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弟弟(8)
副校长朱江涛和教务主任刘华玉在旁边弓着腰,你一言我一语口干舌燥的劝,眉心川字拧巴成了好几条。
芽色新茶咕噜咕噜在玻璃壶中翻滚,冒出氤氲白气又在半空中被吵闹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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仉星航进门正好打破这片焦灼,所有目光聚来。争吵声戛然而止。
仉星航看着倏地寂静下来的校长室,表情和心情一样毫无波澜,浑身上下好似写满路过,没有丝毫闯祸后来受训的忐忑和局促。他迎接着满办公室的领导和校长目光,把所有人都过一圈眼后,发觉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于是配合的收敛视线,半垂下眼,不说话了。
他的表演痕迹太重,朱江涛差点长吁出声,简直火上浇油,要被气死了。
陈奇瑞妈妈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看臀腿曲线,就是位久坐不运动的人。她端坐一早晨,腰杆依旧绷的笔直,用眼角斜撇仉星航,从鼻孔出气哼了声,细长眉往上挑,像只高傲的斗鸡,咬牙切齿对朱江涛说:你不是要弄清楚状况再给我说法吗?现在人来了,我看看你们要怎么颠倒是非。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校园暴力,是刻意谋杀。陈妈死咬着蓄意伤害不松,看起来一定要把事情闹大。
陈爸双腿交叠斜靠沙发,跟着陈妈的话头不阴不阳施压。无论怎么处理,奇瑞都要转学。我会向市局和纪委反应,你们这群临近退休的老师辛苦了大半辈子,送走这届高三,大家都转到附中歇歇养老吧。
校区和设备老化,生源不齐又不出成绩,按一中现在这个状况,校园暴力事件如果闹大,的确很有可能明年停关。朱江涛焦头烂额,不知道第几遍重复:我们没有包庇学生。
刘华玉舔了舔干涩的唇,感觉嗓子都在冒烟,弓着腰,低声下气商量。您看这样,咱们先找他家长来协商,要是协商的您不满意,再报警严肃处理行吗?
他承认他有私心。三天前的下午,仉星航由他带进了一中,刘华玉对这安静又懂礼貌的孩子印象很好,心性稳有前途,巨大压力下,还是想尽力争取不报警,能私了就私了半大孩子被带进局子里,是今后的污点。他惜才,不愿意仉星航因为年少不懂事犯下过错影响余生。
陈奇瑞妈妈不用正眼看人只用余光瞥。那他的家长倒是来啊,自己儿子违法犯罪,他们还躲着,以为这事能躲过去。我家瑞瑞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事情发展到现在,仉星航父母别说露面,连电话都打不通。
朱江涛半侧身转向仉星航。刘华玉也看向他,整个办公室的视线再次聚到了他的身上。
仉星航不抬眼。众人一大早闷了头汗,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低头撒癔症,感觉不到丝毫与自己相关的紧张和焦灼。
万晓倩站在旁边用手肘捣他侧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过去,带着警告。联系家长,这事跑不了。他们联系不上仉家那豪门家长,仉星航总有办法联系自己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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仉星航接过手机,长睫半阖,盯着壁纸色彩明艳的荷花风景图。半晌,他垂下手,并未拨号,抬起头看向陈奇瑞爸妈。
这件事情,叔叔阿姨想怎么解决?
仉星航爸妈不露面,陈妈感觉对方轻视自己,更加窝火。他们是受害方,现在却得干等着人来谈赔偿和解,火气烧到胸口,再也下不去要窜出来了,张嘴骂了句。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这句话一出来,在场的几个老师校长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万晓倩,有人当着她面骂自己学生。拧紧眉头,朝陈妈张了下嘴,没等发出声音,又被朱江涛用眼神示意,不情愿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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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所有人神情顿时一松,朱江涛匆匆说声进。
万晓倩后来用别人手机给仉星航妈妈发了条短信,任何父母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被推上风口浪尖不管。
然而迎接众人殷切目光的不是仉家人,而是阮芳雨。他进门后主动低下头站在了仉星航身边,这一刻两个人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你怎么来了?!万晓倩惊,上前扯了他一把,心跟着哐哐跳了起来,多年处理阮芳语闯祸的第六感让她察觉事情不妙,目光凶的可怕,压着音粗声训。别告诉我这事你也有份!
