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姑妈的新生活(5)
韩棠沉默。
屋子里也几乎完全静了下来,只有嘟嘟的小手不时拍着他面前的小桌子,发出声响来韩棠有点心烦意乱,但知道自己必须沉住气。她要问的问题不是很好开口,可在必要的时候,也必须开口了。
这时,嘟嘟要下地,小丁正要把他抱出来,韩棠低声说:等等。
小丁停下来,看了韩棠。
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小丁,不要怕。雇佣合同是我出头签的,你的工资是我付的,这些不提,你在这家里遇到什么情况,我也得对你负责任
韩阿姨,那我就直说了。小丁也看了眼客厅方向。嘟嘟姥爷,怎么说呢,举止挺不注意的我来这段时间,他上来几次,老支使我干这干那。这些余外的事儿,我做一次两次可以,多了真不乐意。而且他特别不客气。嘟嘟姥姥每次都说帮帮忙,我也帮了。可是有些事儿真是觉得膈应九月中旬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跟我说话不干不净。我寻思他喝醉了,不能跟醉汉计较,也没吱声。昨天晚上,他可没喝醉吧?半夜来拧我门锁。我开了门看,他光着屁股站在门口幸亏我有心理准备,门边就放着一拖把,直接拿起来就抽他了他说他起来上厕所走错了房门客房在楼上,还带卫生间,他又没喝多,跑楼下来上厕所?
韩棠手里握着毛巾,只觉得毛巾突然像块冰。
她心里头那一丛被她压制住的火苗子这会儿又蹭地一下蹿了起来,看着小丁,点点头,问:没跟别人说?
小丁笑了笑,反问:韩阿姨,您信我吧?
韩棠点头。
小丁说:我是觉得您能信我,我才说的。实话跟您讲,上回我跟梁阿姨提了一嘴,梁阿姨说老葛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后来话里话外,还经常在我面前说那些什么保姆在孤老头家里坐久了,上位成女主人的新闻韩阿姨,您跟您亲家真的太不一样了。我是打定主意要走了,才把实话说出来。我觉得嘟嘟姥爷可能是惯犯。您家里没有装监控,我的话可真没人能证明阿姨您不然考虑给家里装装监控吧。往下不管谁来做工,有事儿也有个证据。我这红口白牙这么说,人家一句话说我污蔑,就说不清了
韩棠不语。
她紧握着毛巾,像是得抓个把手。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实实在在从小丁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感觉受到了冲击每次看到葛洛阳时那种不干不净呜呜糟糟的感觉,其来有自。在家里装监控,她是不愿意的。监控镜头放在家里,人时时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并不令人愉快。她自己家里就不安装,但这是菲菲和小泽的家,如果他们愿意,她也不会反对。梁瑶提过一次,说安监控主要是防着万一自家人不在,看着点儿保姆小泽无可无不可,菲菲反对,这事儿就撂下了。
韩棠平抑下心情,看着小丁,叫她杏梅。
小丁愣了下,轻轻应了一声哎,哟,好久没人正经叫过我名字啦。
杏梅,我认真问你,你想好以后回答我。韩棠把毛巾放在一边,看着小丁。
哎,好。
葛洛阳昨晚的作为,有没有伤害你?身体上,精神上,都算。
小丁摇摇头,说:心里是犯膈应啦。我今儿早上看见他还有脸跟没事儿人似的下来吃早饭,都想把抹布塞他嘴里。他没占便宜,反倒是我拿拖把打过他了
韩棠点头,问:你仔细想想,要不要报警?
小丁像是认真吃了一惊,摆手说:不要不要,不要报警了。因为这个闹去派出所
你想想清楚。
阿姨,我知道您是好心。要真报了警,我可以一走了之,您这家里啊,可就热闹了。您走不了,还得应付下去,太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丁低声说。
韩棠看着小丁。
这个她以为并不怎么聪明甚至还有些笨拙的保姆,也毕竟是旁观者,她生活的旁观者,很轻易地就看得明白她的处境了。
我多话,您别介意。小丁说。
韩棠笑了笑,轻声说:不介意。我该跟你道歉。
这跟您没关系。阿姨,冲您,我愿意干下去。小丁忙说。
韩棠伸手过去,握握小丁的手,说:你再考虑考虑。
小丁犹豫了下,先点了点头。
我心里有数,不会亏待你的。韩棠说。
唉小丁刚要说什么,听到楼梯响,看着韩棠,住了声。
韩棠示意她带嘟嘟去洗洗手,轻声说:然后带嘟嘟去阳台活动一下她看着小丁把嘟嘟抱走,停了停,才转身看向客厅,葛洛阳和梁瑶一先一后走了下来。她看着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状态,心想要是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什么恩爱夫妻,哪里知道,是已经离婚二十多年的人了呢她站了起来,走出餐厅,看葛洛阳穿戴整齐,像是要走的样子,暂时没出声。梁瑶看了看她,主动说老葛这就要走了。
韩棠说:那正好,我也回趟家拿点东西,一起走吧。我也难得能送送老葛。
哎,客气了,常来常往葛洛阳走到门边换鞋,笑着说。
老葛,韩棠看看梁瑶,转向葛洛阳。楼上客房的卫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不好用啊?
