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火腿在线阅读(6)
难道所有的心动,在旁观者眼中都只是玩玩而已吗?
这不公平。
姚安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给钟浅锡发一条消息,去证明一切只是瑞恩的胡言乱语。
【今天好像不会下雨。】
手比理智快了一步。开始后悔之前,这条短信已经发了出去。
图书馆空调开得很大。冷风不要钱一样呼呼直吹,让人骨头缝里冒出凉气。
姚安打了个小小的哆嗦,用胳膊环住自己。
*
等待是漫长的,从天亮到天黑。
手机中途震过几次。有社交软件的推送,有教学平台的提醒,有母亲转发的心灵鸡汤,还有苏粒从意大利发来的美食照。
唯独没有钟浅锡的回信。
快到晚上八点,姚安不打算再等了。
她拎起塑料框子去公共浴室,决心要把所有的纠结都冲得干干净净。热水沿着纤细的脖颈往下淌,沐浴露搓出的泡泡浮起来,连带思路都变得清明。
理不清的感情,不如放下。过一段时间没准自己就会解开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心理建设做了一层又一层,信心满满地回到阁楼时,姚安的手机屏幕却在不断闪烁。
命运好像特别喜欢开玩笑。
有人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姚安看到来电人上钟浅锡那三个字,下意识就要把手伸出去。临要碰到接听键的前一秒,指尖又忽然蜷起。
不行,不能接。得让他也多等一会儿才行。
多么天真的孩子气。
屏幕暗了下去,姚安把手机扣在胸口上,靠在床头发呆。发梢没来得及擦干,水珠滴滴答答地坠落,不知不觉就打湿领口。
时间在潮意和静默中流逝,变得清晰可闻。
应该过去了十多分钟,差不多了。
结果屏幕翻过来再一看,竟然才过去三分。
相对论充分发挥作用,这样的感受未免太磨人。姚安盯着未接来电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任自己,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来。
今天没有下雨,要出去透透气吗?钟浅锡礼貌地邀请,用的是姚安白天发过的话题。
他没有质疑姚安为什么不接电话,仿佛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一点默契。
去,还是不去?
选择直白地摆在面前,姚安却陷入犹豫。
理智上是应该把关系拉远一点,可情感上呢。
都知道的,情感是最靠不住的狗东西。
天平在心里左右摇摆,发出叮铃铃的动静。姚安迟疑着开口:我
话到一半,窗外传来刺耳的鸣笛声,是街区上巡逻的警车驶过。而让人意外的是,电话里竟然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声响。
等等,你在附近?姚安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钟浅锡好像笑了:是。
姚安想到什么,抓着手机,冲到窗户旁,呼地把百叶窗拉开。
果然。
从阁楼往下望去,街边停着一辆宾利轿车。车灯正亮着,高大的身影靠在门边,英俊的脸上沉了些明暗交织的影子。
是钟浅锡。
而看到他的一刹那,所有的抵抗都化为乌有。
我马上就下去。姚安对着楼下喊。
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嘱咐:不着急,海上冷,穿暖和一些。
*
钟浅锡说要去透透气,指的自然不是随便找间不打烊的麦当劳、两个人坐在塑料椅子上吃一块2美元的香芋派。
他指的是出海夜钓。
钟浅锡有一艘船。
这是姚安抵达码头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船长和大副正一遍遍检查舱体。光洁的甲板上面,月亮静悄悄垂下来,被水浪震得斑驳。
姚安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一边是还没有褪去的纠结,一边是满眼的新奇。她怀着矛盾的心情,站上扶梯:我们要去钓什么鱼?
