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已经离开这里了。厄曼说，也可能，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反而更好，奇奥不安地想，避开了厄曼的眼睛。
    也许那次在剧院我就该把她杀掉。厄曼若有所思地说，他沉浸在当时的情景里，想象自己开了那一枪。他为什么不开枪呢？如果他开了枪，一切会和现在不一样吗？
    如果她从此失去踪迹，他也许会追寻她一辈子，因为他曾有机会确定他们的结局。
    厄曼想起莉莉丝受伤时哄骗手段，她特意压低放缓的声音，她若有似无的触碰，这些他而言虽然拙劣，可依然甘美，那时他突然理解了酒鬼为什么宁愿把自己溺死在酒里也不愿意清醒，那是他们实现美梦，逃避痛苦的唯一手段。
    厄曼告诉自己，他从未想过要得到她的真心，可她连骗他都不愿意尽力。她一定很恨他，比过去更恨。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了，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不对，我想她还活着。厄曼又说，她舍不得死。他挺直了背，双手松开，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奇奥轻轻地抽了一口气，他有些痛苦，仿佛进入一个看不到尽头的，也没有光的山洞里。
    而厄曼却和他相反，他的眼神明亮，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他说：我会找到她的，她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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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爆炸
    凯茜得到新鞋很开心，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莉莉丝还是发现了她时不时低下头看自己的脚，然后用力撇着嘴防止自己笑出来。莉莉丝忍着没有嘲笑她。
    凯茜的心情一好，脾气便也跟着好了许多。这直接表现在第二天出门时她破天荒地带上了蒙特多。蒙特多很高兴，他很乐意跟着凯茜出门去见识一下，也学习一下谋生之法。他像个大人似的对莉莉丝说：我迟早要靠自己的。莉莉丝很赞同他的话，但看着蒙特多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好像是要去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时，她还是忍不住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们走后莉莉丝有些心神不宁，她在屋子里和其他孩子们待了一会儿，就又走到院子里，她站在门口朝外头张望着，街上实在太安静了，这种安静不同寻常。莉莉丝产生一些糟糕的想象，凯茜会不会由把鞋跑掉了？蒙特多这么小，也许他刚一伸出手就会被人捉住。
    莉莉丝发现她似乎胆子变小了，也许是因为她发现事情总是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不过幸好，她的想象没有成真，天快要黑时凯茜他们总算回来了。
    他们鞋子都还在脚上，蒙特多的红润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喜悦。
    蒙特多迫不及待地跑到莉莉丝的面前，将自己的收获展示给她看。
    他摊开掌心，里头躺着一个硬币。
    这是你莉莉丝犹豫地看着蒙特多，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蒙特多却还是听懂了，他解释道：这不是偷的，这是我捡的。
    莉莉丝笑道：看来这是枚好运硬币。蒙特多一听就更加高兴，他爱不释手地握着那枚硬币，对着它微笑。
    一旁的凯茜却冷不丁地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能有这种好运。
    蒙特多却笑道：当然！
    莉莉丝不满看了凯茜一眼，她却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蒙特多连忙收起硬币，跟了上去。
    莉莉丝站在后头看着俩人的背影。
    这枚硬币从此成了蒙特多的宝贝，他将它贴身放着，指望它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好运。
    凯茜骂他是个傻瓜，如果是她，她就拿这枚硬币去买半块面包。
    吃进肚子里的才是实在的！她教训他。
    但蒙特多这回却没有听她的话，他坚持着自己的做法，并告诉凯茜他不想再待在孤儿院里了，他要和大孩子们一起出去，他要尽快的却学他迟早要做的事。
    凯茜同意了。莉莉丝也没有阻止，她知道她不可能永远给这些孩子买面包，她无法为这群孩子负起责任，事实上她可能一直在逃避责任这件事，更重要的是，她的钱已经快花完了。而外头的情况并没有变好。
    莉莉丝已经在考虑之后该怎么办了。她想到了过去的一些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她想去找他们，和他们待在一起也许她就会变得和过去一样。她还想见见迈克尔。厄曼说他已经把迈克尔放了，但是莉莉丝心里始终有一丝疑虑，她不知道厄曼会不会骗她，但她相信厄曼的好心非常罕有。
    迈克尔真的还活着吗？莉莉丝的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但她不愿意去想这件事。现在情况越来越糟糕，她却突然有了勇气和冲动去找他了。她不知道迈克尔在哪里，但她决定到原来他们常出没的地方撞撞运气。
