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末世]一杯三两墨(64)
扯淡,少把我当废物。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走吧。陈栎伸手揉了一把烟枪的银发。
狗毛真软。
***
泥土巷子。
中心城寒风萧瑟,霜冻遍地,这里却仍然温馨而暖和,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花香的味道。
中心城能闻到炭火的地方大概只有这里,曾经有一家合成香薰公司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为他们的复古系列取材炭火的气味,再用化工合成出来,结果销量大型滑铁卢。
老妇人将一把木材的边角料丢进了燃烧的壁炉里。她的壁炉看上去至少使用了五十年,内壁全部都被熏黑了,铁雕花被木炭的油脂烤得油光发亮。
t好奇地盯着壁炉,毕竟在这个时代,壁炉这种东西比起作为取暖设备,更像是一件收藏品、古董。
老妇人却真的拿它来烧木炭,并且非常暖和。听说她是从环保袋厂买来木材的边角碎料,再自行加工成木炭。
呛得慌?老妇人问。
不呛。t笑着说。
我下午去发赈济品,你要一起来吗?老妇人又问。
t想了想,摇头说,不,我不应该站在那里。
老妇人理解他的想法,并不强求,她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那种复杂让她年轻的双眼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老师,我肯定不属于这里,t把笔尾叼在齿间咬了一会儿,但我好像也不属于那里,我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老妇人托住自己的下巴,缓慢地抚摸着自己的下颌缘,她的皮肉早已输给了岁月,开始下垂,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她沉默地摸了一会儿,对t说,人不一定非要属于一个地方,我们可以留在河边的村庄里,也可以不断地攀登山峰,即便山顶只有雪水。
t摇了摇头,很多人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们很可怜,老妇人说,但你有机会,为什么要错过,就因为可怜他们?
老师,是否一个普通人的声音永远不能响彻这个国家?
老妇人又摸起了自己的下颌缘,她在摸岁数给她带来的刻痕,像是在用这沉淀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思想来思考。
很可惜,我觉得不能。老妇人如是说。
t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蓦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如果一个普通人被推上世论的波顶,那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或者是很多人,老妇人平静地说,他会被裹挟着,成为承载他人利益的容器。
我不明白,也不同意。t说。
这个国家有上亿人民,声量叠加一定能喊醒这个时代。老妇人说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时放在桌上的人鱼摆件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乐曲,老妇人脸色一变。t以前并不知道这件样式古朴到有些幼稚的摆件实际上是一个警报器。
老妇人一把抓起了摆件,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她无可奈何地吐了一口气。
需要我回避吗?t问。
已经到门口了。老妇人指了指紧闭的厚木门。
果然下一秒,门被敲响。匀速敲了三下仅仅代表礼貌而不是询问,不等老妇人回应,门就被推开了。
中午灿烂却没有任何暖度的阳光卒然照了进来,让来者的身影看不真切。
但能看得出其中有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像座铁塔一样,进门甚至需要弯腰。他打开了门,然后低着头用身体将门抵住,让另一个人缓步踏入屋门。
门被合重新上,来者们的模样变得清晰。除了那个高大得过分的男人,还有一个老者,穿着灰色的细绒毛衣和笔挺的黑裤,高大男人怀里抱着他刚刚脱下来的外套。
老者也不打招呼,直接坐在了t和老妇人的对面。t不认识这位老者,但老者在看到他时,表情却变化了一瞬,下一秒,老者把表情变成了轻佻和狎玩。
丛帅,很久不见。老妇人脸上的和蔼亲切荡然无存,她面无表情,显得淡漠而疏离。
久年不见,夫人。丛元帅微微一笑,这位是令公子?
