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顽帝辛宸(21)
徐经本想拉他一起再去找程敏政,也被他借口要抄书推却,至于那些文会诗会,这会儿压根没人在意,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反倒是有这事儿一闹,先前那些押注在他身上的人,都有些犹豫起来。
原本押注在他身上,除了他本人的确文采了得,乡试时的座师梁储又是程敏政的好友,给他引见了不少朝中大佬,都得到了一致好评,在众人眼中,他俨然已成为李东阳程敏政一派的门生,势头一时无两,自然成为夺状元的大热门。
而如今程敏政没当上主考官,忽然拿出这么多极为偏门的策论时文,还有不少朝中大佬们昔日会试时的答卷,等于是考前真题大派送,哪怕只有十天的时间,这些寒窗苦读十年的举子,也能从中抓住最关键方向。
更不用说小太子命人提供的邸报合集,更让举子们多了一门时政要闻,大家就是拼了命也得在这几天内死记硬背下来,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成绩好坏。
这会试前的十天,满城应试的举子们,恨不得能悬梁刺股,不眠不休,才能一口气将这些以前求神拜佛都找不到的资料吃进脑子里。
等到会试正式开始那一日,贡院龙门大开,两声炮响之后,开始放考生们验身入场。
每次会试,有一半以上的考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会试,少则两次,多则五六七八次的都算平常事,虽说考上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但那是候补,得等合适的缺才能补位,而考中进士之后,就等于进入官场。
尤其是大明官场,早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隐形规则,哪个为官之人不想追求入阁拜相之日,头一关就得在会试之中,取得进士资格。大明一科会试,除了头甲三名二甲十名之外,最多只有百名进士资格,而一科录取三百左右,后面的人就只能被称为同进士。
所以对于有追求的人来说,哪怕落第,也不想成为同进士。
王守仁这次参加会试,也是第三次了,前两次落第,虽有各种原因,但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心性磨练,对于进考场的流程,他已经十分熟悉,压根没人家人来送考,自己拎着考篮就大大方方地进龙门等候搜捡。
只是这次进考场,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二月初九的京城,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是呵气成霜,穿得少了的话,能冻得人伸不出手来。以往在龙门搜捡之时,官差都要求宽衣解带,细细搜查有无夹带,就算天气再冷,也不允许穿夹衫棉衣,所以每到大考之年,皮裘的价格都会随之上涨,就是因为单层的皮袄不管怎么说,也比那些布衣能挡风抗冻得多。
科举费钱,一方面是书本和笔墨纸砚的消耗大,另一方面最大的开销,就是每次考试,从报名到考具,最后到考试时的衣食用具,每一样都得靠银子堆出来。
否则同一个考场上,别人穿着暖和挡风的皮衣,有碳炉温饭,你啃着冷硬的窝头穿着漏风的布衣,还能考出好成绩来的,那真是经得起天降大任的考验之人。
这次一进贡院,王守仁就明显感觉到,贡院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最奇特的是原来搜捡的关口处,搭了几个奇怪的小型帐篷,门口还放着一摞青布包袱。
官差看到他们这批考生进来,立刻招呼他们:赶紧的,核验身份考号后,进去更衣!
核验身份考号这关是每次都有的,可更衣这关,王守仁赶考三次,这还是第一次见。
站在他旁边的,正好是应天府唐寅,还有一个干瘦矮小的年轻人,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一听到更衣二字,顿时都变了脸色。
什么意思?为何要在此更衣?
唐寅脑中瞬间转了一百八十个念头,还不等他后退,就见前面的帐篷里已经有更衣完毕的考生从里面走出来。
不管他们先前穿的什么衣服,更衣完毕,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棉布长袍,厚厚实实的把人都裹成个了圆筒,头上戴着同款同色的书生巾,连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黑布棉靴。
帐篷门口则各有一个差役负责将他们换下的衣物收进包袱,系上一根布条,高喊着天字十九号考生,地字二十七号登记完毕,然后交给推着一辆小车的衙差拉走。
那负责校验身份的官差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还不赶紧进去更衣?这次是有太子殿下的恩典,让你们不必被当众搜身,只需要自己进去更换统一的考生专用服就行。那可都是殿下特地让人定制的,既暖和又舒服,听说一套得五两银子,抵得上我半年的饷银呢!
这都是皇上和太子的恩典,你们还不赶紧谢恩,去更衣,磨磨蹭蹭的,误了其他人入场怎办?
王守仁大步走进帐篷,果然有人递了个包裹进来,里面从亵衣亵裤到棉袍棉裤,头巾腰带棉靴,一应俱全,虽然有些宽大,用腰带系紧了也十分暖和,比那沉甸甸的皮袄不知舒服多少倍。
等走进考巷,就发现里面更是大变样了。
原本低矮狭窄的考号,都被重新修缮,比原来扩大了接近一倍不说,墙壁也比原来厚实了许多,摸上去居然还是温热的,难怪走进来之后,像是换了个季节,完全不似外面那般寒风萧萧,倒似温暖如春。
第一次上京赴考的南方人,那个和他一起进来的瘦子正是广东考生伦文叙,见状不由大为羡慕。
想不到京城的贡院修建得如此舒适,不愧为□□之都,想来顺天府的考生,能在此考试,当真得天独厚啊啧啧,这考号用的居然都是上好的青砖,咦,你们京城贡院居然还统一配备风灯,真是有钱啊!
