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带苏娆去星辰仙宫那日, 他也围在玄清殿外看热闹, 因此看见了苏娆的模样。
    但宗仙王这等身份尊贵的存在，自然不会屈尊降贵去堵门, 所以不知他当初看上随意点了命合欢宫送来的人，就是最近将两界闹得风风雨雨的苏娆。
    那仙兵殚精竭虑为宗仙王考虑, 怕宗仙王动了苏娆，会招惹上仙尊。
    毕竟仙尊都愿意为了她与魔界开战, 要是她折在宗仙王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宗仙王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将那仙兵踹翻在地，色厉内荏道：“你以为本王会怕开霁？本王活了八万年，在本王眼里, 他就是个毛头小子！”
    说归说，他却带着一众仙兵离去, 把苏娆、冰芝还有尤玉都关在了岩洞里。
    重重的石门紧闭，岩洞里一下失去所有光亮，湿冷气息迎面扑来。
    尤玉不好意思地看向苏娆，“可惜来的是宗仙王，要是寻常仙兵, 我倒是能解决, 抱歉。”
    “连累你了。”苏娆同样抱歉。
    “没关系。”尤玉眼波流转, 故作轻松地释放柔媚笑意，“正好不想伺候那肥猪了。”
    尤玉找的男人向来都要相貌上乘，各种风情的美男无数，就连姬龙化人也并不丑陋，唯独宗仙王。
    每回尤玉与他共处一室，都觉得犯恶心，尤其被他抱着“宝啊爱啊”说个不停时，她都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方才他对她毫不留情的动手，眼神轻蔑冰冷，她倒不意外，早就知道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信不得，神仙也不例外。
    冰芝则因突如其来的一切而头脑发懵，有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她有太多疑惑想问，比如苏娆的道君怎么会是开霁仙尊，又比如尤玉怎会在这里，还有就是晏明煦那臭小子明明什么时候都要在他师姐身后当跟屁虫，今日却不见他身影，实在奇怪。
    但苏娆这时候却无暇解释，她急声道：“我答应过秦霁，要早些回去放烟火。”
    她若是出不去，他定然悬着心在她这边，无心参战，再加上他那岌岌可危随时都要发作的隐疾，实在叫她担心。
    冰芝不明白两万年来三界都一直和平，怎么忽然发生仙魔大战。
    尤玉在一旁和她解释，才问清冰芝并非自愿献身上界，而是被合欢宫挟恩图报。
    冰芝从小就在合欢宫，受合宫上下之恩，也凝聚许多心血在合欢宫。
    再加上大宫主又说宗仙王看上苏娆，冰芝彻底心慌意乱，最终被迫答应。
    她去魔界时，姬龙并未动她，而是等待时机送她前往仙界。
    原来，合欢宫和仙界也有勾结，只不过仙界之人不愿承认那些龃龉阴暗勾当，只想维持表面的冰清玉洁，便让魔界背了这个黑锅。
    姬龙的魔宫只不过是中转的地方，真正想要冰芝的一直都是宗仙王。
    而像尤玉这样自愿前往的，倒是姬龙所要，但他玩腻了也顺手一起送给宗仙王，以图亲近。
    仙界、魔界、合欢宫，勾结已久，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隐秘地藏在水下深处，将那些不谙世事的，渴望修为的，自愿或不自愿的美貌女子都一网打尽。
    尤玉与苏娆将事情真相组织起来，沉默许久，无言以对。
    好半晌，她忽然笑起来，眸光潋滟生波，却透着憔悴无奈。
    苏娆很明白她此刻感受，当时她知道自己的宗门和仙魔两界是这种嘴脸，也是如此。
    良久，尤玉笑容收敛，对苏娆正色道：“你得快些离开。以我对宗仙王的了解，他很快便会折返杀你。”
    “他敢杀小娆？”冰芝惊讶，“小娆可是开霁仙尊的道侣。”
    冰芝现在好歹弄清状况，虽不知苏娆怎么得了这天大的机缘，可“开霁”这两个字那是对于三界众生振聋发聩的存在，宗仙王怎么敢。
    “他之前或许不敢。”尤玉娓娓解释道，“可他今日忽然回宫，我料想是在战场上做了逃兵。”
    宗仙王一向极情纵欲，贪生怕死，哪肯在仙魔战场上真的卖力厮杀。
    若要是他偷摸回来还没事，可如今被苏娆撞见，要是她告诉秦霁，那宗仙王就是仙帝定下的“逃战”死罪，而且还会成为天地罪仙，再也不能受万民供奉。
    倒不如杀了苏娆，毁尸灭迹，万一被发现，再求仙帝庇护。
    更何况，宗仙王也有理由，他除掉苏娆是为三界除害。只要她死了，把她尸体往灼日那一送，灼日也不会再发了疯似的为了要她而向整个仙界宣战。
    “宗仙王很快便会摸清其中利弊。”尤玉正色严肃道，“所以，你得快些逃走。”
    “可如今门外必有重兵把守，我们就算逃出岩洞，也打不过宗仙王。”苏娆蹙起眉尖。
    尤玉望着苏娆，媚眼如丝流转笑意，“我有法子。”
    她伸出白玉似的手掌，握住苏娆手腕，“你闭上眼。”
    她的眼神让苏娆忽然有些不安，“你要做什么？”