    于是第二天上午，莉莉丝出了门。她确定根本没有人在找她，于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莉莉丝来到了过去他们那群人常来下手的街上，她在街角蹲了一会儿，不多时就发现有人盯上了她，是个男人，看上去是那种不怀好意的家伙。莉莉丝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她先往手上抓了一块石头，而后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在嘴里喃喃自语，她在模仿一个原来住在她附近的疯女人。那男人看她这幅样子就失望了，他怏怏离去。莉莉丝明白人们通常不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但却会忌惮一个疯子。
    莉莉丝继续装疯，她在街角站着，盯着每个路过的人看，被盯着的人都感到了一种不快，但他们现在没有心情也懒得去找一个疯子的麻烦，只能嫌恶地避开她。莉莉丝感到很舒适，她对冒犯别人这件事永远有兴致。
    不过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收获。
    她没有找到迈克尔，不止迈克尔，任何一个眼熟的面孔她都没有看到，她的那些朋友们仿佛全都钻进了地底。更令莉莉丝感到古怪的是，她也没有看到兰尼耶士兵，一个都没有。
    那片灰蓝色仿佛从城里消失了。
    这个发现令莉莉丝感到恐惧，她连忙回到孤儿院，等凯茜回来后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凯茜不以为然，她说：兴许是他们休息了，或者干脆，他们已经走了。
    不可能！莉莉丝立即否认。
    凯茜却和她抬杠似，她反问：为什么不可能？你又不知道兰尼耶人是怎么想的。他们一直留在这里干什么？他们早就赢了！
    莉莉丝只能沉默，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了解厄曼有多恨这个地方吧。
    凯茜看着莉莉丝无法反驳的模样很高兴，她仔细地看了莉莉丝好几眼，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问：你还有多少钱？
    莉莉丝愣了一下接着便气势汹汹地回答：没了！
    凯茜没说话，但是一脸机灵。
    莉莉丝故意问：你要赶我走吗？
    凯茜回答：当然不。
    莉莉丝好受了一些，如归凯茜说要赶她走，那她就让她把这些天来吃的面包吐出来！
    凯茜接着说：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你是大人，不能让一群孩子养着你吧。
    莉莉丝瞪着她说：那些钱可不是我一个人花光的！
    凯茜的态度好了些，她说：你可以多上街上转转，或者，去你熟悉的地方，我相信你会有收获的。说完这句话凯茜就对她笑起来，笑容里透着几分殷勤。
    莉莉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凯茜一早就看出来她们是同行，只是因为先前她有钱，而一直不点破，现在她又成了穷光蛋，她便再也不和她客气了。
    莉莉丝没有生气，她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讨厌凯茜了。
    因为她们俩实在是太像了。
    莉莉丝心情复杂，她正要说话，耳旁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轰隆隆！
    这声音就像暴雨开始前的惊雷，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莉莉丝怀疑会有人被吓晕过去，她连忙跑了出去，凯茜愣了片刻便跟上了她的脚步。
    她们跑出了房门，果然其他人都出来了，蒙特多被吓得哭了起来，一看见她们立刻就跑了过来。
    莉莉丝将他揽进怀里安慰着他，凯茜却和其他人一来走到了孤儿院的大门口。
    他们打开门朝外面张望着。
    街上一片漆黑，头顶的天空如同被罩上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到。
    但在更远的地方，那块黑布被烧掉了一个角，天空露出了狰狞血红的可怖面目。
    那是什么？蒙特多从后头走过来，仰头望着凯茜。
    凯茜却没有理会他，她张着嘴，一直望着那块亮起来的天。
    蒙特多正要再问，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他转头看见了莉莉丝。
    那是爆炸。莉莉丝看着那片被火光点亮的天空回答道。
    第一次爆炸就是从这晚开始的，之后便连绵不绝，城里从此失去了纯粹的夜晚。
    所有人都不敢睡觉了，传言说兰尼耶人会在夜半人们熟睡时将炸药丢进屋子里。于是城里多了一副诡异的景象，一到夜晚人们就从自己的房子里出来，他们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往别处逃窜。
    但逃到别处也不一定能活下去，爆炸看起来并无任何规律。兰尼耶人东炸一块西炸一块，就像在搞什么狂欢节的恶作剧。
    莉莉丝几乎每时刻都睁着眼，她的耳朵捕捉着外头的每一丝动静，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凯茜也是熬得两眼通红，她强撑着不肯睡觉，这导致她变得暴躁，几乎每天都要发火，但谁也没有责怪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只是在害怕。
    大家都很害怕，莉莉丝尽力安抚着他们，她是这里唯一的大人，孩子们在她身上寻找着稀有的安全感，只有在她的守护下他们可以放心睡一会儿。但每到夜晚，他们还是会被爆炸声惊醒。这种感觉很糟糕，莉莉丝都觉得自己快不能承受了，有时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其实在睡梦中死去也并不是个坏结局。但看到那些孩子，她又会下意识振作起来，因为他们除了她无可依靠。
    而孩子们的精神变得越来越萎靡，连带身体也受到了影响，他们本来就不是多们健壮，几乎从未吃饱过，更别谈任何营养了。莉莉丝知道他们抵抗不久。
    终于，在经过了十几天的折磨之后几个孩子接连病倒了，他们发起了烧，四肢发烫，躺在床上瑟瑟发抖。而其中尤以蒙特多的症状最严重，他的年纪也是最小的，他烧得说胡话了，嘴里一直在叫着妈妈。
    凯茜的脾气此时却变好了，她和莉莉丝一起照顾着他们，鲜少开口说话，她变得沉默了。
