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火腿在线阅读(14)
亲爱的,我很喜欢你今天的穿搭,非常有艺术感。
姚安笑眯眯地把杯中酒喝下去,又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
当然了,钟浅锡带姚安来,并不只是为了一些赞美。雕塑、高尔夫都只是幌子,甚至连画大饼和谈合作也是。
重要的是,一旦被认定是无害的、被纳入进一个小群体里,人们在交谈时往往会放下戒备。
姚安太年轻了,看上去还是个招人喜欢的学生。她有教养、懂社交,却又不懂政治。少了很多世故,浑身都是可爱与天真。
所以旁人在交谈时,并不会有意避开她。甚至在无意间,偶尔提到一些人名。例如麦克和小唐尼,还有西部的铁道和页岩气。
凡是出现过的名字和地方,姚安都按钟浅锡说过的那样,默默地记在心里。
遇到不明白的,她就会用一种特别无辜的语气,挑起眉毛反问:真的吗?
大人们往往会笑一笑,简单解释一两句。
有时候弱点,也可以是优势这完全取决于你如何利用它。
直到谈话接近尾声。
钟浅锡终于抽出空,状似随意地走了过来:亲爱的,你们在聊什么?
你的女朋友真可爱,特别懂高尔夫和艺术。议员太太拉起姚安的手,我们刚刚还说,如果你们在达拉斯呆久一些,我们应该一起去打一场高尔夫的。亲爱的,你觉得呢?
当然。
随着钟浅锡的到来,场面变得更加热情。但于此同时,话题却也变得更加谨慎,往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偏去。
有狐狸出现,兔子们的警惕会不自觉上升,没人想被当场咬住脖子。
钟浅锡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似的,依旧游刃有余地交谈着。
而太多秘密在姚安心里叫嚣。
她忍不住从手包里掏出手机,偷偷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我都记下来了。】
钟浅锡从燕尾服内兜拿出电话,瞥了一眼之后,不动声色地看过来。
你做的很好。
他的眼睛是这么说的。
她得到了钟浅锡的认可姚安一想到这里,掺了酒精的血液就开始翻滚,呼出的气都变得热辣辣的。
姚安承认,她有些沉迷于现在的气氛。
穿最好的衣服、戴最闪亮的钻石、穿最昂贵的鞋,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所有殷勤的目光都能让虚荣心膨胀。
钟浅锡说得没错,她好像是有一种本能。她根本就不属于那间狭小的阁楼,也不应该属于松城。
她很聪明,很年轻,很漂亮。
她属于一个更大、更好的舞台。她属于洛杉矶,属于这场鸡尾酒会。
突然涨起来的信心和快乐是泡泡,把人牢牢包裹。这一切都太好、太美了,就像是辛德瑞拉的舞会,最好跳到天亮也不会结束。
而手机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亲爱的,有人找你。议员太太听见响动,侧过头,笑着对姚安说。
姚安起初以为是钟浅锡发来消息,没太在意地举起手机。没想到看过一眼屏幕之后,笑吟吟的脸却僵住了。
因为屏幕上,一个不合时宜的名字出现在那里。
一闪一闪,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来电人:父亲】
第19章 二合一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 姚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了锁屏键。
手机屏幕迅速暗下去,震动停止,仿佛空气都跟着安静。
为什么不接这个电话, 亲爱的?议员太太看到这一幕,疑惑地问。
姚安怎么可能解释。
她的喉咙莫名干渴, 声音有点迟疑:是保险打来的。
哎,那些销售员,真是的,一天到晚都不停。上次有个人为了让我给家人办重疾险
旁人不清楚内情, 话题也就自然沿着其他方向散开。
至于为什么要下意识挂掉父亲的电话呢?
恐怕在当时,姚安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虽然成功地糊弄了过去,座位上却好像长出刺, 让她坐立难安。兴许是会场人多, 有空调也不管用,皮肤上冒出点潮乎乎的汗。
酒杯握在掌心,拿起来又放下,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钟浅锡因为这点响动, 察觉到了姚安的异常。
他偏过脸,状似随意地递了个话头过来:我刚才来之前,遇见了米勒。他在找你,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本来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结果一聊天就忘记了,是我的错。
借口来得刚刚好。
姚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 顺势清了清嗓子:是吗,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好像在顶楼, 我也不清楚能麻烦你去找他一下吗?
