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幽-免费阅读(41)
隔着岁月时光,只能怀念,再不能复得的爱。
再看现场众人,就更感慨了。
晋千易和江薇也是夫妻,晋千易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知道娘亲俞氏一切都是为了他,也知比起他需要她,俞氏更需要他,遂更加得寸进尺,理直气壮的享受母亲为他带来的好处,并将这个模式转化成和江莲夫妻关系的相处。
他对江薇未必没有爱意,他的眼神很明显,平时行动和习惯也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妻子是有怜爱的,但这些爱,远远不及他爱自己,一旦和自己的利益产生冲突,他必然毫不犹豫牺牲妻子,因为母亲现在给他带来的收益要大于妻子,妻子还未成熟成长到他期待的模样,所以妻子要让一步,要让着母亲,任何时候都要让,因为这么有用的母亲,可不能随便失去
这种夫妻感情有些畸形,有很多真情也,掺杂了假意,或许的确能骗很久,但之后,恐会彼此有磋磨,生出怨怼。
再看另一对恋人,江项禹和晋薇,他们的情感至真至纯,哪怕避而不见,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可感情这种事,是需要勇气的,不敢往前迈,就永远是痛苦和错过,一直把自己放的这么卑微,把对方放的那么卑微,一直在退让,所有人都得凌驾在你们之上,何谈幸福?
朝慕云有些佩服湛书意,他对感情的处理态度着实超前,让人惊艳。
他学心理学,观察的是人性,有很多共同的概率事件,比如感情破裂,走到离婚的夫妻,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一路恩爱幸福,走到最后的,自己价值排序里,夫妻的亲密关系,一定是在最前面的。
一个男人如果认为父母年纪大了,父母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做儿媳的必须得让着,不管什么矛盾都先劝妻子说我们是小辈,就让让他们,我用别的补偿你
一时的补偿能得到短暂的安慰,矛盾源头却并未解决,情正浓时,或可委屈自己,慢慢的就会变成凭什么,除非自己没有单独生存能力,否则这段感情一定走不到最后。
你得知道,一直站在你身边,陪伴你,和你共承风雨,共担风险的,到底是谁亲密关系的经营很重要,在他生活的时代,都有很多人看不清,这个古人就做到了。
大厅安静了很久。
穆氏才浅浅轻轻抬了抬手臂,小蛇在她腕间吐了吐信子:你这般聪慧,肯定不止因为这个,就认定是我?
朝慕云颌首:白菊花的品种,有两枝你拿错了,那是你新培育出来的品种,颜色虽像,但花朵绽开的态势,保持的新鲜度,都与众不同,皂吏们调查过,这种花,只你会种。
连杀三人,你做的并不算太隐蔽,尤其这一次,连花枝都拿错了,或者你发现错了,只是懒了下,并没有拿出来调换,因为没关系,不算被抓到也无所谓,或者说你就想被抓到。
你已经受够了,不管湛书意之死真相是否能大白,都已经完成了复仇,之后是死是活,无关紧要。
穆氏笑了下:若世间都是你这样的官就好了,天下怎会还怕冤案?
厅堂静了一会儿,朝慕云又道:你是如何邀约死者,并控制他们行为的?尤其俞氏,她自己采买的花,量并不小,你如何倾倒入河中?
以一个老年人的体力,似乎有些做不到。
约他们出来很容易,不必说我是谁,只要告诉他们我知道当年的事,且只是想讹些钱,他们不想秘密暴露,就会来,我甚至可以诓他们自己上船,他们以为有的谈,会试图说服我,会配合,穆氏声音微缓,俞氏稍稍有些心眼,接到邀约时立刻明白了自己和前两个人一样,都是要死的,她回信说当年之事她并不尽知晓,其实也是被那两个人骗了,她并不想杀湛书意,但做了帮凶就是做了,往事无法挽回,她说可不可以自己带白菊花过去,自己布置船。
朝慕云若有所思:她想反杀你。
穆氏:是,我自己用花妆点船,深知在里面做点手脚太容易不过,我不就藏起了我的小蛇?遂我假意答应,只要我答应了,其它的,怎么把花运到现场,怎么瞒过世人,她自己会打点好,她甚至会因我要求,把花放在固定的位置。
但很明显是没用的,因不管船还是花,你都已经提前准备好,她的花,注定是要被你毁去的
朝慕云道:你会答应她,是想制造她自杀?
穆氏摇头:并没有,和你推测的一样,我只要报完仇,别的都无关紧要,是活是死我都认,我答应她,只是想安抚她的情绪,让她乖乖来赴约,官府会误会,其实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朝慕云:你跟他们都聊了什么?
聊我夫身亡之事,穆氏声音安静极了,我问他们,对当年的事可曾愧疚?
他们认错了?