    “助你一臂之力而已，别紧张。”尤玉指尖在苏娆眉心定住，扭头对冰芝道，“请您帮我一下。”
    冰芝似乎看出尤玉想做什么，她神色有些复杂，定定地望着尤玉，“你确定要如此？”
    “嗯。”尤玉勾起艳艳红唇，笑容里藏起视死如归的坚定，“我意已决。”
    苏娆不明所以两人谜语似的对话，不安扭身想要起来，脑后却忽然传来一阵眩晕之感。
    “……”等苏娆醒来，只觉体内灵力充盈，竟有隐隐凝聚化成仙液的程度。
    她诧异地抬头，视线撞进尤玉明艳的双眼里，却觉得眼前的尤玉与之前截然不同。
    就好像成了一张薄薄的纸，苍白，松碎，好像随便一阵风刮过就会将她摧折。
    “尤玉，你的修为……”苏娆失声，发现尤玉体内灵力空空荡荡，像一具干躯。
    再联想她体内多出来的灵力，苏娆彻底明白，尤玉刚刚那起手，就是为了将灵力都渡给她。
    师父能看懂，那是合欢宫弟子牢记的法诀，到了绝境时才可使用，为的是彼此帮助。
    尤玉说过：“我祝你一臂之力。”
    苏娆泪珠完整颤颤地滚落，“尤玉，这可不止是一臂之力。”
    尤玉灵力耗空，已是穷途末路，可笑起来仍旧像一朵娇艳的花。
    她快死时，仍要保持最美。
    “苏娆，你哭什么，这还是我选择的路。”
    小时候，苏娆选择拜入欢山，尤玉则选了小欢山，以风月入道，靠男女情.事增进修为。
    后来，她风花雪月，阅遍人间美男，看他们为她生为她死，娇笑着流连森林草木之间，年少风流，美貌正盛。
    再后来，她为了追赶苏娆，自愿前往上界，仙界不收，便入魔界，在姬龙身边巧笑嫣然，扮演他乖巧娇美的宠妾。
    最后，她又被姬龙送给宗仙王，这回不是她自愿，但她仍选择曲意逢迎，靠身娇貌美与合欢宫学的那些浸淫风月手段在宗仙王身边赢得了一席之地。
    现在，依旧是她选择将追逐了这么多年的修为灵力全给苏娆。
    “我累了。”尤玉笑靥如花，的确透着倦容，“苏娆，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
    因为苏娆干干净净，最后照样走出了她自己的路。
    以□□人，以色侍人，有多累只有尤玉自己知道。
    尤玉瞳眸开始涣散，从怀里掏出一块印着奇怪纹路的石头，“这是我趁宗仙王不备，从他身边所得。”
    苏娆连忙接过，掌心不断升腾起灵雾，想要为尤玉续命。
    可尤玉知道，这法诀不可逆，她也的确想歇歇了。
    她掰落苏娆的手，“不要浪费灵力，没用的。”
    “尤玉……”苏娆喊她的名字，泪珠掉落在尤玉娇润脸颊。
    “苏娆，你很好，只找一个道君，要找就找最好的。”尤玉由衷钦佩，她笑着伸手，替苏娆拭去眼泪，自己的目光却迷离起来，好像看到与眼前不一样的美好幻景，“但下辈子，我想靠自己变强。”
    而不是靠男人。
    尤玉认真说完最后一句，又反而与苏娆说笑起来。
    “不过你那个漂亮道君，我还没……”气息到此若不可闻，尤玉在苏娆怀里，没了半点生机。
    “尤玉！”苏娆痛声喊她，但她再也不会睁开那双美眸抛个媚眼或是秋波。
    两人一同入合欢宫，什么事都要一争高低，但最后，却是她甘愿付出性命换她的性命。
    “小娆，快走。”冰芝拉起苏娆，知道没有太多时间悲伤。
    苏娆抱起尤玉遗体，放在自己的储物袋里。
    如今，尤玉也算“死物”，所以可以收进去，这样的认知让苏娆鼻尖又是一酸。
    但她无暇落泪，必须振作起来。
    苏娆握紧尤玉给她的那块石头，从掌心蔓延出无限勇气。
    体内灵力充沛，虽有大部分都难吸收，容易消散，近乎化成仙液，正好她利用这些溢出来的仙力推开重重石门，将那些镇守的仙兵全都掀翻在地。
    而后，苏娆牵着师父用最厉害的逃命手段疯狂地燃烧周身溢散出来的仙力。
    之前，她空有法诀但无足够实力用处，今日终于可以肆意发挥。
    ……万般艰难，鲜血铺路，终于逃出生天。
    第74章
    逃出宗仙王的仙宫, 苏娆与师父回到玄清殿，一路上仍空荡冷清。
    苏娆一直悬着心，直到进入玄清殿大门才平稳心跳, 宗仙王私底下再胆大妄为, 也绝不敢闯入玄清殿追杀她。
    多亏尤玉才……苏娆想起之前一幕，微敛眉眼。
    冰芝对苏娆的情绪变化非常了解, 她出声安慰道：“尤玉已有厌世之心,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她不是全然为苏娆牺牲。
    对她，甚至是种解脱。
    冰芝很明白那种心情, 因为她也有过，在姬龙魔宫, 在宗王仙宫，她都曾想过要死。
    可又怕她的死是逃避, 反而连累苏娆与晏明煦。
    现在，师徒俩重新见面，自然有许多说不完的话，还有一些疑惑待解。
    苏娆坐在院里白玉台阶上，先将烟火放出, 再与师父从她下山的事情说起。
    很多事，苏娆都没细说, 诸多危险一句带过，却让冰芝握着她的手心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