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石录(83)
半个月后,当柏云旗站在京城人民医院的三号手术室门口时,他莫名想到了那年自己在那个连正规太平间都算不上的破病房里站着,面对着一具焦黑的躯壳,冷漠地向警察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哦,这是我姥姥。
警察问他,你认为会有人故意纵火吗?
他给不出回答,什么叫故意,什么叫无意?你无意间把我逼到了死路,我故意放了那把置我于死地的大火,谁杀了谁?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就像现在,他被柏康那边的七八通催命似的电话从桐城叫来了这边,来来往往的十几个医生护士争分夺秒地用成捆成捆的钞票去和死神谈判,换取人类的苟延残喘,一水儿西装革履的人等在抢救室门口,簇拥着两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女人一老一少,都有张不苟言笑的脸,法令纹都很深,涂着冷艳的红唇。
柏先生。那个曾在机场拦住柏云旗的男人拦住了他,低声道:请您给我走,柏董有事让我和您单独交代。
柏云旗稍稍皱眉,还没来及说话,年纪稍长的女人厉声道:谁让他来的?!你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和他说?!一条柏康养的
妈。年轻的女人闭了下眼,语气疲惫,这是医院,还有别的需要静养的病人,您控制一下。
她的中文咬字有些奇怪,一举一动都带着西式的教养柏悦,柏康的大女儿,如果柏康的遗嘱真实有效,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不到两个月,这个三十多的女人就会成为康悦集团的掌舵人。
柏悦和柏云旗极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目光中并无太多敌意,什么激烈的情绪都是淡淡的,淡淡的提防,淡淡的恐慌,淡淡的挑衅,还有就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倦意,又让柏云旗想起了他姥姥去世的时候,自己或许就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男人将柏云旗带到了一件空置的病房,简单向柏云旗完整说明目前的情况冯婵婷死后,柏家连着康悦的董事会不负众望地出了乱子。冯婵婷这个女人还是有点手段,用了将近十年把自己的亲戚挚友都慢慢塞进了康悦的中高层,自己在被柏康回国后又私下开始联系许多小股东,竟然也有了不可小觑的集团势力。
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是提前傍上了武则天,没想到却是个元姑娘,按理说树倒猢狲散,大家只当站错了队认错了妈,赶紧跑回亲爹那边哭一鼻子讨个可怜就算了,可这群猢狲却动了咬死老头狼的念头,不约而同地开始兴风作浪。柏康自己把权柄握得太紧,如今分身乏术,终于是两败俱伤,那边没闹起来,他这边也一头栽在了办公室,今早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把柏云旗叫过来这件事,是柏康早有的安排,男人只交给了柏云旗一个U盘和几个文件袋,说柏董先前都与您交代了,我们现在听您的吩咐。
柏云旗接过东西,语气冷淡:所以柏康是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
他与柏康是有约定,从前的约定是柏康死后,他站在他大房和柏悦那边帮忙对付冯婵婷,而冯婵婷死后,就变成了他要帮柏悦坐稳康悦当家人的位置这约定本身就是个提前的死亡通知单,柏康一辈子真正疼爱的,估计也就是柏悦这个女儿,要是自己还有力气,肯定会把扎手的木刺剔去再将权杖交给她,如果不是这两年接连状况突发,自知大限将至,也不会把这事交给柏云旗这个刺头处理。
男人没有接话,神色凝重。
去查查这三个公司的税务情况,和最近投资的几个项目的运营状况,还有实际控制人到底是谁。柏云旗从随身的小笔记本上撕下一页,背面的四个人,找人去查清楚各自的一家老小现在都在哪儿,每天的行程都是什么,国外的也想办法查到在哪个城市,要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金屋藏娇
他顿了一下,浅笑着把纸递到男人面前:那就更该好好问清楚了。
您男人对上柏云旗冷厉如刀的眼神,竟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规劝的话咕咚掉进了肚子,点头道:是,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还有柏云旗收起笔记本,整了下衣领,语气又变回了寻常的温和:我这人不懂什么规矩,说不好听点,我就是柏康找来咬人的一条疯狗而已。
男人漠然摇头,您多虑了。
不,别人也许不知道我的身份,您是完全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柏康如此器重您,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种时候让您给我搭伙,那也是我的福分。柏云旗微微欠身,姿态陡然恭敬,我在桐城有我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在这里不会停留太久,这段时间也请您多担待。也给您句奉劝,如果老皇帝太惹民怨,那新太子即位的时候,咱们这些做老臣的,也都该识相点,早点想好条出路,趁我现在还握着遗老遗少剩下的门道,也好替您安排。
柏董是没看错人。男人满意地颔首,您请放心,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含糊。
柏云旗点头:我自然是信得过您的。
病房门轴转了一圈,死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柏云旗一人。
康悦集团刚完成并购计划,开始进军热门的新能源行业,如今冯婵婷因为如此乌龙香消玉殒,柏康又在内忧外患下心力交瘁,如此捉襟见肘的困境,哪怕公关部下令全线封锁消息,半句口风不许露出,翻天覆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双时区的时间,只迟疑了不到片刻,立刻拨通了一个国外的号码。
柏。那边的女人估计是埋在被窝里说话的,声音微醺,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找我,肯定是有大买卖的。
柏云旗:只是想提醒你快到时候了。
女人一笑,哦,康悦。我这一个月都在留意,股价平稳,最近因为完成并购还大涨了一次,如果是只图稳健小赚的小客户,我也许会介绍给他们。但不像是咱们玩的风格,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不过这次赌老本的做空的确太冒险了点,你确定能赢?
