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雪来免费阅读(11)
有一次师父给江雪芽泡药浴,周小粟陪着她。明若无休课三天,苏如晦放了假,梨花院只剩他和桑持玉。苏如晦睡到日上三竿,闲着无聊,跑去西厢房找桑持玉。推开门就看见桑持玉坐在橱屉边上,小小一人儿,白衣裳黑脑袋,像个孤零零的小蘑菇。
苏如晦凑近一看,他正把江雪芽和周小粟摘给他的花儿一朵朵放进一个小抽屉,苏如晦摘的大红石榴花也在里面。花儿全都枯了,花瓣发黑,流臭水。苏如晦以为桑持玉早就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你收起来干嘛?都枯了,苏如晦蹲在他边上,百无聊赖地说,走,我给你摘新的。
桑持玉摇头,说:要留着。
一只碧油油的守宫从桑持玉背后爬到肩头,苏如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前几天他恶作剧,放在桑持玉裙子上的守宫。
它怎么也在!?
桑持玉把它捧在掌心,说:你送的。
苏如晦想说那不是礼物,是他弄来吓人玩儿的。一转脸,对上桑持玉大而黑的眸子,那里面清清楚楚映着小小的苏如晦,苏如晦莫名其妙咽下了这话儿。
我想起来了,是我送的来着。苏如晦说。
余光瞥向抽屉里的花儿,每一朵桑持玉都舍不得扔,因为这是他的小伙伴送给他的礼物,一向没心没肺的苏如晦心里破天荒地有了愧疚的情绪。玉儿太好骗了,给他什么他都要,说什么他都信。
若是旁人见了这般乖顺的小孩儿,一定百般怜爱,然后发展出一段郎情妾意的感人故事。可惜桑持玉遇见的是苏如晦,苏如晦打小就不是好人。别人怜香惜玉,他专门辣手摧花。这时候苏如晦忽然想起自己屋里堆积如山的臭袜子,心中一动,那点儿愧疚很快烟消云散。
他弯了眉眼,问:玉儿,你是不是大哥的小弟?
桑持玉点点头。
小弟得帮大哥洗臭袜子,你还没帮我洗过呢。
桑持玉愣了下,道:我帮你洗。
你说的,不许反悔。苏如晦喜不自禁。
桑持玉轻轻摇头,不反悔。
苏如晦领桑持玉钻进自己的小屋,把柜子里的臭袜子全扒拉出来。苏如晦的屋子乱七八糟,桑持玉看见地上乱扔的八极拳拳谱、《握奇经》和崩云刀刀谱。桑持玉捡起来看,里面被苏如晦画满了简笔画小人。
苏如晦一边收拾袜子一边道:那些都是我师父给我的功课,说什么我得好好练体术学星阵,将来混口饭吃苏如晦讨厌练功,成日不是扛沙包爬山,就是挥着木刀打木头人,一天下来气喘吁吁累得像狗。他更讨厌星阵,《握奇经》里记载的风后星阵千变万化,光一种天字阵就有几百种变形,他连方位都记不过来。他才不想学,将来他可以去当厨子,世上事儿这么多,干啥不能活?苏如晦翻了个白眼,道:可无聊了,没啥好看的。走,洗袜子去!
