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阅读-格格党(17)
二人分房而寝, 穆隐深殊无睡意, 干睁着眼满脑子都是猝不及防出现的卫寒阅。
自己何以如此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与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何以本能一般对他纵容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相识仅仅三日便在规划余生时将他置于首位十五岁的少年心中唯有一些朦胧的、雾里看花般的预感,情窦初开令他茫然,十五年的冷心冷肠骤然涌起如此深重的情意更令他无所适从。
而抛开情愫,身体上某些从未有过的感觉最令他羞愧难当,只觉自己低贱至极,对着皑皑白雪一样干净柔软的卫寒阅
他并不惊异于自己会对卫寒阅情根深种,在他看来,对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对他充满从未有过的、罂粟似的强烈吸引力。
他无法否认卫寒阅生就得天独厚的惊世之貌,可第一眼时心口处传来的风雷震颤般的悸动,却似乎远远超出皮相与容貌所能产生的能量。
仿似被初生的小金丝雀用羽毛湿漉漉的脑袋撞了下胸腔,这世上雀儿那样多,却再没有第二只这般可爱可怜的小金丝雀,或许也不是小金丝雀,而是小凤凰、小狐狸、小奶猫、小蝴蝶
穆隐深简直无颜面对卫寒阅,唯恐对方会觉得自己轻浮,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便妄谈爱意。
一整宿少男怀春总是诗,翌日他五更即起,将家中里里外外又洒扫一遍,只是动作轻得很,不会惊醒任何一场酣然好梦。
午时已过,仍未听见卫寒阅有任何起身的响动,穆隐深粥都煮过好几锅,担心他身子又不爽利,遂轻轻叩了叩门。
毫无回音。
穆隐深又稍稍加了点力道,屋内仍是阒然一片。
他眉头渐渐锁起,想出口唤一声,却猛然意识到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支吾半晌也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道:你可起身了?
声音不算小,却仍未有回答。
穆隐深只得说了句「我开门了」,便将门缓缓推开。
晌午的日光在屋内氤氲出一片朦胧的光雾,恍然间如霭霭春浓,只是原本应当沐浴在暖阳中的那个人却失了踪迹。
穆隐深未来得及去给他裁制新衣,更无机会徐徐剖白心意,甚至尚未来得及询问他的名姓。
洛神偶然之间落在他怀中,可他一无所有、鄙陋伧俗,洛神便振衣而去、未曾留与他只言片语。
不,还是有的。
穆隐深视线落到枕边那张三寸见方的月华笺上,两行韧筋修骨的行书赫然在目。
多事之秋,岂言无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之志耶?
却说卫寒阅昨夜同小克细细了解了一番目下局势。
团州大战在即不宜久留,可下一步的落脚点尚无头绪。
最终选定了地处东南的虔州,此地占据天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本属成博节度使赵久龙辖区,只是此人并非良将,为人亦刚愎自用,以致南边的河西节度使孙新丰与北边的昭武节度使钱弼忠皆蠢蠢欲动,纷纷率军向虔州浩浩荡荡而来。
唔卫寒阅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说,如果咱们去虔州,一旦开战,也得找这俩其中之一做保护伞?】
【理论上来说是不,还有个人,据说是宝帐岭的山大王,人称「梼杌」,软硬不吃,赵久龙在他那不知碰了多少钉子,比当官的横多了。】
【软硬不吃?】
【阅崽】
【去宝帐岭。】
【崽】
【这次再把我传送到梼杌腿上,我就申请废物系统回收。】
【喵呜呜呜。】
出现在宝帐岭主峰半山腰时,卫寒阅有些诧然。
以常理而言,山中自应比山脚寒凉些,可卫寒阅置身其中,却几乎感受不到独属于暮秋的风急天高,反觉出仲春般的和暖恬适来。
