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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姑妈的新生活(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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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姥姥,经常揍孩子。因为生活不容易,要拉扯大孩子,供他们上学,压力很大,脾气暴躁。做她的女儿,不容易的。韩棠说。
    在意识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她就决定,绝对不靠打骂来教育孩子,或者说,驯服孩子。她应该是做到了这一点,虽然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做您儿子,也不容易的,妈。楚泽说。
    韩棠愣了下,什么?
    我不是说您做得有什么不好。妈,您是太好了。楚泽看着母亲,这次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的问题自己来解决。
    你有这个能力吗?
    相信我一次不行吗?楚泽反问。
    韩棠点了下头,说:那咱娘俩就当聊聊,你怎么能做到欠这么多钱的。你来给我摆摆龙门阵。从小到大,你在正经事上需要钱,哪一次短了你了?我不是非要管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搞的,能搞到这个地步!说出去都丢人
    说到底,也不是真的关心我,关心面子,是吧?
    楚泽!
    妈,您是为了面子委屈了大半辈子,我呢?为了我爸和你的面子委屈了自己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是自己真想干的?
    韩棠手指戳着桌面,盯着楚泽的眼睛,欠高利贷欠到让人追债追到你爸妈跟前儿、把你堵到单位里还得跟家里撒谎说隔离不敢回家不敢出单位,这就是你想干的?你可真有出息!
    楚泽抓起手机来就想走。
    坐下!我话没说完你什么态度!韩棠高声。
    楚泽没有动。
    他看着母亲,一模一样,几乎一模一样,母亲此时的神态语气,跟父亲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转了下头,正好看到客厅角落里那只碎了两半又想办法找人锔好的花瓶。锔过的痕迹对着墙角,从外表来看是看不出来的,就好像有些伤痕和隐疾,藏在华丽的表皮下,轻易不会暴露。那是有一次他父亲喝醉了酒在家里找茬儿大闹他记得的,就是因为他的工作。他是学文科的,大学里的成绩虽然不那么突出,就业形势也不是很好,但临近毕业时他却幸运地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可是父亲早有安排。他不是不知道父亲给安排的工作更好更有保障,也还是想试着离开父母离开这个城市。就是那次,父亲又大发雷霆结果是他进了父亲托关系给他安排好的单位,脖子上的套索又紧了几分。
    我没干什么坏事。楚泽轻声说。
    韩棠看着他,平放的手握成了拳。
    我喜欢打游戏,您知道的。经常一起打游戏的就是那几个同学和朋友。大部分您都认识。楚泽慢慢地说了几个名字。韩棠听着,没有插话。楚泽说:我调休的时候,或者周末,我们会约着一起打比赛。这几年打比赛得的奖金也有一点,不多。一起打游戏认识的朋友有开酒吧的,前年夏天有家酒吧要转手,他就问我们有没有兴趣投资。本来我没什么兴趣,后来观察了一下那家酒吧的情况,想想手上还有点儿小金库的钱,就打比赛的奖金、平时偶尔发的补贴,葛菲菲不要的那些小钱,就投进去了。也不多,三十万。
    韩棠心说,这孩子不得了。不多,三十万她活到这个年纪,三十块也不会轻易说出不多来。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啊!这么一比,隔了近三十年的代沟,委实是她格局小了她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皱了下眉。
    一股子火油味。
    但她不动声色地又抿了一口,你打游戏还打出名堂来了?真是小看你了。开酒吧得在市面上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啊,你有资源吗?就敢接手开酒吧?
    楚泽抿了下唇。
    韩棠哦了一声,楚少爷没有,楚老爷有。朋友以为你能罩得住?
    他们没指望我罩得住。本来人家就开过酒吧,有经验。再说我也不参与管理。
    所以到底怎么经营的,你根本也不清楚,对吧?韩棠问。
    楚泽语塞。
    韩棠看他的脸色,知道他也清楚问题在哪里,问:获利过?
    嗯。酒吧生意还是挺好的,不过前期投入也大,得慢慢回本,哪知道后来赶上疫情停业,一停就是好久。水电租金员工都是钱。重新营业开始慢慢恢复元气,刚要好点儿,去年十月突然又封了。解封以后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得好好搞搞,就搞了一次装修,又投入了一部分钱。借钱就是这期间借的了。可是装修期间有员工遇到意外了,赔了一大笔钱才了事。酒吧再开业就一直在赔钱。那段时间有两个朋友顶不住就退出了,剩下我和老姜两个人了。老姜占大头。我没钱往里投了,他还在顶着。眼下这生意也就是那样,一直在巨亏我没再投也没再借钱了。总共其实也就是六十万的债。因为利息我每个月都在还的。
    韩棠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你的工资卡在菲菲那里,每个月就那点零花,你哪来的钱还利息?你利息就要还那么多!