苏如晦把木盆塞他手里,桑持玉实诚,当真抱着木盆到河边,撸起袖子吭哧吭哧搓苏如晦的袜子。袜子积攒得太多,苏如晦疯玩了一下午回来,桑持玉还没洗完。苏如晦良心发现,摘了片大荷叶,坐在他边上为他挡夕阳。
玉儿,苏如晦叮嘱他,你可别告诉江雪芽和周小粟,要是她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带你摘花去了。
为什么不能说?桑持玉疑惑道。
别管为啥,你是我小弟,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苏如晦连哄带骗,你表面上听江雪芽的,实际上听我的。
桑持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点了头。
你记住,以后咱俩一伙,江雪芽和周小粟都是外人。苏如晦笑嘻嘻,来,叫我如晦哥哥。
如晦哥哥。桑持玉乖乖道。
苏如晦乐滋滋地说:江雪芽的药浴要连泡三天,趁她不在,明天我教你给我捶背捏腿。
好,桑持玉又喊了声,如晦哥哥。
***
地势拔高,空气越发干冷了,睫毛上结起了雪白的霜花。苏如晦一开始只穿单衣,后来换上了夹袄,毡帽盖住脑袋,围巾蒙住脸,只露出双黑黝黝的眼睛在外头。
大靖有四十八州,离开最为繁华的云州,天地趋于广漠。四处是磊磊乱石,裸露的大地如同老人枯硬的血脉与筋骨。远方的雪山拔地而起,逶迤盘踞在昭昭云雾里。那寂静深坐的模样,恍若慈悲的佛陀俯瞰尘世。雪山越发近了,风中夹杂了雪粒子。灰蒙蒙的天地里,苏如晦车前孤灯宛若一颗明灭闪烁的星子,徐徐朝大山的方向行去。
清晨时分,傀儡马车进了昆仑脚下的边都。边都城门设了关卡戒严,进出都要查看路引。已有不少人聚集于此,约莫都是来参军入伍的。
边都是大靖的都城,昆仑座落在此,凭借自身高大的山脉镇守大靖边陲,将雪境荒野隔绝在外。拓荒卫,顾名思义,是专门深入雪境寻找矿山的军队。流民和逃跑的囚犯生活在荒野,野兽一般穴居于地下。当他们被黑街收编成为恶人军,就会成为拓荒卫的敌人。黑街无时无刻不觊觎着秘宗的灵石矿产,因为深入雪境,又直面黑街无处不在的侵袭,这支军队是秘宗军种里死亡率最高的一支。
世家中受到排挤的人和想要镀金涨资历的人大多下放到这儿,当年江雪芽和桑持玉都在拓荒卫待过。只是桑持玉是因为他师父不当人,非要磋磨历练他,江雪芽则是因为手足迫害,被驱逐到拓荒卫。
这么多人来,约莫都存了当人上人的心思。秘宗垄断秘术辖制天下,进了秘宗,从此高来高去,宰割他人生死,再也不是泥尘里任人践踏的蚂蚁。当然,前提是不要像桑持玉一样犯错。
苏如晦驱车到衙门胡同的征兵处,这里头的府宅都是官衙,朱门白墙,门前大树上停了许多乌鸦。一有秘宗的小军官摆了桌椅,分列两侧,各立了一块板儿,写着普通人和秘术者。桌子后头的军官揣着袖子,冻得瑟瑟发抖,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似的喊道:身怀秘术的到这边,没有秘术的去对面。报上名字乡里,排成纵队!动作麻利点儿,天这么冷,冻坏了老子老子摘你们的脑袋!
秘术者那列队伍人数寥寥无几,世家垄断了秘术血脉,民间能觉醒秘术的人万里挑一。虽然概率低,但也不是没有,使劲儿找找还是能找到的。等了一上午,来了仨人。再怎么等都没人来了,对面登记秘术者的军官收了簿册,勾肩搭背去喝酒。
苏如晦揣着手炉进了普通人的队伍,前后都是铁塔似的大汉,他个子已算高挑,此刻跟他们一比,像只白兔似的。人头攒动,系统在每个人的脑袋顶上都做了标识,略扫了一眼,大多是路人。标了痞子、混混的约莫是极乐坊的。标了僧侣的,应该是大悲殿的。还有个黑衣裳的比较特殊,脑袋上顶的是神秘少年。
苏如晦收回视线,摩挲袖子里的手炉。这些人里头有人在窥视他,还不止一个。这一路低调而行,没有暴露身份,无人知道他是江却邪,看来是从云州跟出来的人了。
第15章 负心汉桑持玉
轮到他了,登记的弟子在那儿打着哈欠,示意他自己写名字。苏如晦写下江却邪,放开笔,步入另外一支等候安排的队伍。
这时有人停在他身后,低声道:阿七,我们是极乐坊的。一会儿秘宗要试炼,你跟紧我们,我们护着你。
