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末世]一杯三两墨(22)
陈栎正准备说些什么,只见黑魂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烟枪看到他登时神经紧绷,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黑魂直奔到烟枪床前,拍开他捂着嘴的手,捏起他的下巴把脸扭向左侧,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有近半分钟。一边看一边用力搓着自己的下巴的胡茬,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烟枪皱起眉头,嘴里嘟囔,老黑你发什么疯
我在想你要是做个大侧面削骨是什么样。
你他妈才要削骨呢!烟枪猛地直起了上半身,身上的绷带随即发出了几声裂响,顿时压得肋骨爆疼。他不由得咳嗽了几声,捂住自己的断骨深深吸了几口气。
陈栎正准备解决纠纷,就看到黑魂把脸扭向了自己,他连连摇头,我也还不想整容。
黑魂松开了捏着烟枪下颌的手,轻轻搓了两下指尖,我今天去琉璃光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没瞧见正脸,但是她的侧脸很奇怪。在我看来,她应该动过自己的侧颌骨,没有动过之前,她的侧脸应该类似老烟。
怎么看?陈栎脸上也微微色变。
颧骨斜度的三个点和下颌骨斜度的三个点,嘴角的位置,面部区域比例等等,黑魂语速飞快,但是下颌骨斜度改变之后,她面部的平衡被破坏,所以我第一眼看去,觉得奇怪,第二眼则是眼熟。
简单说。
简单说就是,她好像整了容,没整之前她的骨骼轮廓有点像老烟。
她是去做什么的?陈栎表情复杂。
祝清愿说偶尔会有人来拜药王。
我现在就去琉璃光,你照顾好老烟。陈栎拿起一旁的外套,从放医用器械的架子拆走了几把手术刀,塞进外套的内兜。
他拍了下黑魂的肩,简短地交代了两句,下一秒便已经冲出了医务室。
看着陈栎消失的背影,烟枪此时也是满脸复杂,他看着黑魂阴沉的脸色,有些犹豫地说,黑爷你不是在整我们吧
黑魂压低帽檐,似乎是不习惯自己情绪外露,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还得在你这儿躺几天?烟枪指了指胸前厚厚的绷带。
五天。
两天,我他妈老老实实躺两天,行不行。
黑魂猛地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眼睛立时出现在了帽檐的阴影下,雪亮而冰冷,像是鹫鹰的双眼。
我不能躺在这里,让他替我冒险。烟枪声音软了下来。
如果因为你的伤,连累他因你送命呢?黑魂冷冷地说。
烟枪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说五天就五天,老老实实呆够这五天,到时候就算你不走,我也会把你踹出去。
***
天色已暮,今夜大抵也将是重云压月,空气中的冷意随着太阳西沉变得越来越浓,身上的衣服也因为寒冷而变硬变重。
琉璃光的静谧在几分钟之前被打破。
祝清愿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薄睡袍,外面披了一条长毛衣外套,此时双手环抱在胸口,上下打量正在检查监控影像的陈栎,突然笑了笑,原来你长这个样子,还不如上次那张脸。
陈栎没有理会,只是专注地盯着监控录像,监控离得距离较远,角度单一,没有拍到女人的正脸。只能看得出身材比较娇小,帽檐下卷压着的头发应该是浅色的。
他回忆起在忉利天见过一面的女主人缺荷,确实有着和她相似的体貌特征。
你想看出来点什么?祝清愿问。
直说,你认识她吗?陈栎抬头直视祝清愿,沉声问。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盯住,仿佛是进入了野兽的捕猎范围,祝清愿不由得有些厌烦和抗拒,将目光移开,有些不耐烦地问,你说谁?
和你说了半天话的那位。陈栎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哦,认得,缺荷。
确认。陈栎简短地命令。
祝清愿啧了一声,显然对陈栎的语气有所不满,我见过她,听过她的讲座,我记性很好。
谢谢。陈栎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和反革在一起多长时间?祝清愿突然提高声音。
陈栎停下脚步,他扭过头,看向祝清愿的目光如冷水,比这深秋的寒意更重,关你什么事?
祝清愿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栎的脸,似乎想把陈栎的脸盯穿,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副尊容?
你们有钱人除了喜欢生事,就喜欢讨打吗?
