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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凉越很想知道,汤康口中曾经那个闻名京都的国子监少年郎,到底有着怎样恣意不知愁的一段时光。
其实王老前辈一开始并没有收我为学生,最初时候是住在池老前辈府上,并跟着他学武,后来很突然的一天,我就成了帝师的学生。褚匪说到此处,笑了一声,道,能成为帝师的学生,就注定我的少年时期会很顺,比京中任何一个人都顺,顺到我生出了自负和清高,导致当年旧案发生前,我看不到任何征兆。
赵凉越心尖一酸,道:我记得那一年,师兄不过十七岁。
但是当年的王韩和屠原可不会看到我的十七岁,他们看到的,是先帝对帝师和武安侯的猜忌,是可以趁虚而入。褚匪说着看向担忧的赵凉越,抬手拍了下赵凉越的肩膀,道,溪鳞放心,这些东西年少时早就消化了,如今提起不过是几声感慨,不过是没当溪鳞是外人。
赵凉越微微笑了下,点点头,问:那在老师府上那些年,可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褚匪啧了声,道,其实府邸上上下下,包括母亲在内,都对我极其严格,和王家公子们的要求别无二致,都是在王老前辈的棍棒下长大的,唯一温柔的就是王夫人了。
赵凉越道:可是我们暄山主家出去的一位嫡女,后来颇有名气的女医官?
正是。褚匪回忆,我从未见过比王夫人更温柔的人,同时又聪慧坚韧,与平常女子不同,她并不满足与在家相夫教子,而是随军行医,建功无数,是位奇女子。
但就是这么一位令人钦佩的奇女子,也折在了当年那场阴谋中,让王讳苦思余生,愁肠难诉。
溪鳞,往前看。
褚匪像是有所感,将赵凉越从思绪中拉回来,给两人倒上酒,朝赵凉越一举。
大许如今内忧外患,你我必须往前看,如此方可完成故人之夙愿。
师兄所言极是,溪鳞受教,自当不负恩师,不负大许百姓。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花椒酒。
外面瑞雪迎新,烟花璀璨,人们怀着最美好的祝愿守岁庆贺,此夜宵禁解除,灯火千盏直到天明。
但这灯火千盏,我唯图一盏。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柚白带着花椒酒出现在萧宅时,萧家人也正围住在堂屋内吃年夜饭,老夫人亲自抱着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家伙。
萧瑢是第一个看到柚白的,朝他招招手,道:下着雪正冷,快进来。
柚白笑嘻嘻地跑进来,老夫人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道:有你喜欢的酿豆腐和酒酿圆子,还有羊肉饺子。
碧儿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说你可能过来,亲手做的呢。
谢谢老夫人!柚白挨着老夫人坐下,将花椒酒交给小仆斟,然后边吃边夸老夫人手艺好,过了会儿,伸脖子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胖子,问,他有名字了吗?
大半月前,碧儿给宁州那边去了一封信,这几天应该是回了。
碧儿正逗着自家小主子,闻声抬头笑道:刑大人说就跟他姓,名字取怀岭两字。
柚白点点头,嘴角还挂着米粒,这才想起之前赵凉越交代的事,从袖兜里的拿出两份压祟钱放到小怀岭的小胸口上,道:这是我家公子和褚尚书给的。
小怀岭睁大了眼睛,看着压祟钱咯咯笑了,然后啊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周围人都发笑。
我的呢?
两只雪白却长满茧子的小手摊在柚白面前,语气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不满。
柚白挑了下眉毛,抬头看着气呼呼的冬蝉,道:没有啊,人家小怀岭多大,你多大,还要红包啊?
冬蝉道:我不信,褚尚书那么有钱,赵大人那么温柔,肯定都会给我!
柚白半眯眼看着冬蝉,心道,这小屁孩猜的还挺准,到底是雪枋院的人,跟人精似的。
行了行了,给你。柚白从袖兜里拿出压祟钱来,不情不愿给了冬蝉。
但冬蝉收了压祟钱后,又朝柚白伸出了手。
柚白咬了口酿豆腐,道:这次是真没了。
柚白哥哥,好哥哥。冬蝉讨好地笑着,你是哥哥,怎么能不给我压祟钱?
柚白皱眉,道:平日也没见你叫我哥哥,这会子倒喊上了,叫哥哥也没用,没用,不给!