钟浅锡扶她上船:这个季节,恐怕只有鳕鱼了。
要钓这种海鱼,近岸是不行的,至少要开二十多海里。
洛杉矶虽然暖和,但夜里毕竟温度低。海风很紧,在甲板呆上一会儿,衣服就被寒意打透。
幸而钟浅锡准备得完全,带来了毯子和热巧克力。
姚安听他的话,用毛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固定在椅子上,只露出一双手,捧起马克杯小口啜饮。
你经常出海吗?身子暖和起来之后,她问。
钟浅锡在她身边坐下:不忙的时候。
这样啊。姚安想了想,轻声开口,我还以为你最近都很忙。
不然怎么会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
姚安说完,眼睛垂下来,盯住热气腾腾的杯子。
她疑心自己有点过火,因为钟浅锡看着她,一直没有出声。
是该找补一句的,坐在人家的船上,没必要把气氛搞僵。
姚安正准备再讲点什么,对方却突然开口了。
是很忙,但是也想见你。钟浅锡说,措辞简单,却直接有力。
姚安惊讶地抬起头。巧克力卡在嗓子里,呛了一口,狠狠咳嗽起来,满嘴都是意料之外的甜蜜。
钟浅锡也想见她。
这句话是从他嘴里实打实说出来的,不是臆想。
噗通,噗通。是姚安轰然作响的心跳声,动静大到钟浅锡好像都能听到。
他笑了,递过纸巾:慢点喝,没人抢你的。
姚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涨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我没事,真的。
她没有在撒谎。
因为不安和纠结都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雀跃,快乐在胸口吹起来,像一只圆鼓鼓的气球。
一阵海风刮过,温度有些下降。
冷吗?钟浅锡问,可以开炉子。
不冷,我没有那么娇气。姚安是一点心事也藏不住的,心情一好,语气都立刻变得明快。
话音刚落,又补上一句:其实我家里比洛杉矶冷多了,冬天河上会结冰呢。
她很想多和钟浅锡聊几句。
你的家在哪里?钟浅锡看上去很感兴趣。
松城。你去过吗?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就关不上了。见钟浅锡摇头,姚安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人民公园的喷泉,大学时最常去的麻辣烫店。炼钢厂喷出的一团团浓厚的烟,矗立在北方沉默大地上的风车和水塔。
当然少不了雪原,无穷无尽的雪原那是她的故乡,姚安的故乡。
想回家吗?钟浅锡侧过脸,温声问。
想。
但在中国人的概念里,只有衣锦还乡这一条路是光彩的。
不然父母也不会天天转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姚安,让她好好把握留学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做出点有头有脸的成就,不要花了钱又JSG无功而返。
期许总是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钟浅锡是一半中国人,这个道理他应该明白。
可他却回道: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呢?
话有所指,让姚安抬起脸。
她的目光撞上钟浅锡的眼睛。纯然的黑里,姚安看到了一个迷惘的自己。
在那一瞬间,姚安眼前闪过了很多张面孔。父母,国内的同学,苏粒,瑞恩,甚至是尖刻的杰西卡。
他们会怎么说?
他们会怎么想?
鱼来了!船员的喊声打断了对视。
走吧。钟浅锡率先起身,结束这场对话,我们去看看。
吊杆是被固定在船身上的,走过去的时候,末端正快节奏地上下震颤。鳕鱼在水下疯狂又无望地抖动,任凭它怎么挣扎,都甩不开专门为它准备好的鱼线。
已经上钩了,要试试吗?钟浅锡问。
姚安想试,但手里有点出汗,握不住滑溜溜的吊杆。
这样,转动轮|盘,再用力提起来。
我不行的。姚安说得很小声。
不要怕,试一试,我会帮你。钟浅锡站在她身后,用手臂环住了她。
掌心叠握,雪松香弥漫开来,藏在无尽的热里。
一,二,三。
起!
咬钩的鳕鱼是无法逃脱的。
它甩着银白的尾巴,被两人合力提了起来,啪地一声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姚安激动极了,忍不住笑着回头:你看!
钟浅锡正望着她。
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他说,眼神里含义不明。
姚安突然感觉干渴,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在冰凉的金属围栏上,再没有地方可退了。
小心。钟浅锡温声说着,俯下了身子。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气氛在彼此的对视中,从起初的帮扶,渐渐变得暧昧起来。
男人的身体滚烫,又饱含着力量。甲板上水汽弥漫,一切都浸在雾里。
塞壬开始歌唱,盈盈绕绕,就在不远处的礁石。
它们在渴望着一个吻。
如果姚安想,是可以拒绝的,钟浅锡绝对不会强人所难他是个绅士。
但钟浅锡说的没错。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呢?
他也想见她,不是吗?