老妇人摇了摇头,她在t肩头推了一把,干活去。
t连忙站起来,不再碰桌上的东西,对丛元帅慌慌张张地点了一下头,就要离开,却被丛元帅叫住了。
小家伙,你多大年纪?丛元帅问。
十九。t偷瞄了一眼老妇人的表情,表现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十九,不错,如果是植物,那是长绒毛的年纪,丛元帅显然并不在乎这样轻佻的言行会不对自己的形象造成影响,再过几年就会变得扎手,就不能要了。
t不说话,一味地低着头,瘦幼的身躯似乎因为惧怕有些摇晃。
你喜欢礼服裙吗?你的腰身很合适穿。
丛元帅的话已经非常露骨。
t抬起头,他看着丛元帅,尽管眼中有藏不住的慌乱情绪,但是骨子里的脾性让他无法就此忍受。
抱歉,我不穿礼服裙,会让我站不稳。
丛元帅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却没有半分长者的和蔼,充满阴寒,不错,有趣的小孩。
走吧。老妇人又推了一下,t抓起自己的小背包,飞快地跑出去了。
这是你的新学生?丛元帅问。
不算,帮我打扫杂物的小子。老妇人说。
丛元帅促狭地笑了一声,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你已经结了那么多次婚,家里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如花美眷,为什么会对一个穷小子感兴趣。老妇人语气平散。
我认得他。
老妇人有些惊讶。
丛元帅让一旁的高大男人出去弄茶水,他对老妇人说,敏哲,你没必要和我装傻吧,咱们都认识快五十年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只小虫子的男人是梅篆。
老妇人微微蹙眉,我不认识什么梅篆,他是谁?
丛元帅盯着老妇人的眼睛辨别老妇人是否说谎。沉默的气氛让人不适,尤其是在丛元帅这个带着绝对威压的男人的注视下,但老妇人巍然不动,平静地回视着。
好吧,没什么。丛元帅收回目光。
找我什么事?老妇人说,还是几十年前的老规矩。
丛元帅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的时候皱纹像在脸上跳舞一样,找你聊聊,咱们不是老朋友吗?
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害怕。老妇人语气冷淡。
你还在计较那件事?丛元帅的声音锐利,语气高高在上,无论说什么话都像是在责备。
老妇人却冷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能计较?
出去汲水的高大男人回来,他用那双粗笨的手开始煮茶水,不小心弄出了响动,顿时浑身一抖。
屋内气氛严寒,这一声金属相碰的脆响让气氛更加冷峻。
敏哲,我的好姐姐,已经八年了,八年时间你还放不下,没这道理。丛元帅的口气软下一些。
你心情这么好,好到突然能容下得别人,让我猜猜,新娶了哪个如花似玉的婆娘。老妇人说。
丛元帅拿起茶杯看了看里面黄褐色的茶汤,又不满地放下,我是心情不错,但不是因为娶了婆娘。
那因为什么?
我找回了很重要的东西。丛元帅的脸上多了几分松缓的笑意,像是喝了一杯熏然的热酒。
你想要什么东西,不就是动动嘴的事情。
它不一样,我费了很多力气,才从白鲸的肚子里找回了它。
白鲸的肚子里?老妇人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你即便是不想告诉我,也不用编这么离谱的话来骗我,白鲸的胃那么大,里面都是强酸,你能找到什么,破烂腐骨?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怎么放进去、怎么取出来的,我也不会告诉你。丛元帅有些不耐烦。
招待不周,丛帅请回吧。老妇人站了起来。
丛元帅不动,他看着老妇人,那双凶兽般的眼睛几乎能把人钉穿。
我们有过约定。老妇人又说。
你当年选择了帮辰家,我很失望。丛元帅的声音如同落雷骤雨,沉重而尖锐。
老妇人面无表情,她将双手按在了桌面上,微微倾身,我也帮过你。
我感谢过你。丛元帅说。
我救过你的命,两次。老妇人再度清晰地吐出了这些话,字字铿锵。
丛元帅偏了偏头,我很感谢你。
我现在后悔了。
第95章
丛元帅撇了撇嘴,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这样的表情,显得幼稚且无赖,他说, 敏哲,你救过我, 所以我纵容你,但我不会一直纵容你, 你态度好一些,或许我可以放过你和你的学生们。
丛善勤, 作为一个风水师, 我劝你别打破平衡,那会招致风暴。
所以今天来这里的人是我, 而不是其他人,军政部的位子, 我本来已经定好了人选。
区区一个军政部的位子,说白了就是无权无钱的闲职,你又何必兴师动众,难不成第一那位的屁股你也尝过?
我没那么重口味。丛元帅一脸嫌恶, 但温行之上位在我计划之外,虽然他非常平庸,手里资源匮乏得像南方那片焦土。
温家和辰家掰了很多年,你倒是念念不忘。
丛元帅冷笑了一声, 敏哲, 难不成你还帮辰家做过什么?