冬蝉哼了一声,到老夫人旁边坐下,抱住老夫人胳膊撒娇。
老夫人哈哈笑了两声,让管事拿来早就备好的压祟钱。
先是给柚白和冬蝉发,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便起身朝老夫人磕头拜年。
然后老夫人给小怀岭放了一份,又给了碧儿一份。
碧儿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下,道:老夫人,我
老夫人笑:没及笄呢,还是个孩子。
碧儿这才起身接过,亦给老夫人磕头拜年。
最后,老夫人给萧瑢递了一份,这下大家都很意外了。
萧瑢笑:母亲,儿子已过及冠之年,和他们不一样了。
年纪再大,还是孩子呢。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孩子嗯。
如此,儿子谢过母亲。
萧瑢放下酒杯,先恭敬接过压祟钱,然后撩袍要跪下,老夫人抬手扶了下,萧瑢坚持跪了下去,朝老夫人磕头拜年:儿子祝母亲福寿绵长,年年岁岁有今朝。
老夫人笑着要起身扶起萧瑢,但身体虚弱没能站起来,便只得抬手虚扶。
柚白其实从刚才进门就注意到,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脸上的气色红润全靠胭脂。
但柚白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因为赵凉越在王老前辈和韦大人离开时,都对他说过:
柚白,死亡是一件如同秋来叶落的事情,你可以害怕,你可以不舍,但你唯一不能做的便是阻止,既然不能阻止,就坦然地告别。
老夫人。柚白忍着心里酸胀的感觉,面上呵呵笑着,问,我可以叫您祖母吗?我打生下来就没见过祖母,我也想有祖母。
老夫人愣了下,倏地笑了,道:这当然可以了。
祖母。
欸。
谢谢祖母的压祟钱,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也祝你平平安安的。
东墙另一侧,宋叔和京墨用完饭后一直默契地在待在屋外,褚匪则不知从哪里寻了根羽毛这并非用来逗弄阿白,而是用来逗喝醉的赵凉越。
赵凉越的酒量一直是个迷团,一是赵大人平日洁身自好,总是少饮甚至不饮,二是但凡朝中哪家官员有红白喜事,师兄弟两人必定是一同前去,褚匪自会替赵凉越挡酒。
所以今日,褚匪见赵凉越有意过年小放肆一把,也就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把半坛子屠苏酒都交给了赵凉越。
不料刚饮不到四分之一,赵凉越便开始愣住,平日里怪聪慧机敏的一个人,这下子反应迟钝到不行,有时候褚匪戳他一下,他才想起来手里还有酒,举起喝上一口,但褚匪伸手去夺他的酒,他却又是不肯的。
溪鳞?
褚匪用羽毛扫了下赵凉越的鼻尖,赵凉越觉得痒痒的,抬手挠了挠。
师弟?
褚匪又用羽毛扫了下赵凉越的鼻尖,赵凉越微微蹙眉,抬手挠了挠,然后挺起自己的身体,要把眼前趁机胡作非为的人推开。
但赵凉越还没把人堆出去,自己先脚一软,直接栽了出去。
眼前的人稳稳接住了自己,但赵凉越本能地要挣开。
随即那股熟悉的淡淡墨香扑面而来,赵凉越愣了下,便不动了。
褚匪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刚才用羽毛扫过挠的,此时的赵凉越鼻头粉粉的,像是将桃花色着染在上,显得整个人乖巧而安静。
远处宫里连连传来钟响,一共要敲一百零八下,寓意化凶为吉,来年顺遂。
褚匪将赵凉越扶进房间,将他放到榻上盖好被子,俯身耳语道:溪鳞,新年快乐。
翌日,守完岁的众人照样早起。
赵凉越虽是被褚匪灌了两碗醒酒汤,但醒来依旧头晕,于是难得地发了一次起床气,用枕头砸向唤他起床的柚白。
然后柚白委屈地出去,把褚匪叫了进来。
褚匪俯身凑近,道:溪鳞,还不起呢?
赵凉越不想理,皱起眉头来,拉过被子将自己脑袋盖上。
褚匪笑道:怎么近几日跟个孩子似的?这般任性和耍小脾气。
半梦半醒间,赵凉越听到这话突然想起来,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虽然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父亲和母亲都还在,他们住的离主家很远,他那时也是一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
他可以随时发泄自己的小脾气,可以告诉父亲想要街头小贩售卖的布老虎,可以告诉母亲他想冬日吃鱼,一切都静好而安适。
直到父亲得罪主家,被拉进一桩案子中替罪打死,母亲被迫带他到了主家,他学的第一件事便是隐忍和接受。
溪鳞,初一可不能赖着不起啊。褚匪说着开始用杯子去卷裹赵凉越,一本正经道,要不这样吧,溪鳞你接着睡,我就用被子裹着你,再扛出去见人。
赵凉越稍微想象了一下褚匪话里的那番场景,立即完全醒了,挣扎着坐起身来,拿过柚白放在一旁的新袍套上,生怕褚匪真的用被子裹着自己出去。
褚匪看着赵凉越手忙脚乱地将衣袍穿好,桃花眼一弯,将一旁的大氅递过去,道:外面雪停了,还出了太阳,虽然还是冷,但是院里的景色煞是好看。
好。赵凉越接过大氅披上,并不急着出去,而是直直看着褚匪。