第11章 红领巾该怎么系 (11)
空气出现了短暂的凝固。凝固的空气里肮脏的浑浊的东西却好像仍然在挥发。韩棠甚至分辨得出哪些是梁瑶身上的、哪些是葛洛阳身上的鼻腔里的血腥味似乎也在扩大,这让她在不适之外,有了种奇异的痛快感。
她不是三个人中唯一感到不适的。这就对了。
此时,葛洛阳一只鞋穿在脚上,另一只半天穿不上梁瑶的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也没有说出话来,这跟她平时的伶牙俐齿可截然相反。
韩棠伸手把钥匙和手机都拿好,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等着葛洛阳穿好另一只鞋,淡淡地道:哪儿出了毛病,赶紧跟我说,我也好找工人上来维修。这可跟人一样,有了病不治,小病拖成大病,不得了的。你说是吧,老葛?
是是是。没什么大毛病,抽水马桶那个阀不太灵了葛洛阳终于穿好了鞋,语气却有些匆促和慌乱。
那等我上去看看。这个品牌的洁具我们家一直用,看中的就是耐用。住进来才多久啊,加上装修期也还不到三年韩棠说着话,先出了门。
外面开着窗,空气清新好些。
她一眼看见那盆八方来财,弯身搬了起来。
有点沉,不过还搬得动。
梁瑶跟着出来,催葛洛阳快点儿,看到这盆栽,说:唷,怎么这模样儿了,这谁这么讨厌,故意给弄的吧?这不是八方来财?多不吉利啊
有什么不吉利的,你可真是的。韩棠微笑着说。她把盆栽往上托了托,植物可顽强着呢,稍微用点儿心,就又长回来了。我带去给我嫂子看看。她是花草医生。
也是。梁瑶知道自己嘴快把话说得不合适了。她看看韩棠。
韩棠今天话里话外、脸上气色都有点儿不善。
她心里有数,但还是对相处了这么多年,几乎从未露过锋芒的韩棠这些表现有些不适应。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当然是少说为好。一转脸,看见葛洛阳那样子,她皱眉挥挥手。
韩棠看着他们,突然问:老葛,你们那回迁的房子不是已经拿了钥匙了?打算什么时候装修?
啊葛洛阳看看梁瑶。
梁瑶没出声。
韩棠笑了笑,说:说到装修我可算是有经验。我们家这些年的房子装修,都是我跑前跑后搞的别的意见给不了,就咱们刚才说的,卫生间是头一件要下点本钱的。不然都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糟心事儿。
那是要好好儿搞搞的、那是要的我还没定什么时候装呢。
该早点儿定啊,一直租房子,也不是个事儿不是?人到底还得有个自己的窝。韩棠说。
我也这么说。梁瑶这时笑着接了茬儿。回头好好策划策划。不过我的那套不急,等问问菲菲的意见。
韩棠笑着点点头。
梁瑶送她和葛洛阳去等电梯,三个人都像是没什么可说的。
电梯来了,韩棠进去之前,倒问了声有没有要买的东西,等下她去超市的。平常梁瑶总是老实不客气地说出一两样要捎带的东西,这会儿却突然说:今天你也有事儿,跑来跑去的辛苦。我去超市买点菜和水果吧中午我们包饺子吃。我来调馅儿。让小丁照顾嘟嘟。她挺靠谱的。
那我回来帮你包。韩棠说。
算了,你等中午直接接了风眠回来吃饭好了。梁瑶笑着说。平常老让你做饭,偶尔我也得表现表现,要不外孙女都不知道姥姥做饭也好吃了。
韩棠笑笑,按了电梯键。
轿厢两边是亮晶晶的镜子。余光发觉葛洛阳抬起手来,用他那弯弯的、长长的约莫半寸的指甲在剔牙她屏住气,转了下身,看着葛洛阳。
葛洛阳像是吓一跳,看着韩棠。
这里空间小,韩棠的个头体魄加上怀里抱着的这一大盆绿植,整个人的形象很有点威慑力。
他有点儿尴尬地甩了下手。
韩棠分明看到什么东西被甩了出去她眼睑一跳,道:老葛,风眠和嘟嘟呀,尤其风眠是女孩子,越来越大了,嘟嘟正在学说话,大人怎么说话做事儿,都看在眼里,跟着模仿。你跟老梁,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要是非得当着孩子们说,那好声好气地说瞧今儿早上把嘟嘟吓得。
你说得对。我有时候脾气急
咱谁没有这样的时候呢?得分场合,对吧?你们出了家门哪怕动手打架呢,别当着孩子这样。还有,小丁做事很尽心,人诚实,也踏实,我们都挺满意的。我打算让小丁尽量做久一点,好好儿帮帮我。韩棠说着,电梯已经到了底楼。她也不管葛洛阳到底什么反应,门一开,迈步先走了出去。
单元门外有个人影,正预备进门。
韩棠认出来是开心喜悦的姥爷,没等他拿钥匙,先开了门。一看开心姥爷两手都拎着袋子,笑着点点头,请他先进门。
开心姥爷忙道谢,看看韩棠身后的葛洛阳,也笑着一点头,等他们走出去了,才转身往里走。走了没几步,他回了下头。
韩棠正好也回头,看见他侧脸,忽然心一动,莫名有种熟悉感,但也只是笑一笑,转身往车边走去。
葛洛阳的车跟她隔了两个车位。电梯里的交谈显然让他也很不快,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韩棠没理会,但走到自己车边,没忘了说声再见,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说:叫人上来修马桶,顺便也找人来看看,家里装一下监控吧我看差不多的人家里都有装监控的老葛,慢走啊!