阮芳雨抿了下唇,万晓倩拧他肉了,但他没有仉星航那么铁的面皮和不动如山的心理素质,面对狂暴边缘的万晓倩下意识发憷,没敢扯回校服袖子。悻悻拿捏着说:有一半吧
万晓倩脑子轰一声,炸了。
万晓倩:得,俩儿砸,都摊上事了。
第16章 天生的
一中明年高考状元最有可能的两位种子选手,当下全都在这间屋里站着。
朱江涛看着阮芳雨,气急败坏他为什么要卷进这趟浑水来,陈奇瑞没有指认他,说明问题不大。阮芳雨闷不做声当自己是团空气暂时避开不行吗?非要出来有难同当的出这个头,讲这份哥们义气,有英雄病吗?
一个仉星航就够学校受的了,再来一个阮芳雨。这下子怎么处理?保也得保,不保也得保。他们这群惹祸精从来就不会考虑学校的立场。
朱江涛感觉头发蒙,有点缺氧。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扛不住了,扶着沙发木扶手坐下,端起脸问杵在校长室中间的俩人。昨晚为什么打架?
阮芳雨瞥了眼仉星航,仉星航侧目笑眯眯看他,目光耐人寻味的黏稠。阮芳雨大概能猜出他想传达什么。
比如:哥,你舍不得我?诸如此类不分场合的屁话。
你看他干什么?朱江涛没好气道:一个一个说,谁都跑不了。
哦。阮芳雨答应着,低头盯着自己脚尖,思考片刻仰头。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眼前情况,奔跑途中就迅速组织好了说辞。
短短接触两天,他就学会了仉星航装的毛病。面上好似说什么想什么,但全都有组织有逻辑。
阮芳雨把自己如何跟陈奇瑞结下梁子到对方找人在楼梯口堵他,最后仉星航路见不平,将人推下楼的整个过程详细复述。
一切的起点都从陈奇瑞欺凌韩飞而起,有因有果下,事件开始变了味道。如果说这是一起校园暴力事件,那么最开始发起的人是陈奇瑞自己。
你胡说八道!陈妈瞪大眼睛,气势汹汹站起来跟他对峙。我家瑞瑞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你们逃脱责任不说,还想污蔑他!
阿姨。阮芳雨平静道:是不是污蔑去问一下受害同学不就行了,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厕所隔间里虽然没有摄像头,但外边有,调出前天中午监控就清楚了。卫生间摄像头是安在对面走廊墙上的,照不进隔间但刚好能照进洗手台和厕所内部过道。年初为了抓学生抽烟刚安上的。
嗯。一直不搭话的曲校长终于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啧了下嘴。越来越复杂了。他叹了口气。无论怎么说,学校过失跑不了。现在双方各执一词,报警吧,都查查清楚,公平公正公开,我们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谁也跑不了。
我同意。仉星航说:把事情调查清楚。该赔偿的赔偿,叔叔阿姨,陈奇瑞的医药费和后续治疗费用包括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等我全部承担,放学就去银行取钱。他以沉默冷处理了半天,现在出乎意料的乖巧。对于形势转变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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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陈妈看着俩人一唱一和,拧紧拳头猝然进了半步,要吃人一样。你们欺人太甚,以为我不敢报警吗!
