人画家艺术协会演讲。江之彦夹着信纸看了两眼,冷笑一声:都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却愚昧到用英文通知。
下一秒江之彦就将其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明天我来接你。随后仰头把所剩无几的烈酒一饮而尽。
江之彦和微生几乎是卡着点到的咖啡厅,于娜像是已经待了很久,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空了一半,也为他们点好了咖啡。
他们坐在于娜对面,微生率先开口:您今日是想聊什么呢?
于娜哪怕是戴着眼镜涂着粉底也遮不住浓重的黑眼圈,她双手交叉不安的做着小动作,说道:我,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手稿确实是我偷的,对不起
坦白来得突如其来,微生都不敢相信怎么就突然承认了呢,他问:你为什么要偷手稿,为了钱吗?
对。于娜眼圈泛红,和平时大大方方的样子完全相反,说话声音又轻又抖,我丈夫投资失败公司破产,还欠了高额外债,丈夫改送外卖,房子也抵押了,可还是远远不够,我没办法,只好动了歪心思
微生能够感同身受,毕竟自己曾经也是经历过大变故,便渐渐同情起于娜来:即便如此偷手稿这种事也不能做啊,你还不早早告诉我们,说不定大家还能帮上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于娜憋不住了,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停不下来,我女儿要上学,只好出此下策
微生把纸巾递给她:那手稿现在在哪儿呢?
于娜擦着眼泪,眼线已经糊成了眼影,粉底斑驳成月球表面,她一抽一抽的说:事前我已经和网站谈好了,他们说到时候会以用户投稿的名义放上网站,然后视情况出版,但这两天太忙,还没来得及交给他们
微生总算放松下来:那就尽快还给出版社吧!
于娜把放在身后的黑色书包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能不能,你们能不能帮我还回去,我没这个脸自己去还
这微生有些迟疑,他刚想转头想问问江之彦的意见,于娜又说道:我打算辞职了,今后都不会再做这个行当了,最后的请求就是,能不能别再让我面对出版社的同事们了
微生最后还是妥协:好吧,但是你得和被拿了手稿的作者们发消息道歉。
谢谢。于娜哭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江之彦说了来这儿之后的第一句话:于编辑还差多少债没有还清。
于娜捂着脸颤颤巍巍的回道:其实银行的已经还清,主要就是,他们的利息太高了,每天都成倍增长,现在已经涨到快两百五十万了我们即便每天塞钱,也不过是水滴油瓶,无波无澜。
微生心寒,本来多么幸福的三人家庭,却被意外打垮。
江之彦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于娜面前说道:这张卡里面有三百万,密码在背面写着,我零利率借给你们,以后你们只需在月底的时候还可以承受的一部分就可以。
于娜也没有推辞,而是立刻握在手里,看架势像是要立刻跪在江之彦没钱磕头道谢,又说道:那这多出来的也太多了
江之彦说道:你们孩子不是要上学了吗,钢琴也继续上,就当是我赠予她的助学资金吧。
于娜拿了钱不久就离开咖啡厅去还债了,留下他们两人。
微生佩服江之彦,随便出手就是一张三百万的卡,不免问道:就算你赚的很多,也不至于这么有钱吧!
江之彦朝他笑:我妈妈在我阿姨的公司是持有股份的,妈妈却一直不知道阿姨的公司后来办的那么好,她去世后股份就全都转给了我,哪怕每年靠吃红利不工作,再养个你,也绰绰有余。
微生一开始沉浸在满目的金山银山中,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嗔怪道:你养我做什么?虽然我赚的没你多,但也不至于毫无积蓄。
随后微生又开始夸赞:如果世上的有钱人都和你一样这么心地善良,还哪儿来的难民啊!
江之彦想了想说道:如果你以后遇到了想帮助的人,就发消息给我,我负责打钱,你负责出面。
微生权当玩笑话,调侃:那我岂不是占了你的功劳,我这不是狐假虎威吗?
这算什么狐假虎威?江之彦又往他那边坐一些,两个人基本是贴着坐在一起,我是做好事不留名,你只是代我做慈善而已。
正谈笑风生,江之彦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是华画协,他皱了皱眉,接通:什么事?