苏如晦回头看了眼他们,一个刀疤脸,一个癞皮头,还有个吊梢眼。
看起来略有些眼熟,好像那日在恒泰银号围堵苏如晦的混混便有这三人。
系统及时解说:【韩野派来的三个混混,皆有隐疾,从左往右依次是不举、天阉、痔瘘。】
苏如晦:
苏如晦是韩野安插在世家的卧底,能带出来堵苏如晦的,应该都是韩野的心腹。只要不惦记贞操,一切都好说。苏如晦从善如流,那就多谢三位老哥了。
他转过眼,正对上对面队伍的一双眼眸。漆黑的,像两片明净的琉璃,属于一个年轻的少年。刚刚就感觉还有人偷窥他,还以为是身后那仨瘪三似的人物,没想到是个少年郎。他一袭窄袖黑衣,看起来十五六岁,正是系统标识的神秘少年。
系统标注道:【相貌平平无奇的神秘少年,人生中最讨厌的事物是狗和苏如晦。】
苏如晦感到惊讶,他这么讨人喜欢,这人居然讨厌他。
此人一定有鬼。
这么想着,苏如晦咧开嘴,冲他一笑。
偷看被抓得正着,少年波澜不惊,移开视线。
名字。秘宗军官神情惫懒。
少年顿了一霎,他忘记给自己取一个合适的假名了。
苏如晦谈话的声音传来,少年听着那家伙懒懒的嗓音,随口诌了一个名字:
苏玉。
苏玉,或者说桑持玉,转过身,步入另一侧队伍。苏如晦在他前面几尺,吊儿郎当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面。那家伙向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副痞子样儿。他太扎眼,桑持玉一来就看见他了。
苏如晦为何会在这里?桑持玉绞起眉心,心中沉郁。昆仑秘宗不是好地方,苏如晦上一次死就在昆仑,他为何还要来?桑持玉记得苏如晦怕冷,最讨厌去天气寒冷的地方。从前这家伙困居仙人洞缠绵病榻,无论生多大的火,他冻得瑟瑟发抖。
正想着,苏如晦那边忽然起了喧哗。桑持玉抬眼望去,一个铁塔似的大汉堵住了苏如晦。寒风刺骨的天气,这大汉只穿了一件单衣,手臂肌肉虬结,十分可怕。他上下打量苏如晦,道:你就是江却邪?刚刚我看见你写名字了,乡里在云州,你是桑持玉的男媳妇儿?
是啊,是我。苏如晦坦坦荡荡,大哥有何见教?
此话一出,好些人都看向了他们。
大汉嘲讽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嫁给残废的江家子。我听说你那夫君喝了秘药进了黑街,好一条丧家之犬,桑门败类,为了恢复秘术,不惜和黑街的渣滓为伍。世人谁不知,桑氏一门就是抵御黑街恶人阖族战死的,他桑持玉竟然叛离秘宗,做了恶人!江却邪,你既然跟了桑持玉,怎么有脸到这里来?
唉,最烦这种吃饱了没事干找茬的人。苏如晦回头看了眼刀疤脸他们,那仨人压根没有帮忙的打算,立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戏。
不靠谱啊。苏如晦嗟叹。
是啊,四周有人窃窃私语,这小子胆儿倒是肥,夫君叛逃,他还敢来秘宗应征。
毕竟是江家子,他姐姐是江雪芽。有江家罩着,秘宗怎么也得给江家几分薄面。
你有所不知,和桑持玉成婚的本该是江雪芽,这江却邪是硬生生被推出去替嫁的,早被江家弃了。
四下热闹了许多,登时如文火煮锅,咕噜噜冒泡。
不瞒这位大哥,苏如晦懒散一笑,他把我给休了,我现在是下堂妻,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一个男人,成了下堂妻,大汉的目光落在苏如晦身上,眼中的轻蔑更甚了几分。
江却邪是世家子,虽不受宠,却也是好吃好喝养起来的,和他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不一样。眼前这人儿面孔生得白净,骨相有锐利的味道,偏巧眼睛时常带笑,消融了青年人的锋芒和锐气,显得温吞了几分。身条儿也高挑,像棵挺拔的小白杨,劲瘦但是有力。就是这仪态颇为随意了点儿,不像世家子,倒有几分流氓气。
然而无论如何,这身板比起肌肉虬结的大汉,还是差了不少。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世家废物,日日饱食膏粱厚味之徒,也敢跑来参军?
