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免费阅读(65)
明炽听得微怔,慢慢眨了眨眼睛。
他当然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自己犯的错。
毕竟听着就特别可信,根据他対自己目前的探索和了解,怎么看都非常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有些人这么不像话。明炽立刻自我批评,自己逞强,光让人家跟着担心。
他批评的态度稍微坚决过了头,明禄反倒忍不住帮有些人解释:也没有这么不像话,是关心不是担心。
明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改。
要改。明禄终于放心,笑了笑,温声対他说,等一等,禄叔去开门。
明炽记下了第一条要改正的习惯。他忽然听见这句话,就迅速收回心神,眼睛亮起来,视线跟着禄叔过去。
这是件特别高兴的事。
高兴到即使不记得、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本能也在雀跃着不断期待。
但他不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因为这是常识。
一个人会因为看到太阳心情就好、会因为看到下雨就觉得安静舒服,会因为追着风一路来到海边觉得心胸开阔明朗但不会因为这些就激动到出什么意外。
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常识,常识就是确定会发生的事。
太阳一定会出来,天气也一定会有晴有雨,追着风一直走,早晚都能到海边。
所以影子先生也一定早晚都会回来。
有门开的声音,屏风后的两个人影在低声交谈,大概是在讨论他的身体状况。
明家小少爷有理有据地说服了禄叔,但一向谨慎的先生在冲动地敲了一声门后,还是恢复理智,冷静地和禄叔询问起了具体情况。
恢复的听力不再听什么都像是隔在水的対面他甚至是第一次真正听清楚那个声音。和他想象中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大概因为没休息好,还要再稍哑上一丁点。
带有一点不自知的疲惫的、异常柔和的沙哑。像是从一场不算安稳的短暂睡眠里醒过来,却又像是能把人带进一场梦。
明炽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他花了十分钟让自己把右手攥成拳,那只手似乎不方便久了,现在握起来还并不随心所欲,但已经从身体里缓缓长出力气。
禄叔说他生了病、做了脑部手术。他在监护室里就是清醒的,也可以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基本能推测出在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猜自己之前一定非常让人担心,现在治好了病,身体开始变好了,当然就必须改掉这一点不过禄叔说的那件事,初衷还是非常有必要保持,有必要继续发扬的。
现在就可以定下明炽同学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小目标。
一定要让影子先生好好睡一觉。
明炽抿了下嘴角,靠在床上,专心听着有些断断续续的低声交谈。
他格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屏风后那个模糊的影子,反而不再着急,彻底放松身体,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力气,术后也难免会觉得有不舒服,但他的状态其实非常好。头完全不疼,意识也在迅速清醒。
从刚才那种空白的茫然里恢复,他需要的时间比医生推测的更短。
和禄叔聊了一会儿,很多原本散乱漂浮的信息被重新激活和连接,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有了进展。
只要闭上眼睛,就有相当多生动鲜活的场景跳出来。
虽然这些场景都像是隔了很多年,他在里面甚至还要努力踮脚仰头、跳起来才有自己想的那么高,但每个场景都完完全全棒到不行。
他被整个抱住,被揉得晕头转向,被举起来转圈。
他被最暖和的手紧紧牵着,听见最开朗明亮的声音笑着叫他火苗。
姨姨。明炽跟着那个只有不大点的自己一起,在心里悄悄出声,姨姨。
近些年的事实在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他的胆子也借机大了不少。
仗着什么都不记得,他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大概一亿个胆,终于把小时候那个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咽回去的称呼也补上:妈妈。
天啊。
怎么这么高兴。
明炽控制着呼吸频率,轻轻吸着气,再一点一点呼出来。
他发现居然连这也是常识,手术前的他在翻来覆去地告诉现在的他,你和姨姨是一家人。
手术前的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勇敢。
他确实自我批评得太严格了,虽然有时候有一点不像话,但绝大部分时候都非常像话、非常棒,非常值得表扬。
明炽整理好那些场景,把它们每一个都格外仔细地保存妥帖。
他在醒来后没有看到姨姨,但这些场景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还记得自己在医院里攥着病情通知单,焦灼地拼命跑上跑下,去找每个能询问的人咨询病情。
他记得那个时候,记得几乎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他扯碎的强烈恐惧。最后因为病灶位置实在太危险、终于还是决定放弃手术的那天,他偷跑去姨姨带他爬过的山上,跑到庙里求漫天神佛,把他的命全给姨姨,他一天也不要了。
但他也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坐游览车上来的姨姨捏着耳朵,完全不争气地哭得迷迷糊糊,抱着一大盒素斋点心回家的。
他被姨姨揪去沙发上,两个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电视,看完了一整部穿越题材的电视剧。
看完以后,姨姨还特别严肃地审他:都记住了吗?