且他四下环顾,发觉自山脚自接近山顶处均有高低错落的小木屋,远眺周边山峰,落户的人家亦星罗棋布,木屋炊烟袅袅,商铺鳞次栉比,竟比许多小城镇还要繁盛。
【崽,但凡在宝帐岭安家的百姓,都受梼杌庇护,咱们所在的主峰是梼杌和他手下人驻扎的地方,也是整个宝帐岭最热闹富庶的中枢。】
卫寒阅一壁向上攀登,一壁试图寻找客栈,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里没有客栈的阅崽,为了提防朝廷的鹰犬,梼杌有令,但凡上了宝帐岭的,均是要在山中久居的,得在山脚当值的守军处登记、搜身、画像,所以进山容易,要离开很难,咱们是空降半山腰,不然也是要走流程的。】
说话间已至一处仿佛人力削平的开阔地,只见灯盏满目,烛火摇曳,各色摊位琳琅满目,衣衫轻薄的男女老幼穿行其中,好一处摩肩接踵的不夜天。
卫寒阅兴致勃勃地融入其中,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衫也被凝霜垒雪似的白腻肌肤与得天独厚的芝眉露目衬得宛若霓裳羽衣,实难不吸引这些粗犷山民的视线。
卫寒阅对作为目光焦点之事早已不以为异,只立于首饰摊前细细挑选,俄顷便发现金银成色俱不逊于绝大多数民制,甚至可与官制媲美。
他挑了两只一模一样的象牙雕隼头扳指,虽要价不菲,可卫寒阅自用的向来为有价无市的珍品,并不惯于退而求其次,且他拇指细瘦,也戴不上。
另有他用。
继续朝前逛,便渐渐出现一些身前举着木牌、上书姓名技艺之人,为的是寻觅雇主做些短期或长期的活计。
卫寒阅视线飞速扫过去,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位木牌上书「周凭轼,伐木,置宅」的。
他眼神一亮,抬眼望向木牌的主人,是一位同穆隐深年纪与身量皆相仿的少年。
即便与卫寒阅对视,也未见半分希冀之色,仿佛笃定卫寒阅不会选他。
可卫寒阅打量他一会子,偏偏点点头道:随我来罢。
周凭轼尚未答话,一旁同样来雇人的大娘便热心开口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周小哥是在王上手下做百夫长的,今儿才第三次来,前两次有不少人请,他都推拒了,说自己只为有缘人做活。
语气显然是不敢苟同的。
卫寒阅亦不愿强人所难,便转向周凭轼,可少年握着木板的手紧了紧,却是红着耳根点了点头。
在大娘惊异的目光中,卫寒阅与周凭轼一前一后走出了灯火辉煌的市集。
若要置宅,本应先查风水,再择黄道吉日,可卫寒阅若这么拖下去,可必定要露宿街头了,遂二话不说先签了契,挑好了溪边一处空地,与周凭轼说了要求,便命其速速动工便是。
虽说年岁未足,可周凭轼仿佛天生神力,伐木时肩臂肌肉贲突,二人合抱粗的香椿,锯齿切入时竟如片鱼裂蚌,几乎难以察觉阻力。
卫寒阅百无聊赖,坐在西府海棠的树顶渐渐睡眼朦胧,周凭轼见状便提议道:即便昼夜不休,也需至少两日工期,您若不嫌弃,可暂去寒舍下榻。
他仿似很殷切,又补了一句道:我并无亲朋,平日只宿在营地,陈设俱是新的。
卫寒阅歪了歪头,下一瞬便从树上飞了下来,看得周凭轼一惊,纵然卫寒阅飞上去的时候便身子轻巧如飞燕,落地也应无甚困难,他却仍是丢了手中的活便扑过去。
卫寒阅轻飘飘落进少年怀中时难免有些茫然,而后啼笑皆非道:这点高度摔不到我的。
周凭轼手腕被他软嫩的膝弯烫出一片烈焰,连忙将人稳稳放下,期期艾艾道:我、我送您过去。
直至坐在周凭轼家客院的床上时,卫寒阅仍有种不真实感。
【周凭轼就这么放心,不怕我把他家洗劫一空?】
【阅崽,房子盖好之后,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还没想好,这里挺好玩的,先玩几天。】
是以卫寒阅得空便去山中闲逛,或赏景或为新家添置陈设,与周围邻居都混了个脸熟,而周凭轼在三日内仅回来宿了一夜,还似羞答答的新嫁娘一般将自己关在卧房里,连卫寒阅的面都不敢见。
木屋完工得很快,卫寒阅验收时惊讶地发现除了基本结构外,周凭轼连内部都布置好了,窗明几净,温馨雅致,他顿时颇为满意,可欲依约付酬时,少年却坚决不肯收了。
早在听闻他连拒数位主顾时,卫寒阅便知他很有些特立独行,当下便不再勉强,只将先时买下的扳指之一赠与他,抢先道:谢礼,你是要拂我的面子?