大汉正要继续嘲讽,这儿郎忽然脸一撇,举袖拭泪,我本是江家好儿郎,虽无秘术,却有抱负。奈何阿爹偏疼阿姊,命我替嫁。生为江家子,死为江家鬼,我认命下嫁桑持玉。既为人妻,便要尽分内之事。我好吃好喝供着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给他做早饭,第一天做蒸鸡,第二天做肉夹馍,第三天做咸蛋黄小饭团。我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为了他手也粗了,脸也黑了。除了没为他诞下子嗣,我什么都为他做了。谁曾想,他竟弃我而去,死生不问。
大汉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位大哥!苏如晦哀戚道,你可知,桑持玉此人乃天下第一伪君子。他白日让我当牛做马,晚上还要对我百般欺侮。他用蜡烛烫我,用鞭子打我,还用绳索绑我!
大汉红了脸,慌张道:快别说了,这种事你自己捂在心里吧!
苏如晦动情道:我知道,我自小养尊处优,享惯了福,没什么本事,压根不能和各位大哥相比。
想不到他有这般的自知之明,当下不少人都对他有所改观。
可是桑持玉骗我身心,死不足惜。苏如晦声调铿然有力,所以我痛下决心,加入拓荒卫,从此我与那负心汉势不两立!大哥,诸位,我与你们同仇敌忾,惩戒负心汉,讨伐桑持玉!
旁边有人怆然道:江小公子,想不到你有这番苦楚啊!
找茬的大汉羞红了脸,小公子,本以为你是个骄奢淫逸的膏粱子弟,是我眼光狭隘了。
还有人义愤填膺,原来桑持玉是这样的人!江公子,你说得太好了,惩戒负心汉,讨伐桑持玉!
大家群情激愤,纷纷叫道:惩戒负心汉,讨伐桑持玉!
不时有人走上前安抚苏如晦,对他悲惨的过去表示同情,鼓励他向前看,好好生活。转眼间,包括那大汉在内,已有数人认了苏如晦当弟弟。
目睹全过程的桑持玉:
他木着脸,心里没有波澜。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苏如晦的本事,苏如晦和树上的鸡河里的鸭都能称兄道弟,何况是这些人?
正闹腾着,前方惊堂木遽然拍案,全场立时割了舌头似的,鸦雀无声。
那登记造册的秘宗军官收起簿子,慢悠悠道:时辰已到,报名截止,在场统共一百三十人。下面宣读试炼规则,规则很简单,给你们三天两夜的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登上昆仑雪线。三天后,我们会到雪线数人。前五十人进昆仑,后面的人全都淘汰。
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苏如晦蹙起长眉,这规则有点儿不对劲。边都在昆仑脚下,距离十几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三天两夜是绰绰有余。所谓选拔,就是设门槛,让一部分人够不上被淘汰。这种程度的试炼拿来选拔人,到时候必定有很多人同时到达,选拔失去了意义。
很快有人提出了苏如晦的疑问:万一有人同时到达怎么办?
还有,有人举手,这一路上都没有城镇,更无村庄。若有野兽出没伤人,该当如何是好?
小军官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你们听不明白话儿么?我说了,你们有三天两夜的时间,用什么办法我们不管,你们遇见了什么我们也不管。三日后午时,我们准时到达雪线,能上来就上,上不来是你们自己的命数。
苏如晦猛然一惊。
他知道这厮的话外之意了。三天两夜,时间太过充裕。雪线附近必定有人同时到达,昆仑的意思是要他们自相残杀,剩余最后五十人得胜。而且不能提前到达,昆仑三天后才到雪线数人,提前到达就是竖在那儿的活靶子。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