当然。姚安抓住这个气口, 火速站了起来, 转身向桌上的其他人致歉,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其他人纷纷笑道:这有什么,快去吧,我的孩子。
姚安抓起桌面上的手机,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高跟鞋有七厘米,好在练过一段时间JSG,走起来不那么摇晃了。一步、两步、三步,尽量要把脚步控制得沉稳一些。
心里再慌,也不能露出端倪。
此时整场鸡尾酒会已经临近高|潮,老施密特紧了紧领带,准备上台演讲了。
大厅、走道里全都是人,欢呼声、议论声不绝于耳。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是一个通话的好场所。
所以姚安干脆上了电梯,直奔顶楼的总统套房而去。
房卡一刷开,体感灯随着她的步伐一盏盏亮起,照出一条通明的长廊。
门严丝合缝地在身后闭拢,空气安静地往下落。
姚安在高床边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按下手机的回拨键。
短暂的嘟声后。
父亲的声音隔着太平洋响起来:刚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爸爸对不起,我才看到手机。姚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下的情况,只能回答得含混。
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呢,糊里糊涂的。父亲的语气有些不满,最近怎么都不和家里联系?
其实刚到洛杉矶的时候,姚安每周都会主动和家里人打一通电话,或是视频一会儿。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大多是生活和读书。
只是这段时间为了准备达拉斯之行,眼花缭乱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间,松城竟然被她遗忘在了脑后。
此刻套房里吹着冷气,凉爽干燥。
在床上坐久了,姚安胳膊上汗珠都被冻住,成了一张张细小的嘴,紧巴巴地扒在皮肤上面。
有些事情,父母不懂,也没办法和他们细说。
姚安清了清嗓子,试着把话岔开:没忙什么,就是学习呢家里还好吗?
还凑合。你姥姥这两天来松城看病了,说是胃不舒服。你妈请了假,带她去人民医院看了看,开了点药。
姚安的背瞬间挺直了:很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老人嘛,有点小毛病也正常。父亲续道,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学习就行了,知道吗?
那口还没来得及松下来的气,又被提了起来。
姚安哽住,回得很小声:知道了。
成绩要保持好,这样回来才能找好工作。你二姨家的孩子,从北京回来就去了省城的律所,一个月能挣八千多。你这个出过国的,可不能比他差了。父亲说到这里,顺嘴问道,哎我那天听你表哥说,你这个学生签证,转一个什么pt的话,毕业之后也能留在美国?
OPT,但是短期的,之后还是要抽H1b工作签证。
我不懂这些,反正能留在美国,肯定比在国内有前途。
也许是,也许不是。
姚安正想辩驳。
咚,咚,咚。
套房的门被有节奏地敲响。
这么晚了,谁来找你?
姚安也不知道门外是谁。此时此刻,撒谎反倒显得容易一些:好像是我的同学来了。
别光顾着跟同学胡混!就一年交换,要抓紧读书
来自家人的鸡汤又灌了足足两分钟,最后是嫌网络电话太贵,才挂断了。
空气僵硬地挺着,和人专门作对。
姚安从刚刚的对话中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地站起身。
原本以为门外的人应该走了。拉开房门时,对方意外地没有离开。
姚小姐,钟先生给您叫了客房服务。酒店管家穿着笔挺的套装,手上端着雪白的银盘。
罩子掀开,是一小碟奶芙蛋糕,一杯热牛奶,还有一些芝士和苹果片。
钟浅锡大概以为姚安刚才急着离开,是因为空腹喝了酒,胃不舒服。既然他不能从应酬上脱身,就特意给她点了餐点。
这份温柔很宝贵,却又好像让人无法承受。
因为方才和家里的那通电话,像鞭子一样,啪地把姚安心里膨胀起来的泡泡劈得粉碎。
肥皂沫飞溅,蛰得眼睛发酸。
餐盘被放在了桌面上。姚安没有去动那些奶酪和蛋糕,重新坐回了床边。
她抱住蜷起的膝盖,侧过脸,望向落地窗。
总统套房在酒店的顶楼,可以俯瞰整个达拉斯辉煌的灯火。景色是壮丽的,只是脚下这座城市,实则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酒会的欢欣还没落下去,强大的割裂感就扑面而来,混杂着黏糊糊的自卑和愧疚。
她的母亲在陪姥姥看病,她的父亲在朝九晚五地工作。
他们都希望她有出息,有本事,给他们长脸。
而她逃了三天课,坐在这间不属于她的顶楼。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硬要说的话,像是在公共澡堂里洗澡。眼瞅就要洗出个不属于她的雪白模样,混着沐浴露的水却从隔壁冲过来。黏腻的泡沫覆住她的脚面,又沾上脏污。
姚安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动,把真丝长裙和高跟鞋一股脑地脱了下来。
可换回常穿的白T恤和短裤之后,心情却也并没有踏实很多。
还是空泛,还是悬浮。
她重新坐回了床上。发了不知多久的呆,思考不知道多久。
直到,咔哒。
房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身后的步履沉稳很多。
是鸡尾酒会结束,钟浅锡回来了。
他脱下外套,一边走往衣柜走,一边抽开领带总统套房虽然有很多张床和很多个衣柜,但酒店的专职管家不清楚情况,把姚安和他的衣服放在了一个房间。
燕尾服压在吊带真丝裙上面,堆叠出不堪的褶皱。
雪松香蔓延开来,绵长的苦。
你怎么什么都没吃。钟浅锡瞥见桌上连动都没动过的餐盘,解开衬衫袖扣的动作顿了一下,胃不舒服吗?
