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这事儿的人坐在壁炉前。一天没见他就变了样子，轮廓更加清晰，脸上沾着霜凌，寒冷让他收紧，像快脱水的叶子一样。莉莉丝被他这幅样子激起想象，比如隆冬夜里出现的怪影，大雪狂乱之中依然屹立不倒，眼里还冒绿光，总之，不是人。
    她进屋后，厄曼对奇奥点点头，奇奥就转身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莉莉丝不由地把包抱得更紧，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
    厄曼没说话，他明晃晃，□□裸地观察着她，像在看一个奇观，这奇观有他的手笔，他很沉浸，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的眼神转到她的包上。
    你好些了吗？他迂回地进行，这样更折磨人。
    莉莉丝逼自己开口回答：谢谢您，我好多了。她比从前更拘谨，更恐惧，却也更加地迸发，光是站在那里的样子就有种壮烈的惨淡，她是一个已知死期却不甘心的人。
    厄曼很满意，他对她招手：你可以走近点，烤烤火。
    莉莉丝拒绝了他的好意，她说：谢谢您，我不冷。
    看来你习惯了这里的冬天。厄曼笑道，他关心地询问她：你原以前是怎么度过冬天的？
    莉莉丝对这个问题感觉不妙，她回答：和您一样，和所有人一样。
    厄曼像是真的好奇，他问：你吃什么？不烤火吗？有大衣穿吗？还是去偷别人的？
    莉莉丝语气生硬地回答：我会想办法我尽量不出去。
    厄曼还不满意，他表情诚恳地看着她：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么多问题，我对你过去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你能和我说说吗？
    莉莉丝挤出笑容：如您所知，我是个小偷，我没有什么生活，我只是活下去。
    这话听起来很悲壮，但是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厄曼并不买账，请你再说详细一点，我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莉莉丝对这句话感到诧异和愤怒，他想听她说什么？听她讲怎么偷一只钱包，哪个垃圾桶里可以翻到剩菜？他妈的他就该去死！死在阴沟里，被老鼠咬死就是最适合他的结局！
    厄曼看着莉莉丝脸上隐藏不了的怒气，他目不转睛。老道的猎手们都不会满足于只猎猎狐狸和野猪，最后他们总要和熊或者老虎搏斗，结局要么被撕掉半边脸，再丢掉一只腿或者胳膊载誉归来，要么成为它们的粪便，从它们的毛绒绒的□□里出来，掉在雪地里，被鸟衔走，经历循环。
    厄曼觉得这样很蠢，他没有这种为荣誉而死的念头。
    莉莉丝只是一只老鼠，他能轻易地踩死她，因此反而懒得动脚，他把她耍得团团转，像盘毛线团一样盘弄她，他看出来她很想咬他的脚，只是不敢，不能，他知道她迟早会被逼到极限，失去理智地给他一下狠的，他会终生难忘，他等着那一天，他就是为了那一天。
    我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莉莉丝回答了他的问题，她面无表情，假装没有被他刺激到。
    厄曼立刻指着她的包：这个也是吗？
    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莉莉丝明白了，她否认：不，这个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
    厄曼笑着看她：你的朋友？他不是小偷吗？
    他不是，他有一份正当的工作。莉莉丝低下头，她不想看到厄曼的脸，她怕自己忍不住对他吐口水。
    好吧，介意让我看看你的包吗？
    里头都是衣服，没有别的。莉莉丝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想让厄曼碰这个包，她觉得他像传染病，他碰到的一切都该被销毁。
    但我想看看。厄曼坚持。
    莉莉丝默不作声，厄曼也不催促，屋子里响起噼啪的声音，是壁炉里的柴烧裂了。
    莉莉丝朝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她想象厄曼一时兴起，把她当木柴烧了，也不是没可能然后她就把包拉开了，她敞开了包，神情悲壮地像亲手撕开了自己胸膛一样。
    厄曼站起身，朝她走近，他站在她对面，看着她，又装模作样地说：你不愿意我可以不看。
    他在戏弄她，莉莉丝很明白，他早就让她知道她没得选。
    她说：不，我不在乎，您看吧，里头都是衣服。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厄曼于是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在包里拨动，他的指尖表明了他的挑剔，他对这里头的每一件衣服都有意见，他一边翻检一边看着莉莉丝，莉莉丝望着衣服，他想象着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样子。
    这些都不适合你。厄曼评价。
    莉莉丝没有说话，她连汗毛都没有动一下，她才不在乎他的评价。
    厄曼皱起眉，他拎出一只手套说：你的朋友真好。他的手势像拎着一块刚割下的肉。
    莉莉丝又发现厄曼的一个天赋，他能让本来很平常的一样东西变得血淋淋，让人恶心。
    这双白色的皮手套她永远也不会戴了，她暗暗发誓。
    他在做什么工作？厄曼接着问，手套在他指头下滴溜溜地转圈儿。
    莉莉丝盯着手套回答：他在一家餐厅里做服务员，负责洗碗，上菜，打扫卫生。
    他的酬劳很高？
    还不错。
    当然不错，他买了这么多衣服给你。厄曼不怀好意。
    莉莉丝解释：这些都是别人穿过的，没有您想得那么贵。
    他在哪家餐厅上班。厄曼问。
    你不知道吗？厄曼故作惊讶。
    莉莉丝只得答：蓝星餐厅。
    她翻过他们的后厨的垃圾桶，丰盛得让她久久难忘。
    第二大道那边？