他不知道要记什么,紧张得不会说话不会动。
姨姨这个病,发现的太晚了。现在就算做了手术,也只能再在床上躺几个月,不能吃好吃的,不能去想去的地方玩。
姨姨特别郑重地扶着他的肩膀,看起来像是有件无敌重要的任务给他:火苗。
他比之前更紧张地跟着坐得笔直。
你要先长大,平平安安长大。姨姨严肃地盯着他,等你过完这一辈子,你就照这个办法,姨姨指那个刚播完的电视剧,穿回几年前告诉姨姨,不准浪了快去检查身体。
他连漫天神佛都求了,在那几秒钟里,几乎真信了这个办法。
他甚至忍不住想活一辈子也太久了,万一姨姨等不及,姨姨那么喜欢到处玩。
不能提前,因为你得先努力长大,去变成特别厉害的大人。
姨姨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又故意刮他鼻梁:现在这个小哭包穿回去,说的话姨姨会信吗?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根本不争气,手忙脚乱把眼泪抹干净,用力摇头。
要先活很长很久的一辈子。你必须先长大,变得特别沉稳特别冷静,见多识广,等穿回去了才能随随便便一张嘴,就说出能把姨姨吓一大跳的事。
姨姨就知道他没仔细看电视剧:还得变得特别会哄人、特别会照顾人。这样等姨姨被你轰去做手术,你就可以把姨姨照顾得特别好。
现在也照顾得特别好。姨姨又用力揉他脑袋,特地补了一句,要是不偷跑出去爬山,把自己摔成灰头土脸的小松鼠,就更好了。
他全神贯注地听,几乎真忍不住开始期待那个未来了,又被逗得哽咽着笑出来:我不当小松鼠,我当船长。
我当船长,然后穿回去,让姨姨快去看病,早做手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我照顾姨姨。
姨姨立刻瞪圆了眼睛:当船长也太酷了吧!
他的耳朵又红又烫,小声跟着学:太酷了吧!
姨姨被他逗得满眼都是笑,又捏捏他的耳朵,把他的脸托起来,用手掌仔细把那些水痕都轻柔地擦干净。
姨姨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海上又自由又寂寞,那可得再加要求了,你一个人绝対不行。
你得再找一个喜欢的人,你们两个都来看我,到时候我才能彻底相信你是火苗。
姨姨完全不讲理:不然你就是小松鼠,每天都要被姨姨抓回去喂点心。
他嘴里忽然就被塞了块松仁的点心,又被姨姨去咯吱怕痒的地方,连呛带笑蜷在姨姨怀里喘不上气
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的未来又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段画面的新鲜程度,应当是他从不敢碰的一段记忆。
明炽慢慢摸着手臂上那个疤痕,它像是被咬出来的,那之后大概是发生了非常非常难过的事。
难过到他不敢再去碰过去任何一点开心。因为那些开心都变成了最锋利的细刃,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把他的每一处皮肉都寸寸割开,再泡进最冰凉的海水里。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被姨姨抱着坐在海边,靠着礁石対着日出特别幼稚地喊口号。
姨姨大声喊:以后没有姨姨陪了怕不怕!
他大声喊:不怕!
姨姨又大声喊:以后一个人怎么长大!
他扯着嗓子対着海风喊:平平安安长大!变酷变厉害,回去接姨姨!
姨姨越听越开心,抱着他摇摇摇,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带!着!谁!回!去!
他被摇得笑个不停,眼泪往下掉,嘴角却是扬起来的,也跟着吼:喜!欢!的!人!
好险。
好险,他把这些藏得太仔细太隐蔽,就连自己都差一点就忘了。
要是把这些全忘了,就算到时候真的有办法穿越回去,变回十岁的自己,姨姨也不一定会被他莫名其妙地拖去看病检查身体做手术。
要是全忘了,就算真的回到过去,姨姨看到他也一定会觉得难过。
他从不让姨姨难过的。
明炽慢慢深吸口气,一点一点呼出来,他把眼底的湿意悄悄压回去,却没有控制自己的嘴角。
他在逐个回答那些姨姨留给他的问题,现在回答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类型?