微生和他远远小于安全距离,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江先生,您真不来啊,这儿有很多同行以及媒体粉丝想见您。
江之彦回答的干脆:不来,没有时间。也不等对方再劝说,直接毫不留情的挂断电话。
微生才知道江之彦并不是真空闲,他有点自责:抱歉啊,原本这事儿就和你无关,结果你又出钱又陪着浪费时间。
和你有关就和我有关啊,都是我自愿帮的。江之彦把手机放回口袋,想着这个电话倒是来的挺合时宜。
微生觉得自己幸运,多年前的举手之劳到如今倒是白捡了个百依百顺无可挑剔的男孩儿,盯着江之彦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天上掉馅儿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呆滞,就被江之彦的手捂住了眼睛。
江之彦凑近他的耳朵故作严肃的说道:微生哥别看啦,我要不好意思啦。哪有不好意思,分明是自己被这眼神击的即将溃不成军。
微生立刻把他的手推开,心虚的转过头:好了好了,我们去出版社把手稿还了吧脸上却还残存着江之彦手心的触感,可能是他的手太温热,又或许是这里空调打得太高,他整张脸都泛着淡淡的红。
好。江之彦愉快的回道。
微生将手稿归还给出版社,每一个人都跑来问究竟是谁拿的,微生本不想说,谁知大家都缠的紧,他又想到,即使自己不说大家也很快就会知道,于是道:是于编辑。
于娜!嫣然瞪大了双眼,监守自盗啊!
是啊,本就不该让她保管钥匙。平时看着平行挺端正啊!你不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知道她是不是第一次呢?对啊,之前我不是丢了只口红吗,现在想想她的嫌疑最大。
微生不太想参与讨论,就与江之彦悄悄离开了。
于娜的床头柜上有张名片,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好,一阵风路过,拂着深色的卡片翻了个身。卡片的背面有几行清峻自如的字,能隐约看到写的是如何拿到三百万。
停一停,下午再更
第八章
江之彦握着方向盘,余光瞄见微生额头靠着冰凉的车窗,微蹙着眉,显然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之彦问道:怎么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
微生叹惜:抛开这件事,其实于编辑人还是很好的,之前逢年过节还会给我们带礼物,要是有同事找她帮忙,她也不怎么会推辞,可刚才他们却这么说她
江之彦怕微生冷,将暖风调的大一些,接道:你不必为她感到难受,而是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她最终还是没有犯下错误,而且债务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微生摇摇头,让他觉得难过的是现在同事们对于娜的恶语相言,他们没有了解真实情况就这样妄下定论才是错误的吧,而于娜能悔悟,来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反倒令自己敬佩。
江之彦调转车头,更换了原来的路线,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也就十来分钟,车外的景色已经变了样,从繁华的街区转为林荫小道,每一盏路灯的间隔越来越远,银杏树却栽的越来越密集,偶尔能见着一个两个散步的老人。
江之彦在一道小桥边停车:到了,下车吧。
微生艰难的辨认一番,桥对面是青砖红瓦的老房子,大约是快到饭点,住在里面的人们纷纷将餐桌支在院子里,大门毫不避讳的敞开,甚至有隔着弄堂聊天的,揣着一口吴侬软语,不过就问问你们家小人回来了没,今天晚上吃些什么,要不要咪两口小酒
微生终于确认:这儿是盛巷吧,鲜少有没拆迁的巷子了。
江之彦带着他往前走:是啊。
饱含着烟火气息的街巷格外让人觉得温暖,住在这儿的人都很少这个点看见外人,不免朝他们多看两眼,微生去下意识的望回去,他们便友好地微笑点头。
微生偏头问道: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江之彦迈着悠闲的步子,深吸一口气,顿时整个鼻腔里充斥满红烧肉酿面筋的味道,他回道:很小的时候,我妈妈会带我来这儿写生。
来这儿吗?微生有些惊讶,若说是十几年前这座城市还不至于只有这一条巷子,竟然这么巧,十几年后也就只剩下了这一条巷子未拆。
江之彦点头说道:再走些路,你就知道为什么来这儿了。
微生也就没再多问。
巷子上基本每一户都住满了,微生听着他们唠着家长里短觉得颇有意思,转头时看见比他高了半个头的江之彦眼里染上了一层忧伤的神色,应该是这里激起他和他母亲曾经的回忆了。
微生挨他更近一些,随口聊道:我外婆家以前也是这样的老房子,外婆也喜欢养猫,门口常年都窝着一只三色狸花猫,这猫特别有趣,总会在晚上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然后等早上献宝似的衔到我外婆面前。
江之彦轻笑两声,微生再次转头看他,见他眼里的忧伤已经散尽,便继续道:接着外婆就说,我知道你厉害,快自己去藏好吧!