认错了。
但你并没有想饶过他们。
若是认了错便算,这世间哪来的因果报应?我当然要杀了他们。
有一个问题,朝慕云看着穆氏,你最后说了什么,让他们那么害怕?
穆氏一笑:他们都不认识我。
朝慕云懂了,经年过往里,一直是湛书意和死者的对抗,穆氏身居内宅,并没怎么出现,或者说,她出现过,给人的记忆点也并不深,她相貌不算太美,也不丑,算是清秀一挂,没太深的记忆点,几十年过去,当年不管是少女还是少妇,现在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言自己姓白,谁能想到她是早已死去的穆氏呢?
如果她在最后一刻说自己是未亡人,为丈夫报仇,死者怎会不震惊,恐惧?
因为这个身份,才是封死他们所有生机的可能,不管怎么求饶,允诺什么好处,对方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必死。
房间一片黑暗肮脏,突然有一束光照进了,肮脏龌龊尽显,再不能遮掩,这束光便有了罪
穆氏闭了闭眼:我夫高洁风骨,堂堂正正,从未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只因被人害过,却没有老老实实闭嘴,还妄想收集证据翻天,死于静无人声之处凭什么?
我现在所为,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恐现在已头也不回的走过了奈何桥,再也不等我,可我不悔。
这道光于别人是罪,于我却是救赎。我之出身过往,难以言于世人,我之心思,其实也没那么干净,是他一次次拉了我一把,始终相信我是他眼中那个,善良温柔的姑娘。我依他所言,没陪他去黄泉路,在世间多活了几十年,替他看山,看水,看孩子们长大,春赏雨,冬赏雪,待孩子们长大成人,处理事情有模有样,不需要老人扶着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死了。
往事和孩子们没关系,他们没必要参与,甚至没必要知道我假死,伤心一次就够,我没打算再回去。
这是我的事。
穆氏睁眼,眸底一片看尽世情的沧桑
我自己的事。
第44章 过不去
穆氏话音落处, 众人一片唏嘘。
灿烂阳光爬过地板,落在她银色发梢,折射着微光, 她已是花甲之年, 虽头发全白, 眼角皱纹写着岁月的痕迹, 但看起来身体很硬朗,精神也不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那些淹没在岁月里的往事,谁都没放过, 也没放过这个人。
不是。
她似乎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我知道, 你们多多少少会为我叹一声可惜, 但我并没有揪住经年过往不放,也没有被困住,除了亡夫新死那几年难挨, 情伤过后,其实过的还不错。
她视线落在晋薇身上,声音轻浅
那段时间,我仇恨困窘,辗转反侧,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 和你一样, 我想不通。想不通这世道,想不通这人性, 明明所有人都为话本子里的善良感动, 明明所有人都歌颂美德, 为什么到了生活里, 却挑剔这些善良的人太死板,不懂变通,劝他们改过?是世道就是如此,还是单只我们倒霉?
我日复一日审视身边人和生活,每一天都在心里提出不同的疑问,想出答案,过后又觉得这个答案不对,重新寻找另一个,我好像世上那个最糊涂,最蠢笨的人,总是被各样人事影响左右,全然没自己的主意,觉得天地之大,唯我渺小的像个尘埃。
晋薇眼神怔怔。
这些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因她现在就是如此,往前走会怀疑,往后退会怀疑,好像所有道路都是向她打开的,又好像所有道路都不对,她不敢往前迈,不敢有任何选择,到底哪样正确,这个选择真的是基于自己内心么
太多太多疑问,太多太多烦恼,外人看起来她在庸人自扰,她却觉得自己怯懦愚笨,可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浑浑噩噩,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随便就做了选择。
穆氏垂眼:那时的我,最需要的其实是时间。疑问和否定,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只要你敢于提问题,勇于在这些答案中思考选择,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你会知道你到底是谁,知道你为什么而活,知道你未来想要什么,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自此不会再迷茫,不会再不安,你要做的,只是找到你自己。
我们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做出了对的选择,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我们只有努力,把选择做对。你会明白,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阻碍你的未来,你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你想不想。你若想,所有困难都不是问题,你若不想,也仅仅是因为你自己内心不想,与其它无关。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云山雾绕,但当事人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朝慕云也知道。
这是一个过来人,对年轻人的安慰。
人是在思辨中成长的,小时候接受各种知识,师长会告诉你要这样做,不能那样做,怎样是对的,随着慢慢长大,总有那么一个阶段,你会怀疑,这样真的是对的么?师长就不会犯错误,说的全都是至明真理么?朋友或其他人表达有反差时,到底该认同哪一个?
今天觉得这个说的对,明天觉得那个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呢,真正的我的思想,在哪里呢,遇到不同的事,我该怎么办?