我可打不过你,祝清愿笑着说,我劝你也最好别和我动手。
陈栎漆黑的双眼盯着祝清愿,忽然嗤笑一声,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跟你演一出争风吃醋?我没空陪你玩。
这句话入耳时,陈栎人已经不在院中,琉璃光沉重的大门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接着是跑车轰鸣的声音。
祝清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刚刚用言语刺激陈栎,当然不是为了反革的那些滥情史。
他所图的,一是为确定陈栎的脸是真实的骨骼皮肉还是另一次的短期外形改造。
二则是希望争取更多的时间把陈栎完整的容貌刻进脑子里。陈栎来得突然,他没来得及戴上隐形摄像仪,只能靠大脑去记忆,然后复写。
缺荷形容辰茗美且冰冷,长得一双特别的眼睛,让人不敢看却又想看,这是一种少有的外貌观点,足以证明那双眼睛是真的特别。
特别的东西或许无法准确用语言描述,但只要看一眼就能理解。
祝清愿闭上眼睛,回忆着陈栎的面容,每一根线条都出现在他的眼前,清晰毕露,一根一根地剥去,再组合,以到达准确无误。
陈栎的脸算不上美貌出众,但也英挺俊朗,瞳仁比常人要深黑许多,目光冷而静,但与缺荷形容的那种特别、生畏的感觉还是相去甚远。
这让祝清愿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想。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嗷呜嗷呜修文才发现这几章分外短小
第32章
陈栎的车这几天始终设定在手动模式,从基地到琉璃光,再从琉璃光到他的酒吧,所用的时间被控制在一个小时以内。
他飞奔进酒吧侧的小巷中,惊起一对野鸳鸯。
那对野鸳鸯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但显然是认出了他,灰溜溜地窜出了暗巷。
这种上班时间搞这种事情的员工,他早已见怪不怪,掏出手机将灯筒设定为Sc光,那是一种模拟紫外线光,可以用来发现肉眼看不到的记号。
在暗巷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平日里肉眼看不到的种种残痕在Sc灯下暴露无遗。大量的痕迹爬满了墙壁,像是无数扭动着躯体的长虫,令人几欲呕吐。
然而陈栎熟视无睹,仔细地检查着墙体,在残痕中分辨他想要的东西。
终于,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只单翼蝴蝶,蝴蝶身旁写着一个数字,23。这是辰月初留给他的信号,今晚23点,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能通过任何通讯工具来联系,只能用这样麻烦的方式。
人类得益于科技,又受制于科技。
辰月初会派人来这里,用小记号给他暗示,然后连续三天都会在这个时间范围内,亲自来这里碰运气。这作为他们日常交流的方式,今天也在沿用。
他曾让辰月初在这里生生等了三天,一墙之隔,他知道,但却不肯见。
如果更紧急一些,陈栎猜测他可能会差遣数六来口头约定时间。
距离夜里二十三点还有一个多小时,陈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现在他只需要见到商黎明的儿子,一切都会清晰明了。但在此之前,一切还只是猜测,一个他不愿意去相信,但是可以解释一切怪象的猜测。
陈栎靠着墙坐在地上,即使这面墙刚刚暴露出自身是那般藏污纳垢,他也懒得去计较。
脏,又有什么脏得过雇佣兵的这双手,他曾经以为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再洗不掉,后来躺了一年半,血腥味自然而然消散了。
看来时间是最好的清洁剂。
深秋的中心城,温度已然直逼零度,夜晚空气干燥而寒冷,街头狂欢霍乱的人群也消弭身迹。这条街有几个擅长演说的青年,曾经彻夜不休地演讲、抨击这个世道匮乏的人权。
可说着愤世嫉俗的话,还不是被寒冷逼得乖乖回家。
陈栎搓了搓冻得发硬的手,用杂乱的神游将逻辑思考挤出了自己的大脑,他需要短暂休息和放松,持续精神紧绷并不利于工作。
缺荷冒然进入琉璃光的行为不仅暴露了自身的目的,也给了陈栎一个利好信息那就是烟枪只要在基地里老实待着,绝对是最安全的。
毕竟那是反革一手设立的秘密据点,连十三司局的情报信息部门都无法将其攻陷。
万一未来被人摸到老巢,反革会不会羞愤到跳江?想到这里,陈栎不禁有些想笑。
呆坐了一会儿,陈栎从口袋里掏出从黑魂那里顺来的一套手术刀,一共四把,他把较大的三把插进后腰的皮带里,最小的一把捏在手中,依着记忆找到那只蝴蝶,慢慢地刮成齑粉,随风散去。
脑髓中的剧痛来得猝不及防,令他不禁呜咽一声扶住了墙壁。
手术刀扎破了他的手指,但是这种微量的疼痛比起狂风骤雨般剧烈的头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陈栎的指尖狠狠抠进了墙壁的斑驳处,他想要忍耐,然而这股骤痛霸道异常,直压得他跪倒在地,发出模糊地低吼。
这种痛苦熟悉又生疏,已经很久不曾出现。陈栎记得自己最开始治疗幻痛,就伴随着这样剧烈的头痛,他猜那是自己的大脑在蛮横地对抗着逐步痊愈的身体,强行要求他不去忘记。
陈栎将手压在额头上,他用力地做着吞咽动作,来确保自己的心脏没有过度搏动。
人体是很古怪的东西,它自愈得并不慢,但却又在不停地干扰着自愈。
陈栎将头顶在墙壁上,一手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他竭力地稳定自己的呼吸,他知道可以撑过去,他曾无数次撑过去