哈哈哈两人齐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微生隐约闻到了一阵花香,他快步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居然出现一片桂花树林,金桂藏在绿的发亮的叶子后面,小簇小簇的散发着恬静的味道,穿过桂花林,迎面而来的是潺潺小溪,浅而清澈。
小溪上伫着几块大石头,江之彦先踩着石头到了对岸,于是微生也跟着过去,到最后一块石头时有些不稳,江之彦伸手拉住了他,把他拉上岸边。
让微生更没想到的是,对岸竟是一座不高的小山丘,上面种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草野花,五颜六色的缤纷了他的视野,丘顶处是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偶尔能听见鸟儿在枝头喳喳地闹。
这里简直就是个公园啊微生感慨道,原来在这片平平无奇的老巷子后边有这么一番美丽的风景,那就难怪江之彦的母亲会带他来这儿写生了。
江之彦昂着头看那棵最大香樟树,因为天气逐渐寒冷,一些叶子已变成棕红色而发黄的叶子已经落地:很美吧。
很美。微生发自肺腑说道。
江之彦解释道:这里的桂花树和山丘上的一花一木都是被造房子是一起栽种下的,唯独这棵香樟是在那之前就生长于此的,据说待了已有上百年。
微生抬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树干,虽然硌手,但承载着岁月的沉淀。
江之彦的声音被秋风缠过后变得愈发洋洋盈耳:妈妈陪我在这棵树下画过许多画,也陪我许过很多壮志凌云的愿望。
微生面前宛然有了一副美好和睦的画面,提议道:你可以将记忆画下来。
江之彦却道:不想画,我要把这份记忆藏在心里,不给别人知道。
那我岂不是知道了?微生嗤笑。
你不是别人。江之彦与他面对面而站,夕阳余晖打在他们的脸上,电影不过如此。
微生的心又柔软又荡漾,无意义的念一声:江彦话音刚落,他便想掐自己一记,怎么回事,怎么又说错名字了,目前为止叫他名字对过几次,对不起,我老是忘记
没关系。江之彦倒是一点不介意,又道,如果微生哥实在记不住,不如就将错就错叫我江彦好了。
微生没有答应:这可不行,既然你选择改名,那肯定是想忘记从前重新开始,我这样岂不是逼你记着?
江之彦辩道:现在这个名字是我转院后再取的,而江彦这个名字是遇到你时改的,因此有关这个名字的回忆只有和你。
啊?微生怔住。
江之彦趁热打铁:所以你喊我江彦才高兴呢,你要是不愿意喊,我就觉得是你不喜欢与我之前的那段时光。
微生觉得这分明就是胡扯,但难敌对方巧舌如簧,自己一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不过既然江之彦都这样说,自己也确实老记不住,那要不然就按这个名字来得了。他琢磨一番,最后道:好,那就江彦吧。
江之彦想到微生喊自己与旁人喊自己有所不同便暗自欢喜。
他们背靠着樟树坐在草地上,江之彦说道:你要不要也和我小时候一样,在这儿许个愿望?
好啊。微生思索半晌,随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道,愿爱我的人与我爱的人皆平安喜乐。
这平安喜乐四个字轻淡到不足三克,却压的江之彦胸口一重,他道:就这样?
微生睁开眼睛,笑道:是啊,最美好的事也莫过于此了吧。
他们就这样坐着,时不时聊两句,直到阳光彻底没了踪影,麻雀隐没了嗓音,院子里支起的圆桌又被重新收走,夜凉,原本在屋外打闹的小孩儿们被家长唤了回去,小巷便归于安宁
江之彦站起来,拍了拍大衣上的草絮:走吧。
微生不舍得摸摸树干说道:这儿真是岁月静好,我也想在这里买套房子,等我老了来这里安享晚年。
江之彦接道:那我也在这儿买套房子,我陪你安享晚年。
哈哈哈微生笑了,我开玩笑的,那时候这里早就被拆迁啦!想想还真是可惜,要是拆了,这些花草树木该何去何从呢,特别是这棵香樟树,是否还能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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