这其实就是一个找到自己的过程,太多人会为此焦虑,着急想要打破困境,但其实不必着急,不断的思辨,不断的否定和选择,终会塑造出你与众不同的人格,这个过程可能有些长,可能会痛苦,但只要走过去,你就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朝慕云看着厅堂中满头银发的老人,能从她的平静眼眸里,浅浅笑纹里,看到她的豁达和通透,只是有些可惜
穆氏摸了摸缠腕间的小蛇:随着年纪渐长,我一面照顾孩子们,一面用心经营生活,也得到了很多乐趣,我有我的花园,有孩子们承欢膝下,每逢年节,丈夫教过的弟子也会来看我,聊些经年,可惜我还是忘不了他。
再之后,她就不怎么说话了,就连刚刚这些话,若不是看着晋薇和江项禹实在可惜,她都不会多言。
晋薇帕子掩面,哭得悄无声息,江项禹对着穆氏,认真的叩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地板,久久未能起来。
他们对接下来的事,已有所预料。
果然,穆氏非常配合,交代了所有案件细节,包括那张覆在死者头脸的素帕,那是湛书意生前最喜欢的帕子,她心中的确没有愧疚或后悔,杀人就是故意,甚至觉得这些人脏,恶心,不配她再看一眼。
所作所为,皆为祭奠,对亡夫,也对过去的岁月。
穆氏在自己的口供上签押,认罪非常痛快。
她认完罪,目光安静平直的看向朝慕云: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些事跟小辈们没关系,只是我自己过不去。
朝慕云知道她在说什么,这个案子虽然事涉多年前湛书意之死,但的确和他中儿女小辈没有关系,穆氏故意先假死,再来做这些,就是要完全斩断,不牵连别人。
我知。他微颌首。
穆氏微笑,似松了一口气:若天下都是你这样的好官,该有多好。
朝慕云却感觉到不对劲:阻止她
但已经来不及,穆氏狠狠捏了下小蛇身体,力道显然控制过,小蛇并没有受伤,但受到刺激,条件反射放出毒牙,咬了她一口。
穆氏倒地,小蛇吓的不行,从她身上掉下来,慌不择路的游走,厅堂一片惊乱,夜无垢一看不好,赶紧拿出之前准备好的网,眼疾手快将蛇兜住,不让它在受刺激的情况下伤害到别人。
耽误这一刻,穆氏就更不可能救得了了。
她艰难呼吸,视线环视冲过来想要扶起他的江项禹和晋薇,甚至提着袍角跑过来的朝慕云和众皂吏,眼底有湿润的光:你们都是好孩子此生有憾,终是做了不好的事,但我不悔
不要告诉我的儿女没必要再伤心一次若可以,请将我骨灰撒进江河,我应过他,春雨湖畔,来生缘长。
穆氏很快没了呼吸,双目阖上,表情安详,唇角甚至带着笑,好像她不是自杀解脱,是带着好心情,去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厅堂没有人说话,皂吏很快在朝慕云的示意下过来,寻到一块木板,一块白布,木板用来暂放穆氏尸身,白布则盖在穆氏身上。
白布拉过穆氏上身,盖住头脸的时候,江项禹跪在穆氏身前,哭红了眼。
本案至此,无有任何疑问,可以封存结案,凶手尸身,家人可带回安葬。
朝慕云看向江项禹:穆氏与你有师徒之情,余下种种,皆由你操办吧。
江项禹认真的朝朝慕云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人生漫长,总有风雨,也总会见云散雾开,日后记得,谨言慎行,朝慕云话说的很慢,眸底似有淡淡微芒,你之努力付出,定有回报。
江项禹怔了一下,不知想了什么,再抬头看朝慕云时,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不一样,似下了什么决心:多谢大人提点,我我知道了。
案子破解,曲终人散,穆氏尸身被江项禹安排抬出,其他嫌疑人们被安排到另外房间,对几个案件细节进行详述,看有无错漏,口供签押后即可遣散,每个人什么心情不得而知,有新人反应却是相当明显的。
曲才英回过味来,看着对卷宗,做最后整理得朝慕云,表情相当不善:感情朝主簿这是一切胸有成竹,还顺便翻了个旧案,想让我们做见证。
破案不容易,翻案更不容易,前者需要证据确凿,后者则出证据确凿外,还需有官员见证,至少三方签章,这是制式流程。
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大半遇到了只有往外推的,没有积极揽事的,很难凑齐人,朝慕云倒好,趁着赌局机会,竟然把这件事给做成了,还算计了他!
他这次大张旗鼓的来,外面可都看着呢,如今证据确凿,事实明显,他怎么理直气壮拒绝?以后这官场还混不混了?
李淮也想明白了,倒是得意的紧,大理寺又长脸了,气死你个破师爷!
怎么,破案平冤,我等职责所在,不应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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