柏云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道:趁人之危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不是东西?
有钱不赚这种行为是不是很没有脑子?女人爽朗大笑,趁我这里还没收盘,你还有什么打算吗?
柏云旗站在窗边,二十几层的高度让人群和车流显得异常渺小而脆弱,从这里往下俯瞰会不自觉产生某些疯狂的念头,比如翻手为云覆手雨又比如我能飞起来他都没有,他想起了闻海,想起那人一直说要去雅鲁藏布江却始终请不到个囫囵假期的事。
自从冯婵婷出事,闻海就彻底请不到假了。从前他是逢请假必出命案,现在这诅咒升级,正常双休日放个假都能出事,且这诅咒辐射竟然都能波及到京城。别说给他准假的领导和忙得人仰马翻的刑侦队要去请个平安符,从来不问鬼神的闻海自己都准备找个大师去算算命数。
旗子?女人唤了声,想什么呢,走神了。
没什么。柏云旗轻笑,想起一个人告诉我,脸这种东西,少要点不吃亏。
女人也笑了:听上去是你家那位的作风。
我可没说是他。
我想不出第二个能让你在谈公事的时候走神的人。女人调侃他,说私事时你就从来不走神,因为说的都是他。
柏云旗:学姐这么说是嫌弃我没出息了。
那当然,二十多不就该是放纵不羁爱自由,在万花丛里扑腾的年龄,谁像你这样早早成了妻管严。女人得意地哼了声,姐姐我昨儿遇到一东欧帅哥,今儿要是钓上手了发照片给你看。
您还是别了。
你嫌弃我品味?
当然不是。柏云旗笑道,但万一让我家那个发现我手机里存了张陌生帅哥的照片,解释不清不就麻烦了。
毕竟我是妻管严。
我给你说啊女人恨声道,你们这种当着我这种单身贵族秀恩爱的基佬就都该给人道毁灭了。
借您吉言。
正在办公室写结案报告的闻海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伸出胳膊手刚碰到手机,短信就过来了柏云旗那兔崽子就是掐着饭点来查岗的。
您吃了吗?
闻海看了眼还剩几百字的结案报告,回复道:正在吃。
柏云旗估计是用八只触手一起打字的,几秒的工夫回复就来了:不可能,您吃饭不玩手机,回复不了这么快。
闻海仨字都还没打完,那边又来了条短信给您叫了外卖,十分钟后下楼取:)
啧。闻海捏着手机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
我是不是真被包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
第107章 血脉
柏云旗再出现在ICU病房门口的时候, 天已经要黑透了,柏康的抢救刚刚结束,病危通知书发了不知道多少遍, 柏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紧紧抱着自己的手包,微微垂下头,似乎是睡着了。
康悦的公关部到底抵挡不住八卦和自媒体的力量,冯婵婷车祸身亡和柏康病重的消息短短几小时内被接连爆出,连带张家安的遭遇也被网友深扒了出来,和张家安同为拆迁户的几户人家不约而同地站出来开始控诉自己的遭遇, 有说要去起诉康悦的, 有号召大家发发善心的, 很快就有公益组织和法律援助组织出来回应,马上又有网友人肉,说哪一户拿着拆迁款给儿女都办了移民, 还投资了黄金, 哭穷都是在放屁, 事件真相一再反转, 线上线下的媒体都开始了舆论的狂欢, 柏云旗连着点开几个资讯类APP, 头版头条都免不了沾着康悦两字。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两个小股东因为担心冯婵婷的事被波及,竟然抽逃出资准备往国外跑,人尽管被柏云旗的人在机场拦住了,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康悦前几天还一路飘红的股价开始断崖式跳水, 千万笔资金每分每秒都在搅动着风云翻滚的金融市场, 巨大的杠杆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一瞬之间盆满钵满或倾家荡产的人们头顶,站在交易所门口,能同时听见崩溃的大哭和发狂的大笑。