周凭轼脸又红了,双手接过扳指,心知这扳指价值比自己的工钱高出许多,无功不受禄,他便顺势道:我厨艺尚可,您若不嫌弃,这月的饮食我也可揽下。
卫寒阅有些意外地瞧他一眼,施施然道:那便有劳了。
第25章 非典型死囚(6)
随手加更。
周凭轼虽成了卫寒阅的厨子, 可也仅此而已,饭菜出锅后他便自觉地回营地去了,而后一人一猫便可惬意享用佳肴。
这日周凭轼去溪边叉了几条鲈鱼来,动作利落地刮鳞、开膛破肚、剔骨、腌制入味后, 架起火来烤得金黄油润, 卫寒阅和小克一人一条正大快朵颐, 便见半空陡然窜出一条疾如闪电、泛着银光的水蓝色虚影。
周凭轼当即长剑出鞘,闪身挡在卫寒阅之前,而那影子在离剑尖毫厘之距时蓦地停住。
矫若灵狐、轻如雁翎,皮毛蓝得近乎万仞雪原上的海子, 甚至泛着粼粼银光,乍一看如同一头染霜裹雪的雄狮。
卫寒阅手上还拎着串鱼肉, 与它大眼瞪小眼了少顷,便绕过周凭轼, 缓缓蹲下, 将木签子朝它递了递。
不料它并不张口,只是乖顺地蹲在卫寒阅身前, 铜铃似的眼专注而温驯地凝睇着他。
我听闻极西冰川之间有獒犬名「海蓝兽」,四爪如虎, 啸如狮吼, 一身皮毛雪白,可日光下却会变蓝, 行踪隐秘, 百年难遇。
卫寒阅娓娓道来, 伸手顺了顺它的脑袋问道:你是海蓝兽吗?
周凭轼倏然开口, 语气惊疑不定道:这是王上豢养的獒犬。
卫寒阅搁在海蓝兽脑袋上的手稍滞, 旋即长眉一挑, 扬起一点慧黠的笑意道:是吗?
乔木生夜凉,月华满前墀。
卫寒阅好梦正酣,海蓝兽趴在他门外沉眠,鼾声与寒蛩鸣声弥散于幽寂的清夜。
有人渐渐逼近,动静却微不可察,连海棠瓣梢都未曾惊动,遑论睡得香喷喷的卫寒阅。
宛如踏云而来,唯见月晕朦朦一晃,来人已落在小木屋外,对警惕睁眼的海蓝兽招了招手。
海蓝兽站在饲主对面,又向后退了半步,尾巴直抵在门板上,才摇了摇头。
蛤?栗鸢般的锐利目光落在紧闭的松木门上,已而眼睑微微压低,缩成一线,犹如密云罅隙间的夜空。
一个充满探究的眼神。
三日后。
书房之中,男人站在沙盘前推演,便见副将执一卷羊皮入内奉上。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瞥了眼,又兴致缺缺地随手掷入火盆道:这个月第七封招安书了。
真想让我去做官,就换个人来坐龙椅。
副将又道:王上,斥候来报,孙新丰已至团州短辕郡。
这样快?男人剑眉微动道,盯紧了,孙新丰可不是赵久龙那个草包。
卑职明白。
狻猊还没回来吗?
尚未。
那间
他话音一顿,副将茫然道:什么?