好好好哎呀葛洛阳走到车尾了,一脚踩在停车位草皮的空隙,崴了一下。
韩棠抬起下巴看看,知道他这一下大概扭得不轻。那嘎吱一声响,可做不了假。
按理说她该问问的,可是打开后备箱,把怀里这盆被毁得东倒西歪的八方来财放下,心里一疼,脸上却浮起笑意。
她不打算开口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母亲在世之日时常说的
韩棠坐进车里。
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怎么越来越频繁地忘记事情,而同时,也越来越频繁地想起母亲她发动车子,经过葛洛阳的车,轻轻鸣笛,驱车离去。
回到自家小区门口,门卫看见她,忙打招呼。
她把车停在楼下,看了看一旁的停车位。
楚天阔的车还停在那里,看样子还没出门办公。
她上了楼,掏出钥匙来,插进门锁。
钥匙怎么也捅不进去。
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突然意识到门是被反锁了。
第12章 红领巾该怎么系 (12)
韩棠额头上滋出一层汗来。
她握着钥匙,闭了下眼,同时深吸了一口气,然而额头上的汗还是涔涔往外冒。她盯了眼门铃。防盗门非常坚固,看起来牢不可破。门铃却不太好用了,大多数时候都按不响有时候响了,还能吓人一跳。
他们这处房子住得时间挺久了,一直没搬去更大更新更摩登更安全的小区,是因为楚天阔觉得自从搬到这里来,他的运气始终很好。
他的运气很好
韩棠的手指在门铃按钮处轻轻碰了碰,这时候,里头传来一声脚步声,片刻,咔哒一下。
再片刻,门开了,楚天阔的脸露了出来。
门廊有点暗,门外的光投进去,楚天阔那白皙的面孔、整齐的头发像是能反光,几乎同时,家里熟悉的气味涌了出来,还有楚天阔身上那老式雪花膏的味道一瞬间,韩棠的记忆似乎回到了四十年前。
楚天阔跟她约会,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抹上发蜡,看上去,苍蝇飞过都会劈叉。整洁,精神,香喷喷的,逛动物园在狮虎山,老虎的尿骚味都盖不过他身上的气息。他也像洗干净漂漂亮亮的兽韩棠看着楚天阔脸上的皱纹。随着门打开,那皱纹从曲折到平坦,接着颤动起来他开口了,问:你怎么回事,捣鼓这半天,我还以为要进贼了拿错钥匙了?
韩棠看了眼手里的钥匙,并没有错。
你怎么还没出门?她不打算分辩。
你怎么这时间回来了?楚天阔似乎没听见她的问话,往后退了退,先进了门,转身看着她。
回来拿点东西找找煲汤的方子。韩棠进了门,在门边换拖鞋。
门廊里仍然是老式雪花膏的味道,没有别的气味。
妈留下的方子?你不都背过了?楚天阔问。
韩棠换好鞋,站在那里,点了下头,看着他说:突然想不起来了,怕弄错分量。
楚天阔没出声,站在那里没动。
韩棠没理他,走回自己房间里,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床头柜笔记本就在抽屉里,拉开就有,她有点没力气。这会儿,她才感觉到背上也全是汗,衬衫湿哒哒的了也许并没有出那么多汗,可是她觉得沉重黏腻还有些冷,人动不得。
棠,楚天阔出现在卧室门口,看着韩棠。你吃早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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