那要求可就得特别高了。
再怎么也得能用贝壳搭出来一个亭子吧。
明炽想着这个异常严苛的标准,嘴角也跟着忍不住抬得更高。
他慢慢整理自己和禄叔的问答。
他会用铅笔在便签上画素描应该是人像。其他的内容他更喜欢用颜料,他喜欢鲜亮好看的颜色,通常不怎么用铅笔画风景和静物的。
但人像用铅笔画就更有感觉,因为每个细节都能被笔尖在纸上一点一点描摹出来。因为描摹细节变得快乐,所以连摩擦纸面的单调沙沙声也会跟着变得好听。
那些素描都是什么样?他的手应该还记得。
他依然不去刻意动脑,只是去调动其他感官储存的信息。像是在拆一份最期待、最珍惜的礼物,所以即使是连一层一层拆掉包装纸的过程都觉得享受。
明炽闭着眼睛,他的左手动了动,尝试着按照直觉去勾勒那些线条。
他发现他対喜欢的人的类型要求竟然真的相当严苛,甚至连穿着、身形、声音是什么样都有非常明确的标准,长相能具体到轮廓按照他这种标准,大概不是找朋友,是直接贴一张画像当寻人启事。
明炽专心画他的寻人启事,他几乎不需要细想,就把那些轮廓都勾勒出来。他描摹到最后的眼睛部分,然后手指忽然碰到一点很柔软的暖意。
明炽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睁开。
姨姨。
寻人启事成精了。
明炽看着眼前的人,他完全管不住从胸口里冒出来的柔软温暖的笑。他那只左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力气抬起来,只是稍微离开了病床,就被另一只手牵住。
成精的寻人启事坐在病床边,已经坐了不知道多久。那双眼睛漆黑静深,异常专注地看着他。
他在対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明炽原本还盘算好了要开玩笑,这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能想起的就只有一个名字他当然能分析出対方是谁,怎么会分析不出面前的人是谁。
他的嘴、他的手、他的眼睛都记得这个人,这是他的常识储备。
影子。明炽轻声说,影子先生。
明危亭格外认真地看着他,眼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搅了下,忽然就透出温和的笑,那些笑又一转眼就被垂下来的睫毛盖住。
明炽看出他已经掩不住的倦意,不赞同地微微皱眉。
明危亭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又睁开看他,这次的笑更明确,影子先生轻声开口叫他:火苗。
明炽飞快地应了一声,被他握着的手动了动,牵住他的手指。
我叫明危亭。明危亭不用他自己开口问,声音很缓,在追星,是你的粉丝。正在学做小麦面包,如果将来有机会,希望能邀请你去麦田。
明炽是记得姨姨给自己讲的故事的,他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我给你讲过狐狸的故事。
明危亭并不隐瞒,轻轻点头:小麦面包想吃什么馅?
明炽是真的有些饿了,营养液不能当饭吃,他听见这四个字,口腔里几乎就有了新麦的香气:松仁的。
明危亭见他精神这么好,神色就更放松,眼里的笑意也更深:糟了。
明炽好奇:糟了?
明危亭知道他已经不记得这些対话,但任何一点哪怕是最小的问题都没有完全没关系,他坐在这里,还像之前那样握着这只手。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他们中间,他能看出明炽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头疼。
明危亭想,他也开始喜欢晴天了。
糟了。明危亭点了点头。
我原本只是不会做面包。他轻轻叹气,现在好了,也不会剥松仁。
明炽睁大了眼睛。
他刚才看影子先生的气势,其实完全想象不出対方居然还会这样开玩笑。偏偏听见対方这么说了,竟然也毫不违和,好像原本就一直应该是这样。
明炽会做面包也会剥松仁,他忽然有了相当强的责任感,信心满满撑着手臂坐起来:不要紧,和我学。
好。明危亭应声,要教很久。
他一向不擅长这些,就连那个手工艺品的贝壳亭子,其实也是多半靠沉迷复健的偶像本人帮忙,才没有太过偏离原本的形状。
明炽当然不介意:那就很久。
你住的地方有烤箱吗?明炽现在就开始计划,仔细想了想,最好是安全一点的,如果是质量不好的烤箱,新手操作容易炸掉。
明危亭轻轻摇头。
明炽怔了下:没有吗?
有。明危亭说,质量差,会炸掉。
不远处的明总管忍不住咳嗽一声,堪堪压住笑,转身去专心研究窗台上那几盆花。
明炽一看禄叔的反应,就已经猜出大概。他努力保持着神色假装没发现,顺势就发愁地叹了口气:怎么办?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跟着问:怎么办。
明炽发觉自己竟然很喜欢被影子先生学说话。他说出的话被対方逐字慢慢重复,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气,却总有叫他胸口发暖的回应。
等我出院。明炽的耳朵有点泛红,要回家复健,学走路,重新锻炼右手我家的烤箱质量非常好。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