刚才还低声劝说不报警的刘华玉紧皱眉头,为难道:要不还是报警吧,光听这几个孩子说也不清楚,警方介入调查起来会快一些,尽量别影响上课。
在场能混上中层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局势逆转,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如果继续追究,仉星航和陈奇瑞都逃不掉,甚至陈奇瑞还有监控作为证据,比指认仉星航的一面之词更有作用。
行。陈爸比陈妈稳重,目光深沉扫过在场几个领导,双手抿了西装对襟站起身,憋了口气在胸口,拉住激动地陈妈胳膊,坚决又强硬给她拉到身侧。
你拉我干什么?难道就看着瑞瑞被欺负。
好了。陈爸安抚。先回家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没法再追究下去,要怪就怪自己儿子不争气,在学校搞这些小团体。
瑞瑞的转学手续等他出院后我们来办,曲校长。他拉着不想罢休的陈奇瑞妈妈往外走,临出门又回头,语气晦暗不明。但愿你押对了宝。
他们离开就意味着这件事的结束。纠缠了一早晨,整个校长室的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如释重负。可终于把这烫手芋头送出去了。
曲校长和蔼笑,眼角皱纹清晰,跟出来门送。哪的话,他们要是能考好,也是为咱们区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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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内静悄悄的,偶尔有麻雀从枝头飞起,叽叽喳喳扑掉两片翠叶,飘飘然落地。春雨过后,春意渐浓,阳光很好,晒到身上暖洋洋的。曲校长连同所有中层干部亲自把人送到校门口,一路满脸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走视察的领导。
陈奇瑞爸妈到最终都没有见到仉星航家长。
校长室只剩阮芳雨和仉星航两个人,春光从明亮窗户透进,暖阳融融,仉星航惬意眯起眼睛,春风和煦,露出一抹温柔笑。
他想过阮芳雨会来,但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去拿捏校领导。
一中想要翻身,就必须能拿得出傲人成绩。阮芳雨主动卷进来,就是要跟他一损俱损。校方不可能同意舍掉两名苗子,只能用尽全力保下。
这事虽说起来平平,但有谁愿意拿自己前途去掺和别人闲事。
仉星航维持着闲适惬意,半侧过脸,看向身边站着的阮芳雨。阮芳雨似乎没有考虑过,他原本想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件事。
仉星航说:哥,你又捡了我,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比较好?
阮芳雨现在一听到他说报答就觉后颈疼,警惕盯着他,态度分明。大可不必。
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我,现在我还你了,咱们互不相欠,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他原本也只是不想亏欠仉星航才来的,不需要任何臆想式回报。
跟我分这么清。仉星航轻笑着朝他进了步,阮芳雨后退,警醒说:这里是校长室。
我知道。仉星航为他把风吹乱的鬓角撩到耳后,指腹暧昧划过耳廓,绕至耳垂,忍不住蹭了蹭。我明白着呢。
阮芳雨的耳朵十分敏感,稍微一碰就发了红,连带烧到脸颊,他厌烦打掉始作俑者的那只手。滚。
不滚。仉星航说:哪有招了人又叫人滚的道理。
哥,你这么会做事,跟谁学的?阮芳雨刚才那寥寥几句逆转形势的话,没有点心机的人可说不出来,也没胆量做。仉星航发觉阮芳雨在本质上跟自己是一类人,在悯然不幸的绝望痛苦中挣扎,逐渐抛却所有学会了孤注一掷。
只是自己一无所有,而他心中尚有牵绊。
仉星航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想把他逼至绝境,看他发疯
阮芳雨瞥他,讥讽问:你那么会装又是跟谁学的?