老妇人的话暴露了一些逻辑信息, 迅速被丛元帅这头老练的秃鹫以爪攥住。老妇人却不慌不忙, 她看着丛元帅的眼睛,品尝着丛元帅眼中的狠厉, 一百三十七岁的人什么没见过,她甚至已经忘记该怎么害怕。
丛帅,她都死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她死得不干净。
她死得很干净,只留下衣冠冢,她理应被做成蜜兰标本,被万人敬仰,因为她是这个国家的优秀将领,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
敏哲,别和我兜圈子,你帮辰家做了什么。丛元帅这头只要咬住肉就不会松口的老秃鹫,死死咬住了那一口。
辰鹊把他儿子交托给我保命。老妇人说。
那你怎么不想办法让他登上帅位。
我和你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办得到和办不到的事。
敏哲,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你知道我很胆小。
胆小是优点,没有人应该改掉优点。丛元帅说。
你怎么知道那东西是从我手里出去的?老妇人说。
丛元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敏哲,你这一卦是算在辰鹊身上,还是温家小子身上?
老妇人哼了一声,我和温家小子不亲近。
温家亲辰茗,你也亲辰茗,却说你和温家不亲,敏哲,你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愚弄我?
我和一个死人再亲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猜你的目的,敏哲,你shi风水师,有一百种绕弯子的办法,但你那个学生,你不想再看看他吗?
老妇人的脸瞬间狰狞起来,声音中蕴藏着暴怒,丛善勤,你対他做什么了?
这取决于你,我対一个捞垃圾的黑客没有兴趣。丛元帅冷笑着说。
你要什么?
我要毁约。
丛善勤!老妇人破口大骂。
敏哲姐姐,别生气,我也不想惹你生气,我们只是交易,交易不应该参杂太多感情,不是吗?
老妇人用力地逼出了胸腔里发疼的一口恶气,你以什么名义拘捕他?
丛元帅摊开双手,我没有扣下他,你应该明白,我要他有什么用?
没用就给我还回来。
公平交易,敏哲,你帮我一次。
丛善勤,你一个堂堂军部元帅,就是靠着一次一次胁迫别人帮你爬上去的?
没错,我就是个庸才,没有你和辰茗那样的大脑,丛元帅沉声说,他的神情渐渐变得癫狂,但就是这样一个庸才踩在了你们这些天才的脑袋上,我送走了辰茗,迟早也会送走你,你们瞧不起我,可你们都死了,死人算个屁!
你最好把我当成个屁,别腆着这张老脸来求我。老妇人愤愤。
敏哲,告诉我,丛善勤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
老妇人用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丛元帅。她知道丛元帅精神不稳定,但没想到他已经疯到了骨髓里。
如果有,它能不能把它的力量借给我?丛元帅急切地问。
老妇人被气笑了,太阳要不要给你摘下来。
只要我想要,天体部门总能研究出来。
丛善勤,你真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敏哲,我就想知道,我能不能成为神丛元帅双眼泛出血红,凶悍骇人,敏哲,告诉我!
老妇人叹了口气,我告诉你这些,我不要命了吗。
你从没帮我算过命,你给那么多人算过,却没给我算过。暴戾过后,丛元帅突然疲惫下来,他揉着自己的额头。
知道自己的命运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丛元帅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比老妇人要高很多,俯视着老妇人,我下次来拜访你的时候,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躲得过,你的学生未必躲得过。
老妇人冷笑一声,我可不是只会躲。
你说的,不要打破平衡。
丛元帅丢下这句话便转身,高大男人为他穿好外衣,然后没有任何临行的寒暄,两个不速之客一前一后离开了老妇人的屋子。
屋内瞬间寂静下来,只能听到老妇人的牙桩在她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着。
***
t回到向荣巷,他看到院子外那间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机器前排起了长队,就知道自己现在不需要上楼回家了今天是一个季度一次的收缴房租的日子,这一天所有的房间都会被锁住。
密码锁対于消费者的便利之处这个随处可见的广告真是充满了讽刺。
t排在队尾,他还在回想在泥土巷子遇到的那个恶劣的老头。
他并不确切地知道这个老头的身份,但老头的随从穿了一双旧式军靴,头顶留着不足半指的青皮,显然是个军人。那老头的身份必然也不会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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