    几张信用卡倒。楚泽说。
    你怎么敢借的?你知不知道黄赌毒都跟这个沾边?这是无底洞
    知道。我们单位转制,不是有笔钱么本来早就该发了,我寻思那钱到账,我压力就小很多了。再跟人借点儿,就能对付过去了。结果那钱单位一直压着没发,我因为管控也没法儿参加活动,设备都在家里,单位宿舍的也不顺手,又没钱再置办一套,打游戏成绩也不好总而言之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不过我已经跟朋友借到钱了,下周就能把高利贷的钱还上。所以我跟爸爸还有您都说,不用担心。借朋友的钱我慢慢还。转业费就够还大半。
    韩棠听着借字,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也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
    我不能理解你这做法。家里不缺钱。你也不缺钱。为什么?
    您就当我昏了头吧,想找点事做。到了这个岁数,我算是没什么成就。
    不需要你有什么成就。妈妈一直说,你健健康康的,做好了手上的工作,把家里顾好,跟菲菲安稳过日子,培养好两个孩子,就足够了!
    妈,这日子我过得,真的很没意思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我的工作。开始去的时候被安排在岛上,那一年多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坐船都要一个小时才能上岸,再开车一个半小时才能回市区,最主要的是一两个月不回来也显得挺正常的。我根本不想回家。你们就完全不能接受。您觉得我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又受罪又孤单,吃不好睡不好,其实我样样都好,除了值个班出个操,平时不知道多清闲;我爸觉得我在那是虚度时间,耽误提拔他一边儿是嫌弃我没本事,一边儿使劲儿推我、替我钻营,不成就怪我烂泥扶不上墙,总而言之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行单位里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算好了的,我占一个下面的坑就不错了,上面的坑我没兴趣,再往上占坑那代价也太大了我有兴趣的事儿我愿意干的,可是我到现在为止也没捞着干我喜欢的什么事儿。这次我错了我会慢慢儿把窟窿堵上。楚泽说着,看了下手机屏上的时间。
    韩棠瞥了一眼手机上弹出的对话框。
    字是看不清的,她也不想看清。
    她敲敲桌面,让楚泽抬头。
    儿子,有句特别糙的话,说得难听,可是有道理这年头,借老婆都不借钱什么朋友能跟你这么赴汤蹈火?我认识吗?
    您不认识的。我们单位的。我们俩同一年入职的。楚泽说。
    韩棠点头,问:女同事?
    楚泽皱了下眉,但没否认。
    韩棠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昨天还在背单词 App 里复习过的俗语,Like father,like son她听见自己问:借你钱,条件是你离婚娶她吗?
    没有。没这个条件。楚泽说。
    韩棠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第51章 如果这是滑铁卢 (4)
    一声脆响,像惊雷。
    韩棠只觉得耳边轰隆隆作响,好像有炸弹被接连引爆。她的手火辣辣地疼,楚泽脸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你太让我失望了。韩棠看着儿子脸上那个手印。
    楚泽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出声。
    你有家庭,你有孩子,你有责任。韩棠说。
    得知儿子欠债都没有此刻让她觉得实实在在是面对了一种失败。
    我知道。楚泽说。他仍然没有看母亲。我们也没到那一步。
    哪一步?韩棠沉着声音问。
    楚泽抬手搔了下耳后。
    她有家庭?
    是。她也不会离婚的。楚泽说着,迅速看了母亲一眼。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我想得哪样?韩棠盯着楚泽。压住她胸口的巨石向上挪了几寸,呼吸和言语开始变得困难。楚泽。
    楚泽没应声。
    外面似乎有声响,但母子俩都没有在意。
    可能是风,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
    韩棠看着楚泽的脸,白皙的面孔泛了红,巴掌印那里肿了起来。天色有点暗了,现在天越来越短,不开灯,很快她就要看不清楚泽的模样了。
    人要往下三滥走,没有头儿。你听妈妈这句话。妈妈活到六十六,乌七八糟的人和事看得太多了。妈妈不想自己当宝贝捧大的儿子,变成下三滥,这是妈妈人生最后的愿望。韩棠说着,把手机挪过来,戴上花镜,找到释迦的 ID 点开,打开发过来的文件,仔细看了看,又抬起头来,看着也盯着自己的手机但是并没有改变姿势的楚泽。她看着儿子,只觉得跟他的距离是这么的远。妈妈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是吧?