天生的。
这么巧,我也是天生的。
第17章 你就装吧,犊子
曲校长、朱副校长和中层领导们送走了陈奇瑞父母,一阵长吁短叹,总算是把这件事解决了。
麻雀在树头叽叫,风动林梢,惊起的影子掠过脚边。一群人在校门口解散,各回岗位忙自己的去了。
万晓倩和曲校长回校长室,那里还有两个熊孩子等着他认领。
熊孩子没有逃走,站在原地等着挨训出了这么大事,总得让各位心中憋屈的领导骂两句发泄一下。
阮芳雨是这么想的,而仉星航则是爱屋及乌。
万晓倩忧心焦躁一早晨,嗓子都哑了,此时一个多余字也蹦不出来。看着那两张脸,丝毫没有说教心情。
曲校长乐呵呵瞅立桩似的杵在原地的两名学生,对万晓倩道:没事了,领回去吧。
你也累一早上了,饭还没吃吧,去食堂看看,热俩包子鸡蛋。
万晓倩没心情吃包子,坚强扯出一抹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领着两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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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室恢复寂静,曲校用竹夹把小茶盏都收进茶洗中,扶着膝盖起身,踱步到窗边。
万晓倩在前,两个学生在后,出了门口,并肩超教学楼走去。甬路两侧浓密树荫向远处延伸,阳光无遮无拦罩在身上,掠过少年发梢,校服摆随风飘,肆意轻扬。
仉星航故意超阮芳雨靠,歪头挨他肩膀,阮芳雨侧行两步,嫌弃避开。
校园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句朗读声飘来。曲校摸了摸自己光溜头顶,感慨了句。年轻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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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教学楼后,眼袋发黑的万晓倩才完全松掉了胸腔那口气。难掩疲惫,打发挥手。你们先回班上课,晚上放学去找我。
为了处理打架纠纷,她把上午两节课调到了下午,课都还没备,得抓紧时间写教案。
语文组在南边,万晓倩顺着南楼梯往上。仉星航和阮芳雨沿中央楼梯回班,刚走到一半下课铃就响了,喇叭里紧接播放混着哨声的运动音乐,地面连带楼梯开始轰轰隆隆发颤。
上午第二节 是课间操,在音乐背景声中,各班学生从教室里出来,在走廊上汇成人流,顺着楼梯鱼贯而下,狗撵一样。
阮芳雨站了一早晨不想下去跑步,退到墙角让路。仉星航跟着他退过去。后背贴上墙,习惯性把两手背在身后,他略低下头,垂眸安静站着,目光盯着斜前方地面。
让人觉着他是犯了大错在这里罚站。
他此刻的神情和姿态,堪称专业,比刚才在校长室那拙劣演技强太多了。
站队只有五分钟,同学们匆匆往下奔,甚至有人一边往下跑一边甩校服外套穿上,时间紧迫,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站了俩人。
阮芳雨余光瞥见,不知道他突然表现得这么乖是装给谁看,无语嘟囔。
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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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日生留在教室擦黑板扫地,趁着班里同学不在把凳子台到桌上在搞卫生。正对门的窗户开着,风刮进来粉笔沫在前三排乱窜。
擦黑板的呛了一口沫沫,咳嗽着用抹布抽讲台上粉尘,喃喃嘟囔:现在不都用无尘粉笔吗?一中什么时候能上点档次。他们的粉笔还是老式,写着就掉沫。复习阶段题量大,这玩意每节课都得消耗三斤,边边角角都沾,怎么扫都不干净。
偏偏万晓倩还好爱注意这块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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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芳雨和仉星航进门,桌椅发出响动,各自坐下了。
他们落下了两节课,需要补。仉星航在班里除了黄洋和阮芳雨外,跟其他人都还不熟,这几个做值日他不认识,没话说,低着头自己安静翻书。
数学课代表正好是值日生一员,在前边扫地,阮芳雨朝他仰头。姜冉,上节课老余讲什么了?
没什么。姜冉拿着笤帚抬头,目光拘谨扫过仉星航后才落在阮芳雨脸上,推了推鼻梁上小眼镜。就对了昨晚卷子答案,讲了几个题。又发了份新的让抽空做。虽然只是高二下学期,但他们已经提前步入高三的一轮刷题。数学老师老余头是带头人。他用三十多年的从业经验自创了一套轮回刷题模式在全班统一的大进度下,卷子以旧换新,学生用做完的卷子去换新的卷子。当场批,当场改错。每个人可以根据自身情况调整学习节奏。像阮芳雨和课代表这样的超过班级平均水平的,就可以多做两张,增加手感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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