    莉莉丝忙着给孩子们擦身，喂水，为了给他们降温她用手捧着雪贴在他们的额头上。凯茜则到处搜刮布料，她拆了孤儿院里的几块旧桌布，还有窗帘，然后合着其他东西混在一起缝成了一张大毯子，她用这张毯子盖住了所有生病的孩子，他们并排横着躺在床上，这样有助于他们出汗。
    凯茜和莉莉丝做了所有她们会做的，能做的，但是这几个孩子却还是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一天晚上，蒙特多忽然抽搐起来，就像触电了一样，每一次抽搐他的脸色就白一分，他喘不过气来，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眼神愈发涣散，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活力是如何从他的身体里的。
    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再次熬过一次抽搐后，莉莉丝说。
    凯茜茫然地看着她，莉莉丝说：要带他们去看医生。
    现在哪儿有医生？凯茜说，医院都已经被炸毁了。
    莉莉丝没说话，她握着蒙特多的手，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轻。
    凯茜扭过头去，她悄悄哭了，而轰炸仍在继续。
    第五十二章 爱和吻
    终于，爆炸来到了孤儿院附近，莉莉丝和凯茜连夜离开，她们无处可去又不敢在街上闲逛，最后还是莉莉丝想到了自己原先在贫民窟的住处。她们赶了过去，莉莉丝本来不抱希望，但到了之后却发现这里竟然奇迹般地还没有被爆炸波及，周遭仍是一片平静。
    这不太对劲儿，莉莉丝心想。但她仅仅踌躇了片刻就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蒙特多还在她的背上昏睡着，她不敢让他在寒风中多吹一秒。
    莉莉丝将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压下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将这群孩子们安置好。她屋子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她将那些健康的孩子送到了埃利斯的住处，生病的孩子则全安排在了自己这边。但床上仍然睡不下这么多人，孩子们非常聪明，他们把床上的茅草扯下来铺在了地上。莉莉丝则把桌子拼到了床边，这桌子是埃利斯房间里的，这是在那边住的几个孩子们自己搬过来的。
    凯茜和莉莉丝待在一起，她看看床上并排躺着的几个孩子，又看着莉莉丝。
    你得想想办法。凯茜赞钉截铁地说，好像确定莉莉丝能想出办法似的。
    莉莉丝却没有回答她，从走进这个地方开始她就开始感到不安，但她不能对凯茜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忍受着心头的阴云，把手贴在了蒙特多的额头上，感受着他的体温。接着她又看向其他孩子，即使闭着眼睛他们的表情仍然那么惶恐而凄凉，莉莉丝丽知道，他们被困在了看不到尽头的爆炸里。
    你必须救他们。凯茜嘟囔着，她已经不太有底气，她不知所措，她也只是个孩子。
    你相信我能救他们？莉莉丝终于开口，她望着凯茜，似乎和她一样的茫然以及畏惧。
    凯茜忙道：当然！除了你没人救他们！
    凯茜说完这句话看见莉莉丝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一种决心在她眼中燃烧着。也许那不是什么决心，那就是她的心。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凯茜近乎在逼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看到了希望后的疯狂。她狂热地看着莉莉丝，犹如望着无所不能的神，她看出来这个女人在思考，在权衡，在舍弃，同时在祈求。
    终于莉莉丝平静下来，她说：不会的，你不会死。
    凯茜呆呆地看着莉莉丝，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受到分别的风暴，她经历过很多分别，她闻得到那股味道。
    而莉莉丝却似乎轻松了许多，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凯茜先去睡觉。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凯茜根本睡不着，但她还是听话地躺到了地上。她睁着眼，从门缝里看到了越来越亮的天空。她听到莉莉丝一直在她身后发出窸窣的动静，凯茜听出来她在给生病的孩子们梳理着头发，给他们喂水和食物，而在这些过程中，莉莉丝一句话也没说，屋子里非常安静，只间接有一两声叹息和□□。
    凯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听着那些动静她感觉很安心。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不过等她猛地惊醒从地上坐起来时，莉莉丝从床边走到了门外，凯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打开了门。莉莉丝站在外头，似乎正在朝哪里眺望着。
    莉莉丝。凯茜好奇地叫了她一声。
    他们来了。莉莉丝说，正好，免得我自己去了
    什么？凯茜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完全醒过来。
    莉莉丝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回头看她。
    凯茜走到她身边，但她刚靠近，莉莉丝就转过身来，她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坚决地把她往后推。莉莉丝对她说：别出来，回屋子里待着。她的神色温柔又冰冷，凯茜不知所措。莉莉丝让她回到屋子里，而自己却独自留在了外面，并且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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