姚安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不舒服。
那是有人找过你了?钟浅锡问,语气平和。
这句话显得意味深长,似乎在暗指某个消失的朋友。
只可惜姚安没有听懂。
自从重新坐回床上以来,她满脑子就都被一件事情困住。
此刻窗外的天空滚着雷。雨下不来,聚集成一团团云,群鸟就徘徊在这样湿热的水汽里。茫然,又不安的。
姚安需要一些落下来的理由。
你爱我吗?
开口的瞬间,少女自己也愣了一下,呼吸仿佛都停滞了。这个在海上没有问出来的问题,竟然因为一些冲动,在此刻脱口而出。
如果钟浅锡爱她,那么一切就是正当的、是可以被接受的。
不用愧疚、也不用自卑了,不是么?
踩在春天的尾巴上,那些毛茸茸的感情长得足够大,在叫嚣着一个出口。
姚安的心脏因为这份隐秘的期待,开始砰砰地剧烈跳动。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好像失去了计量的意义。
很久后,钟浅锡才说:为什么会问这个?
他脸背着光,表情看不真切。
啪。
钻石袖扣被他解下了来,轻巧地放在桌面上,一对小小的十字架。
钟浅锡没有给她回答。
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回答了。
轰
雷声掉了下来,连同闪电一起。
姚安突然觉得心脏被劈中,不再会跳动。它生理上还在泵血,但心理上又凝固着,尖锐的疼。
而钟浅锡回过身,借着头顶的一点亮光,端详起姚安的神情。
她的嘴唇抿着,咬得太紧,有点干裂。
于是他去冰柜里拿了一瓶水:你需要喝一点。
姚安没有接,也不打算喝,只是一动也不动。
钟浅锡便也不再坚持,把水瓶放在桌上。
这一次和花厅不同,倒不是他故意想让姚安痛苦。
爱的定义对他而言,实在太宽泛了。
上一次和这个词产生联系,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国男人,为了一桩生意,从洛杉矶驾车往南部去。回程的时候,路过路易斯安那的一个小镇。
给汽车加加油,顺便吃点东西,那个男人是这样想的。
在镇上的唯一的一家快餐店里,那个男人遇见了一个年轻又性感的女人。一点点法语口音,调皮的黑色卷发,一点点迷人的异域风情。
他爱上了她,简单又自然的事情。
为了这份熊熊燃烧的爱情,那个男人愿意在那个闭塞的小镇住上一个或是两个月,随手给那个法国女孩买一栋房子。
他们去湖里游泳,去隔壁镇子的旱冰场滑旱冰。在每个礼拜日、女孩应该去教堂的时候,他们都会偷偷跑出去,开车到新奥尔良约会。
谷仓里,汗淋淋的爱欲交织。月亮升起来,害羞地闭上眼睛。
可等夏天结束了呢。
那个男人留下一笔钱,离开了。哦对了,还有女孩涨大的肚子。那里面装着一个杂种,肮脏的混血儿镇上的孩子们是这样叫的。
用这笔钱,去把孩子打掉吧。男人说。
那只老蜘蛛做过很多精明的决定,但他低估了一个女孩对信仰的虔诚。那个孩子不可能被打掉,教会不允许这样做。于是钟浅锡被留了下来,跟在母亲身边,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成人。
父亲爱过母亲吗?
钟浅锡曾经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思考过这个问题。JSG
他认为是爱过的。
但浪荡的假期一旦结束,是时候该回归正常生活。
高中都没读过的快餐店员?英语都说不利索的欧洲移民?
绝对不可能娶她,那太不上档次了那个男人需要一个会社交的、出身体面的妻子。
爱情只是多巴胺的分泌。它太短暂,堪堪够维持过一个酷热的夏季。
只有利益,能够把两个人真正捆绑在一起。
所以回到达拉斯的酒店。
钟浅锡对姚安说:我们可以一起做更有用的事情,我也可以给你更多。
金钱,权力,地位,野心。
除了爱情。
可姚安需要的,就是爱情。
你打算给我什么呢?包吗?手表?房子?姚安因为失望,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我不要这些这些衣服还有首饰,从达拉斯回去之后,我都可以还给你!
黑眼睛里有执拗,有坚持,还有一点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借题发挥。仿佛把怒气和沮丧全都冲对方甩过去,自己就不用再背负那些来自家乡的、沉甸甸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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