王守仁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那些外地考生对顺天府考生的各种羡慕之词,内心无比纠结。
不,其实并不是,别说他前两次考试没这待遇,就连几个月前的顺天府乡试,还是在原来那个破破烂烂的贡院里考的。
据说前三天酷热,第五天就下雨,一场考试下来,病倒了近百人,有中暑的有伤风的,考一次试简直就是度一次劫。
谁能想到,才过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贡院的环境,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不对,或许他应该想到,从小太子发现那西洋镜可以改制成千里镜开始,皇帝让众大臣轮番进东宫教导太子读书,宫里就有各种新鲜玩意层出不穷,慢慢扩散到外面的市集中,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
改变最大的,或许就在这次举国瞩目的会试考场中吧!
雪白的考号墙壁,崭新的桌板,明亮的气死风灯,舒适的座椅,暖和的墙壁和考生套装
啊!京城贡院的厕所居然一点儿也不臭呢!甚至还有熏香!
被排到靠近厕所的臭号考生突然欢呼起来,引得其他考生也跟着凑了过去。
唐寅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天哪,这些人,就是他的同年吗?大惊小怪!
不过,不臭的茅厕,真的可以去看看哦!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你说,这届考生对孤的安排满意不?有火墙取暖,有专门套装更衣不用被当众脱光了搜身,还有灯有床
高兴旺:禀殿下!考生们最满意的是厕所!考完后满城去求购贡院厕所同款熏香!
小太子:啊这
第三十五章
这届的会试考生,可以说是自有科举考试以来,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一届。
幸福的是,新改建的贡院,温暖舒适无异味,一日三餐有供应,不用忍受被扒衣搜身的屈辱,有统一的崭新考生套装发放,考完甚至可以带回家留作纪念,更不用说考试时明亮不伤眼的气死风灯,统一调制不浓不淡的御制墨汁,就连原本一直被众人视为考场最恶之地的茅厕,也干净无尘,随时冲洗,甚至还有熏香除臭,导致考试结束之后,不少考生满城都在求购贡院同款熏香。
据说,那种熏香的味道,初闻如檀香静心,而后又似柑橘提神,最后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茶香,让人心神舒畅,感觉上一趟茅厕回来,不但不用被戳屎号拙落,还能提神醒脑,下笔如神,和以前考试完全不同的感受啊!
更不用说,这次的考生用餐,都由考场统一供应,一日三餐,有汤有水,甚至中午和晚上还有荤菜,起初还有考生以为是要收费的没敢点,后来得到巡场考官公告,说这是太子殿下命人特制的考生免费餐,每顿饭一荤一素一碗汤,主食有馒头有米饭任吃,考生们这才敢放开了吃。
结果以前考一次试下来都得瘦几斤的考生们,这次不但没瘦,甚至还有人长了好几斤。
因为,太子定制的考生套餐真是太好吃了!别说那些穷苦的寒门学子,就是普通的中等人家,也没有天天顿顿有肉吃的。
哪怕只是简单的菘菜炖肉,萝卜烧肉,热乎乎香浓软烂,都吃得他们停不下来口,这不长肉才怪了。
全国各地的考生都在羡慕京城的考生,恨不生为京都人,只有京城的考生自己知道,他们这也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以前哪有啊!
三场考试,从二月初九考到了二月十六,考生们在享受了超高的考场待遇之后,也享受了一回超难的考题打击。
相比第一场的四书五经文,第二场的论、诏、告、表、判公文考试,第三场的策问题,简直难出天际。
以往历年第三场的策问题,都是先给一段古文材料,然后提问让考生回答。虽然只有一道题,却是从阅读理解到时政要闻到策论答辩都包涵其中,不但考考生的答题水平,同样也考考官的出题水平。
因为前两场的考试,是择优,大家只要达到进士水平,基本上都能答的差不多,而这最后一道题,相当于附加题,一场三天,前两场体量大的考生都得点灯夜战才能做完,可这第三场,会的人能答满三张答卷,不会的人或许只能一纸白卷。
这才是最后拔尖的一关,能不能进三甲之内,就看这一场了。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这一场考试选择了程敏政出的考题,他本就博学广记,出题时,竟然选择了元朝大儒刘因的《退斋记》中典故,让考生据此而论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注1)。
他少年始研究程朱理学,却并不属于顽固守旧派,而是认为天理在心,直求本心,既要关注现实民生,也要养心正本,方能做一个道德君子。
所以在他看来,以《退斋记》中旷世而见的四位豪杰之士为例,观其行而研究其心理的论文,除了选材出处偏僻一些,并无问题。
可就这道题,全场三千余名考生,能完全答对合他心意的,只有唐伯虎的徐经。当他看了一堆完全文不对题的答卷后,忽然看到这两份合心合意的卷子,就忍不住高声赞誉,却没想到给自己和唐寅招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是原本的历史线上发生的惨案,而如今,程敏政成了考前辅导员,帮助大家考前突击复习,没进考场,自然也就轮不到他出题。
而取代他临时受命成为副主考的,是户部尚书周经。
作为一个常年熟练掌握拆了东墙补西墙的铁算盘,今年是头一回见到国库有余钱不说,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小太子的赚钱本事。
人人都以为,小太子为这届考生付出的太多了,从改造考场到提供衣食住行一条龙配套服务,粗粗一算,每个考生身上的花销,都至少得二十两银子往上,足以顶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今科三千五百名考生,这就是至少七八万两银子啊!