    楚泽还是没出声。
    韩棠觉得叹气都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索性不叹了。她点了点头,说:你呀,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不然再这么下去,以后还有更大的坑的等着你。这一回损失些钱,你要得到教训还好。贵是贵一点,至少让你知道这里面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你们那间酒吧的经营肯定是有猫腻的。姜浩泽二进宫,第一次是偷第二次是诈骗,你跟我脱口而出骗子'可能是潜意识吧?你心里有数的,这里一定有人骗人了,谁是骗子谁是傻子,你自己去搞清楚。我提醒你,酒吧里姜浩泽的老婆管账,酒吧两次装修用的装修公司都是他老婆表弟的,员工受伤到底赔了多少钱这些你完全可以想办法了解了解。你自己也好,联合曾晓植和汪鸣也好,看着办。盈利亏损,自己看账看不出门道,你找专门的会计师看也可以。再不行,你打个电话给潘薇阿姨。我今天见过你潘薇阿姨了,已经打过招呼。不要怕丢人,也不要怕麻烦已经够丢人了不需要怕了。再说,过日子不就是丢一次人、捡回来,再丢一次?
    她说着话,把文件资料截图发给楚泽。
    屋子里几乎全暗了下来,楚泽的手机屏发出绿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跟黑白无常似的。
    韩棠放下手机,喘了口气,说:你的转业费不是你自己的,应付一时可以,但那钱也有菲菲一份。这你该明白。你还应该明白,借给你钱的,不可能不图回报的。不管你们关系到哪一步了,一定有你还钱还人情的一天。你算计好,还不还得起。你的事,自己去跟菲菲坦白说。包括欠债和其他的,所有的,你干了什么,你打算怎么样今天就回家去。不过今晚别说。今晚是菲菲爸爸生日,她心情应该还不错,不要在今天给她添堵你已经干了很缺德的事儿了,别再缺德了。
    妈,您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
    难听?难听你也听着吧。你也听不了几天了。韩棠听见声响,抬眼看到门厅亮了灯,顿了顿,说:还不打算过来吗?回来不就是为了开个家庭会解决问题吗?
    楚泽愣了下,转过头去。
    楚天阔从门厅里走了出来,说着怎么摸着黑说话,抬手按了开关。他一下子按开了一排灯掣,瞬间壁灯、顶灯连脚下的小夜灯都亮了,屋子里顿时亮到刺眼。韩棠微微眯了下眼,等他过来坐下,看了眼脸色发白、巴掌印已经发紫的楚泽,说:我现在没力气也没心情把我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不管你听了多少,要是没听全,让楚泽跟你重复一遍。
    楚天阔看着她,一时没出声。
    楚泽额头上的汗涔涔的。
    韩棠转向楚泽,说:菲菲日常有点小毛病,不是大问题。这是站在我的立场来说的。她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还生育了两个孩子,尤其嘟嘟还小。楚泽,在跟菲菲的关系上,我也希望你仔细想清楚,做得像个人样。我管不了你这些,只能给你建议。
    韩棠,楚天阔伸手拉了她一下。韩棠抬起手来,几乎是立刻摆脱了他的碰触。楚天阔脸色一变。
    韩棠看着楚泽,说:你有什么不满,你想干什么,四十岁了,儿子,你尽管说出来,尽管去干。工作不顺心不满意你尽管辞职,空出编制来外面大把人等着考进去。你不管将来干什么,能自己谋生,妈妈尊重你,也很高兴你能真正自立。
    你这是说什么呢!楚天阔拉住韩棠的手。
    韩棠使劲儿甩开,看着楚天阔。
    楚天阔本来已经升起来的怒火,在看到韩棠的神情目光时,像遇到了冰。韩棠非常冷静,但也非常疲惫和伤心。他一时没能出声,转而看着楚泽,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顾头不顾腚的,没有那个本事别玩那么大,现在好,一腚的屎,还得给你擦
    你先闭嘴。韩棠说。她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子俩。很多年了,在父亲面前一直是低着头的儿子,此时竟抬起了头来,那样子,丝毫不畏惧。她分明听见楚泽说不用你管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就这会儿工夫,楚天阔骂了句小白眼儿狼你出息了敢顶撞老子了看我不收拾你伸手就要拿起桌上的杯子来,可杯子提前被楚泽抄在手里,一挥手朝那只花瓶砸了过去。
    一声巨响,那锔过的勉强维持着体面的花瓶在架子上摇晃了两下,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粉碎。
    韩棠看着满地的碎片,听着父子俩脸对脸骂起来,不高不低地道:行了,都住嘴吧。我还有话要说,都给我听着。
    什么话?楚天阔面红耳赤,转过脸来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韩棠。
    韩棠示意他们俩坐下来,说:本来我想晚点说,可咱们一家三口,也不是老有机会这么坐下来。说完了楚泽的事,我想说下我的。我的体检结果不是那么好。
    怎么了?楚天阔和楚泽一起愣了下,又一起问。
    四周围突然完全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坐,站在那里,还保持着剑拔弩张的架子,好像马上又要干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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