姚安被这歌声蛊惑着,闭上了眼睛。
那个吻顺势落在了她的唇上,掠夺了她的呼吸。
第9章
和钟浅锡一向克制的外表比起来,他的吻又凶又狠。大抵掠夺才是人类的本性,斯文不过是丛林潜伏时演化出的保护色罢了。
背后是无尽的海,前襟紧紧贴着钟浅锡的衬衫。姚安觉得自己要被揉碎了,嵌进栏杆里。
唇齿被陌生的气息完全占据,口腔的每一处都好像被湿热的触感触及。被侵占的感觉太鲜明,对方身上的温度又太高,几乎要灼伤姚安,让她不安地颤栗。
钟浅锡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
像是要安抚她似的,他揽住姚安的后背,把她带离了栏杆,抱得更紧。
很久之后,或许也没有很久缺氧的时候,时间已经算不得数了。
钟浅锡松开了她。
姚安大口喘气,而钟浅锡恢复了温柔与克制。
还好吗?他餍足地退开一点,审视起她的神情。
缱绻的空气没有褪去,依旧漂浮在海风里。
姚安想要说她还好,活着呢,没断气。话没讲出来,开口成了个小小的喷嚏。
甲板上风大,又能怪谁。
钟浅锡笑了,伸出手,帮她紧了紧肩上披着的毯子:这里冷,我们进屋吧。
*
钓上来的鳕鱼已经被送去船上的厨房,厨师把它当场开膛破腹、料理干净。
再没有什么比午夜时分坐在摇晃的船舱里,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鱼汤更惬意的事了。
会很烫,小心。钟浅锡说。
姚安当然会小心。
先前被热巧克力呛了那么一下,已经用完了她今年的丢人指标,说什么也不能再在钟浅锡面前露怯。
这回她不急着喝,先是用勺子在汤里绕圈,一点点吹出热气。银勺柄上被熏出一层雾,消散之后又映出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影。
她的脸,钟浅锡的脸。
姚安看着看着,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怎么了?钟浅锡问。
好像每一次见面,我们都在吃东西。
钟浅锡回忆了一下,也笑了:确实。下次约会,也许应该换个方式。
他说这场海钓是约会,也说了还有下次,好像给这段关系盖上了一个暧昧不明的戳子。
姚安理应是快乐的,她不否认这一点。
但这是一种放纵的、让人不安的快乐。
就好像两个身份迥异的人,只是恰巧相遇在茫茫夜海。出于寒冷,分享一点属于情人之间的亲昵。
钟浅锡爱她吗?
姚安不确定。
无数念头在年轻的心脏里鼓动着,又被压了下去这是一个多么温柔的夜晚啊,姚安舍不得破坏它。
汤的热气在袅袅上升,给钟浅锡的眉眼蒙上一层柔软的滤镜。雾气还在,但疏离褪了一些。
关于爱的话题不敢去触碰,有些问题还是可以问的。
姚安突然想到了苏粒的建议。
她把勺子放下,胳膊支在餐桌上,身子前倾了一些:我们聊一聊天,好不好?
当然。聊什么?
给我讲讲你吧。
我?
嗯。姚安的圆眼睛里写满好奇,我刚才说了好多好多自己,但是一点都不了解你。
停了几秒,钟浅锡温和地回道: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但是我想听。
吻的余韵还没有消散,再任性的要求都显得理直气壮起来。
钟浅锡笑了,纵容姚安,像在纵容一个孩子:你想听什么?
所有关于你的事。
短暂的停顿后。
我在路易斯安那长大,念到高中。大学去了芝加哥,一直都是教会学校。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法国人。还有一个弟弟,你也认识,瑞恩好像就是这些了,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钟浅锡开口,意外地诚实。
而且他说的没错,和姚安想象中那些堪比古墓丽影的神秘经历比起来,钟浅锡的过去其实要枯燥很多。
这样啊。不对路易斯安那?姚安捉住了关键词,诧异地问,瑞恩说他是本地人,我还以为你也是在洛杉矶出生的呢。
瑞恩是,我不是。
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怪不得他们明明是亲兄弟,性格却像指南针上的两极。
你和瑞恩关系不好?钟浅锡看出她的讶异。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瑞恩是苏粒的朋友,也算是我的半个朋友了。当着对方亲人的面,话总归要委婉一些,他人很热情,就是有时候太直接。
比如?
上次他来图书馆找我,硬要把支票塞给我,吓了我一跳。说到这里,姚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急忙捂住嘴,对不起,我不是在告状。
我知道你没有。诱导这段对话发生的钟浅锡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指了指她的瓷碗,温声提醒,你的汤要凉了。
话题被丝滑地扯开,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姚安自觉说错了话,不再问东问西,老老实实地开始喝汤。碗底快清空时,一抬头,才发现钟浅锡只是看她,并没有动餐具。
你不饿吗?姚安愣了一下。
钟浅锡看了一眼表,距离礼拜日过去,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
我不能吃。他解释道。
食欲和性|欲不可饶恕,索多玛就是因为这样的罪行,被降下的天火覆灭。
可被钓上来的鱼已经死了。姚安疑惑,这难道不是罪吗?
单纯也是一种力量。
钟浅锡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些意外,有那么一会儿没出声。
而很多年之后,姚安才意识到,那是认识对方以来,她说过的最聪明的话。
因为在那一刻,她触摸到了一点真实的钟浅锡那些他所遵循的、抗拒的、自相矛盾又束缚着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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