周经当时听到小太子的计划时,心疼的差点抠掉自己的指甲盖。这笔钱,如果用来修渠筑堤,能做多少?如果用开垦荒或者给边军更换军械
然而小太子压根没理他,专款专用四个字,镇得六部那些蠢蠢欲动想伸手的人都收回了爪子。
毕竟,这位可没有弘治帝那么好的脾气,听他们诉苦哀求一下,就能心软地把自个儿的内库地掏空了补贴出来。
别看小太子能花钱,可他花的是自己赚来的银子,不用从国库里掏钱,也不用额外加税,只需要派他那些平时在宫里陪他过家家的宫女太监们出去走一圈,钱就自己争先恐后地送上门了。
御史们原本还盯着那些太监,生怕再闹出太监们打着皇帝太子的名义,肆意设立关卡,收取各种苛捐杂税,逼得百姓苦不堪言。
在他们看来,这些太监除了贪财之外,就压根没别的本事。
小太子放出太监们,简直就等于是竖起了靶子,给他们提供了最佳弹劾目标,只要抓住这些人的把柄,他们就可以义正言辞地上书弹劾,以弹劾太子这等不畏权贵的行动来表现自己的铮铮铁骨,博得一世清名。
朱厚照当年可没少见识这种操作,尤其是在弘治帝在位期间,毕竟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是牟斌,心不够黑手不够辣,进了诏狱的,忠诚之士还会享受特别照顾,就像当初连续上书弹劾张氏兄弟的李梦阳,连张鹤龄拿着皇后的手书去找牟斌,都没能把他弄死在诏狱里,最后反倒成了太子的人,彻底掀翻了张氏兄弟。
李梦阳一战成名,如今已成为科道御史的模范,不光赢得名声,还连升了三级,可谓名利双收,怎能不让人羡慕眼红,想要仿而效之?
就连李梦阳自己,在劝谏小太子莫要与民争利未果之后,也在盯着他派出的人。在他看来,若是那些人真有问题,被他抓住,总好过被其他人逮到。
可谁能想到,在东宫模拟集市里经过秘密培训生意经的小太监小宫女们,放出宫之后,真是去做生意,而不是收助考金。
朱厚照跟他们特地解释过,做生意这种事,只有双赢才是赢。单只一方赚钱,另一方赔得掉底,那叫骗钱不叫做生意。有来有往,有钱一起赚,才能长期合作下去,而不是杀鸡取卵,看似赚了,实际上亏大了。
你想,本来鸡生蛋,蛋生鸡,只要养上一年半载的,一只鸡就能变成一窝鸡,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利,被你一刀杀了,逞一时之快,而无长远之计。
所以,跟商户们做生意时,不能说是因为从东宫来的,就让人低价贱卖,甚至赔本赠送。而是要告诉他们,你们是去帮他们赚钱,赚大钱的。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是七岁小儿的童言稚语,发梦说大话。
能在京城立足的大商户,哪个不是人精子钱串子,会听你几句话,就把钱财物拱手送上?肯定是那些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打着东宫的旗号招摇撞骗!御史们恨不得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别的御史还得想办法找人或亲自前去调查,李梦阳还没想要怎么做,高发达就来找他了。
高发达:殿下说了,反正少不了要被御史盯着,与其被别人盯着断章取义的胡说八道,不如带你一起去,让你亲眼看看我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好!李梦阳当然义不容辞:但你可别想着收买我,只要你们敢欺瞒商家收取贿赂,我定然会禀报太子,弹劾你等!
高发达嗤笑一声,那你就好好瞪大眼睛看着呗,跟殿下做事,还用坑蒙拐骗吗?正经做生意赚的钱都花不完,还用去收那些脏钱?
见他说得如此得意,李梦阳依然半信半疑,那我就跟你去看看,看你们如何能让商家心甘情愿地掏钱跟你们双赢。
那就走呗!高发达斗志满满地带着李梦阳,第一家去的,就是京城最出名的四宝斋,可以说是高端文房四宝专卖店,基本上垄断了京城国子监的所有用纸,以往每科会试,都是他们供应的试卷用纸,单是这一项,就足够他们领先全城文具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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