剧痛、幻痛、幻觉都不是他经历过最糟糕的事情,只有一次他曾崩溃在这些面前,那是因为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害怕疼痛无止境,害怕心脏跳到破裂,害怕所以幻觉成真。
害怕这种情绪原本是用来保护自身的安危,然而他却因为害怕而血糖骤降,让支离破碎的身体几乎瞬间衰竭。
来的时候毫无征兆,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头痛从某一刻开始减轻,混沌的视力也逐渐恢复。
他无力地跪伏在地上,冷汗将他的里衣浸湿,冰凉的液体顺着从额头流进衣领。他伸手擦了一把,又冰又黏,像是血。
昏暗的夜色让色觉变弱,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猜测是刚刚磕伤了额头。
就在他感觉力气渐渐恢复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暗巷口,他扶着墙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团纱布,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钻进了车里。
在看清车内的人后,陈栎愣住了。
那是一个满头银发、身着军装的中年女子不同于烟枪是基因带出来的银发。
他无疑是认识这个人的。
她是那个女人的胞妹,山国现在的十三位将军之一,其名辰鹊。
她只不过五十许的年纪,头发竟已然全白,陈栎记忆里她是个温柔文气的女人,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是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小夜,怎么受伤了?中年女人的声音和语调都与记忆中相似,让他觉得熟悉又生疏,此时辰鹊秀眉微颦,神情担忧地看着他。
毕竟是昔日的长辈,又在辰月初的反复游说下,陈栎无法说出先前那些刻薄的话,但是芥蒂和隔阂早已根生,无法因为三言两语而消弭,所以面对此番关切,他只是淡淡地摇头,没有说话。
月初送我回家,他说要来找你,我便也顺道来看看你,辰鹊身居高位,语气虽然温和,但也不失威严,很久不见了,小夜,我很想你。
陈栎沉默不语,垂首静坐。
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情,也不会强迫你做决定,小夜,我答应了要照顾好你阿姨不想食言。中年女人并不恼怒他的态度,继续说着。
陈栎抬起头,将头转向辰鹊,语气淡淡地说,你比辰月初信誉值要高一些,毕竟是将军。
中年女人温和地笑了起来,我自然比那个臭小子靠谱。
陈栎直视着辰鹊温润如玉的双眸,他的声音平静,略带些疲惫,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过,只是来看看你,中年女人轻声细语中带着军人的坚定和不容置疑,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已经过世,但我仍然是你的阿姨,是你的亲人。
您请便。
小夜,我知道你怨恨辰茗,也怨恨我,但是逝者已矣,便不必再记恨她的罪孽,可好?辰鹊随手将长发掖在耳后,无意间露出耳垂上的银环,银环上有一圈复杂的图案。
陈栎低笑一声,我活了二十六年,没有一天不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我,做她的儿子。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这是天道的残缺,辰鹊从车椅侧边里取出一只药膏,递给陈栎,姐姐确实是个暴躁的人,她是天才,天才总是不善人际,她对你也确实太过了一些,但是
陈栎打断了女将军的话,这些过去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我只看得见现在,和未来。
辰鹊的身体微微一震,但随即她便重新沉静下来,再度将拿着药膏的手伸向陈栎,她轻声说,小夜,我能明白你的戒备,我们可以慢慢来,多长时间都可以。
陈栎摆手拒绝了辰鹊的药膏,他额头带血,脸色仍然惨白,但是眼神却非常坚定,他无比清晰地说,你的目的是保护我,还是利用我稳住自己在辰家的位置。
辰鹊脸色丝毫未变,语气也一如之前,我们要保护你,保护辰茗留下的唯一血脉,这不仅仅是姐姐的遗愿,也是我的意志。
所以,辰茗的基因、辰茗的血脉,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吗?陈栎笑了一下。
小夜,我这么说是因为不想欺骗你。
我没她那么聪明,不是个天才,甚至不正义,身份是个死人,你们保护我,不会得到相等的回馈。陈栎将手里的纱布塞回自己的口袋,瞥了一眼坐在前排的辰月初。
自从陈栎上了车,辰月初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呼吸都压得轻缓,似乎是在刻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我们保护你,只因为你是辰夜。
连她都知道我是个废物,你们这又何必?我除了命硬,怎么都他妈死不掉,什么优点都没有,就连性别都他妈是被支配的那一端,保护我?你不知道她说过什么?
这些话脱口之后便再难以压抑自己的痛苦,陈栎的语速越来越快,生生将自己的旧伤血淋淋撕开,是那样的痛快。
姐姐常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辰鹊试图宽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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