看多做空康悦的虽然不是少数,但很少有时机把握得这么寸的,学姐那边已经在开香槟庆祝了,给柏云旗发了好几个小视频和照片,东欧帅哥和她脸贴着脸,香槟杯上印了好几个唇印。跟着那些东西发过来,还有一个国外银行的账号,这就够了,影子就该有影子的自觉,他该拿的东西都拿到了,也是时候退场了。
两个要跑路的小股东被押在会议室,柏云旗过去的时候正寻死觅活要报警,好话说尽了还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峰哥就是柏康最信任的亲信把一个厚信封和两个文件袋递了过去,柏云旗漫不经心地往会议桌上一倒,花花绿绿的照片铺散开来,两人见得了人的见不了人的亲人都在里头,还有几张薄薄的纸,印的是几个银行账户这一年来的流水,来来往往的数额有几个零柏云旗这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的都一眼数不清,看来这小股东的心不比冯婵婷小多少。
这几天柏董身体抱恙,公司要忙的事很多,两位都是老人了,要出力的地方还请多上点心我看两位住的地方离公司都挺远的,不如就在附近的酒店住下吧,一家老小的事不用操心,公司会安排好的。柏云旗语气依旧恭敬,甚至带了点无害的笑意,刘总的大儿子快结婚了,一辈子的大事,是得多找点人帮忙张罗一下。
从会议室出来,柏云旗接过峰哥递过来的另一份文件,吩咐道:吓唬一下就行了,别真把人关着不让走动,只要不出区暗中派人跟着就好哦,还有个事。他说完微妙地顿了一下,自己先笑了,有女同志让我使唤一下吗?咱们这品味就算了,找个姑娘帮忙去买件首饰吧,公司报销。
峰哥原本欲言又止的神色忽然成了一片空白,愣了半响,问道:您准备干什么?
不是说刘总的大儿子要结婚了,快大喜的日子出了这种事,总得有个表示。柏云旗说,柏康家关起门自个儿丧就可以,别再去给别家找晦气。
峰哥重重叹了声气,说:我比你大十六岁,占个岁数的便宜,叫你一声弟弟,可以吗?
柏云旗一点头:您随意,峰哥。
弟弟,你爸柏董这辈子,什么都算计上了,就是忘了一件事。峰哥盯着柏云旗的眼睛,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都不能做得太绝,别把人逼到绝路。人要是真没路走了,那干的事就算不上人事了。
他指了下柏云旗的胸口,你这份心,得一直留着,柏董这辈子是对不起你,但你不能像他。
他这辈子对不起你,但你不能像他。
柏云旗在柏悦身旁坐下时,又想起了这句话。一个在同龄人里身形高挑的小女孩神色慌张地出现在楼梯口,天蓝色的长裙已经染上了几点泥渍,脸上挂着泪痕,惶惑的目光在走廊里环顾一圈,朝柏悦跑了过来。
嘘柏云旗把手搭上她的肩膀,食指放在唇边,别吵,让你姐姐休息一会儿。
柏晓滢这四年多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从前的美人坯子已经成了个小美人,她早就忘了当年在海洋馆和柏云旗的一面之缘,惊慌失措地尖叫道:你是谁?!我爸爸呢?!
柏悦被吵醒了,皱了下眉,烦躁不耐的目光看向柏晓滢时骤然温柔下来,轻声道:滢滢,过来,来姐姐这儿,咱们不怕。
她搂过柏晓滢,对柏云旗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意有所指道:公司的事,麻烦你了。
柏晓滢害怕地问:姐姐,他是谁?他是不是就是妈妈说的来抢
嘘。柏悦点了下柏晓滢的嘴唇,回过头对柏云旗潦草地笑了一下,小孩子开玩笑的话,别往心里去。
晓滢十岁了吧,时间还真是快。柏云旗点头,都长成大姑娘了。
柏悦的脸色微不可见地僵住了。
我是你爸爸雇过来帮你姐姐干活的。柏云旗温声对柏晓滢说道,不用怕,我抢不走你们什么。
哦。柏晓滢眨眨眼,那你是大姐的秘书,是吗?
柏云旗没答话,无所谓地笑着。
柏晓滢瑟缩地往自己大姐怀里躲了一下,柏悦刀尖似的目光割过柏云旗的脸,淡淡地说:爸下午醒了一回,说等允许探视的时候让你单独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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