褚尚书自然不会因为赵大人盯着看就不好意思,反而得寸进尺低头靠近了些,嘴角一提,道:溪鳞怎么突然这般看我,就像入了迷一样。
赵凉越这次倒没有给褚匪白眼,但是说了一句褚匪差点被自己吸进的空气呛到的话: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有时候很像我父亲。
然后,褚尚书一个上午都没有开口说话,就站在院里那棵梅树前,不停地薅梅花,最后一整棵梅树都没薅秃了,一直辛勤照看梅树的宋叔隔在远处不住地心疼,又不敢上前劝说。
一直到下午时候,军器司的人带着一个匣子过来,褚匪才从那棵倒霉的梅树前挪了尊脚。
军器司送来的,正是褚匪之前所托铸造的重剑。
重剑的剑和鞘分开装在匣中,剑体足有八十斤,沉重非常,剑身深黑,隐隐有寒光,是把上好玄铁铸造的宝剑。
周围的人皆是为之惊叹,柚白更是兴奋不已,蠢蠢欲动,褚匪便给了军器司送剑的人赏钱,让柚白当场拿了试试。
那几名军器司官吏拿了赏钱却是没走,他们早闻户部赵大人身旁有位武功奇高的少年,今日得了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只见柚白轻松地将重剑拿起,细细从头看到尾,眼里满满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柚白到了院中开阔地带,凝气用力,刺击削劈,人的招式和武器很快适应,重剑生生在他手中达到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效果,看得军器司的几名官吏目瞪口呆。
赵凉越欣慰地看着柚白,对褚匪道:师兄,谢谢你,我从来送过柚白什么像样的礼物。
褚匪有些哀怨地道:只有溪鳞不要再说我像你父亲就好了。
赵凉越笑:原来师兄不喜欢自己被叫老了啊。
褚匪侧头看了眼赵凉越,轻叹一气:你就当是这个理由吧。
就当是?赵凉越疑惑地看向褚匪,但褚匪没有了下文。
过了会儿,赵凉越想到了别的事,犹豫着开了口:师兄,你昨天晚上没回去吗?
褚匪不知道赵凉越话里的意思,便拐个弯问:怎么了?
赵凉越顿了下,道:就是觉得,师兄年底这几日一直待在我这,也没回褚府看看。
褚匪明白过来,桃花眼一弯,道:放心,已经陪过了。
陪过?赵凉越回想了一下,道,难不成是昨夜我醉的不省人事后?
是啊。褚匪凑过来,压低声音笑道,昨天我和他共处了一个晚上,一直到丑时末我才睡。
赵凉越点了下头,心想守岁到午夜过就可,怎么还让人家女子陪他熬到了丑时?
但赵凉越很快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又是郎情妾意,怎么会是单纯地坐在一起聊天喝茶
赵凉越刷地一下脸红了。
褚匪自然明白赵凉越想到了什么,便火上浇油地补充一句:他现下应该还没醒,等下午我晚些时候回去。
赵凉越闻言愣了下,随即瞪了眼褚匪,提醒道:师兄不把我当外人,但这种事还是还是不要在闺房讲为好。
褚匪看着赵凉越又羞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其实昨晚时候,他确是丑时末才歇下,但并非颠鸾倒凤,而是最初赵凉越睡得不老实,一直踢被子,他便守到赵凉越睡安稳后才离开。
师兄,西南那边有消息了吗?
赵凉越决定转移一下这个尴尬的话题,便问起正事。
褚匪捻了捻手指,道:严昌在黑市发现了一点线索,还在追查,等西南都护府和京昌运河的事确定下来,我们就动身。
赵凉越点点头,皱眉道:总觉得西南不仅关乎旧案,还关乎现下大许的安危。
褚匪:溪鳞不必过于担忧,南星已经一早就动身离京,往西南去了,不日就会有新的消息。
赵凉越疑惑:南星年关在京?倒是没见过他。
褚匪解释:是偷偷回来的,他母亲住在京都,由刑朔的人照顾着,平常为避免生事,就不联系。
赵凉越感慨道:父母尚在,不能常年在侧侍奉,也是种遗憾了。
褚匪看向正和军器司官吏谈笑的京墨,道:他们两在我刚入刑部时就跟着我了,南星还是王夫人亲自挑选的。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年关一过,便是春祭大典,平崇帝卧病在榻,便由太子季煊代劳。
春祭当日,季煊着冕服登上祭台,号角震天,百官跪迎,集至尊至荣于一身。
季煊持玉镇圭回首,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天下尽在自己股掌之间。
胸腔内热血翻腾,季煊已经达到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感觉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所有人都对他俯首臣服,都只能仰望他。
他的生母先皇后,为了所谓情谊郁郁而终,留他一人被王皇后母子打压多年,自己却还要为了讨好父皇和那些臣子们,对着先皇后冰冷的牌位日日悼念,装出一副温良恭谦的模样。
还有所谓的父皇,年轻时在先帝面前像条狗一样听话,后来做了帝王又被韩闻蕴当了傀儡,如今早就已经老了,百无一用,却还要霸着皇位不肯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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