男人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捏了捏眉心道:无事。
更夫敲着梆子孤身行于山间,朗月间或一转,惊飞枝头乌鹊,他再度来到小屋前时,海蓝兽仍旧站岗一般雄踞门外。
他耳力过人,却不闻屋中半分响动,一时竟也拿不准究竟是对方动作太轻,还是压根不在里头。
卫寒阅自然是在的。
他拿了根烧焦的柳枝在纸鸢上描描画画,一只远观八面威风、瞳仁却温和乖巧的海蓝兽呼之欲出,连茸毛上的银辉都纤毫毕现。
【阅崽,梼杌在门外哎。】
【我知道。】
【你不见他吗?】
【哪那么容易说见就见,连狗都不稀罕跟他走,我更不稀罕。】
梼杌在门外驻足良久,仿似与狻猊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终是沉声道:你想换个主人?
狻猊喉间发出声沉闷的「汪」,梼杌胸膛起伏的幅度有些加重,斥道:白眼狼。
卫寒阅虽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但秉性爱洁,睡前定要沐浴。
他选址时便是看中不远处那一条澄澈见底的潺潺清溪,周边并无四邻,且宝帐岭温暖如春,露天沐浴反倒清爽惬意。
他从后门走出,避过梼杌向溪流而去。
溪上秋高霜早,云静月华如扫,乳白色软缎一般覆在美人莹白光洁的脊背之上,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仿若皎洁月色偏爱尤甚,只供他独享。
湿润的长发迤逦而下,两枚浅润的腰窝盛了溶溶清辉,那薄光似也眷恋这方寸之间诱人无比的凹陷,不肯流泻下去。
他像天地间另一弯寒浸浸的白月亮。
【喵啊啊阅崽,梼杌往河边去了!这死变态不配看你洗澡!】
【】
铩羽而归、心绪纷乱的梼杌,不过是乱走一气,便宿命似地将这美人月下独浴的一幕收入眼底。
他几乎是立时便欲阖眼,可下一瞬那身影好似银烛之上燃起的冷光,被一缕裹挟着落花的柔风轻易吹熄,连一丝余温都不曾留下。
眼前仅剩了一条波光粼粼的花溪,曲折潺湲,将卫寒阅存在过的痕迹寸寸抹去。
梼杌却依旧魔怔似地凝视那深溪,仿佛被山间精怪拖曳着,堕入一场香艳的春梦。
卫寒阅落在屋内,披着毯子坐在炭盆边绞发尾。
【阅崽,梼杌一直站在溪边哎。】
【站在溪边倒没什么,只要别下水弄脏我的小溪就好。】
【他下次来的时候崽还不见吗?】
【当然,不过明天我们去会会这个梼杌。】
梼杌望着沙盘上的山川、幽谷、丘陵、平原,将一面面红红白白黄黄的小旗插进沙中。
眼看布局即将告成,他却陡然落掌将一切推翻,原本各司其职的小旗倒伏一片。
沙盘一片狼藉,他沉默地拾起战报,一面阅读一面将横七竖八的小旗扶起,奈何注意力泰半在战报上,并未察觉小旗早已偏离方才的位置
待将那厚厚一沓战报读完时,梼杌的视线无意间朝沙盘一掠,却倏忽被安了定格,全身肌肉寸寸僵住。
红色小旗均匀排布成一条直线,仿似美人纤细笔直的脊柱,白旗分列红旗左右,由宽渐渐收窄,线条流畅如工笔作画,至最窄处又陡然外扩,用圆规都难描绘的弧度
他在沙盘上作了幅美人图。
梼杌心头的躁意几乎攀至顶峰,哪怕向来不信鬼神,此刻也不仅动摇:那屋主究竟是人是妖?引得海蓝兽背弃旧主,引得他未识庐山真面目仅见了一个昙花一现的背影便魂不守舍。
上空蓦地传来一声轻笑,呵气打着旋儿逸散开来,似凋零的海棠掠过林梢。
梼杌遽然仰首,便见房梁上一人懒懒坐着,身体大部分隐在他视线死角的暗影中,唯有一双嫩笋似的赤足垂下来,荡秋千一般晃得活泼欢快,踝骨之上是湘妃滴泪色的绫裙,裙角坠了杏黄色明珠,随着双足摆动划出白日焰火似的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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