    对。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莉莉丝不自觉地抠着拉链的锯齿，她当然不能说出埃利斯的名字。
    你连他的名字也忘了？你们真的是朋友吗？厄曼嘲笑她。
    莉莉丝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把包砸到了厄曼脸上，接着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冲着他的脸吐口水，她踩着他的脸大吼大叫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疯子！而厄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一点儿都不生气。
    因为这个画面永远不会成真，但不妨碍她在脑子想个成百上千遍。
    现实中，莉莉丝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回答了厄曼的问题。
    她说：福德，他叫福德。
    福德？遍地都是的名字，没有新意。厄曼望着莉莉丝说，他的眼神从她的眉毛，一直滑到她的嘴唇，她很镇定，一点儿异样的颤抖都没有，这让他不太开心。
    他忍不住靠近她，轻声道：莉莉丝，想听听我的猜测吗？没有福德这个人，即使有他也不在蓝星餐厅上班，并且他绝不是你的朋友，你编了一个谎话，后头还有千万个谎话等着我。
    您已经不相信我了。莉莉丝推脱责任。
    不，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厄曼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们离得太近。
    莉莉丝的感觉糟糕得无异于那天被他的枪顶在后脑勺上，甚至比那天更叫她难受，她恶心厄曼喷到她脸上的呼吸，恶心他盯着她的绿眼珠子，恶心他贴在她下巴上被火烤热的手指，她想推开他，恶狠狠地把他推到地上。
    厄曼把她的下巴往上抬，他说：看着我，莉莉丝，你只在撒谎时敢直视我的眼睛，因为你想我让我相信你。
    莉莉丝只得望着他，为了反驳他的话。
    厄曼嘲讽道：你撒谎的水平真不怎么样，所以你只能做个小偷，还不入流，偷个钱包对你来说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让莉莉丝厌恶不已，她垂下眼说：我的确不入流，我是个小偷，您不是早就知道吗？
    厄曼嗤笑，他晃着她的脑袋说：不要用这种表情和我说话。
    莉莉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她抬起眼，憎恨地看着厄曼，眼神里快溅出火星。
    厄曼却突然推开了她，他把手背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莉莉丝莫名其妙，她只感觉自己的下巴酸痛，还有强烈的异物感，厄曼的手指似乎还紧紧地贴在上面，她决定待会儿回去立马去洗脸。
    滚出去。厄曼对她吼。
    莉莉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她转身就走，连门都忘了关。
    厄曼没有理会，莉莉丝一走，他就摔进椅子里，他手脚发软，无法行动，只能望着壁炉里的火，他感觉那火活了过来，它翻过围栏，将一切都点燃了，连同他一起，火舌已经开始舔他的脸，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像纸一样脆，他再也忍耐不住，惨叫起来。
    第十七章 强力的乐趣
    刚走到门外的莉莉丝听到了惨叫，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返回去看看。
    莉莉丝走到门口，她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到厄曼像踩进了陷阱的野兽，正在地上抽搐哀嚎。莉莉丝吓了一跳，正要进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奇奥，他一直守在下面。
    奇奥怒视着她：你在做什么？
    莉莉丝连忙否认：我什么都没做！
    奇奥打开门，拽着她走进去，他一看厄曼的状况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推开莉莉丝，先把厄曼抱到了床上，然后警告莉莉丝守在这里不准动，更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他则出门去找医生。
    莉莉丝只好照他说的做，她捂着耳朵蹲在门边儿，时不时伸长脖子看一看床上的厄曼。
    大概十几分钟后奇奥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位女医生。
    莉莉丝很快认出这个女医生就是那天给她量体温的人，她立刻想起上一位出现在这里的医生的结局，最后他躺在这里，身上有个热腾腾的洞。
    莉莉丝看着女医生走到床边，看见厄曼的样子后她吓了一跳，她问奇奥：他怎么了？
    奇奥有些不耐烦，所有医生见到发病时的厄曼都会问这句话。
    他冷淡地回答：这是你该回答的问题。
    莉莉丝看着为难的医生忍不住小声道：要先给他降温。
    俩人同时回头看她,
    奇奥想起来她是怎么到这里，于是说道：正好，你来帮她。
    莉莉丝还来不及说话，奇奥就转身出去，他不能留在这里，这是厄曼对他的要求。
    他为什么不留在这儿帮个忙？奇奥走后医生问莉莉丝。
    莉莉丝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好处。她暗示了一下，可惜医生没有明白。
    莉莉丝看见医生头疼的看着床上的厄曼，似乎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于是她给了建议，医生听后认为可行，于是便和莉莉丝马上行动起来。
    她们先合力把厄曼的军装脱掉了，莉莉丝把它们扔到了地上，又暗自在上面踩了几脚，然后她去浴室接了一盆冷水，让瑞莎斯莫（她们在刚才给厄曼脱衣服的间隙互相介绍了一番）和她一起给厄曼擦身。
    他的身上的伤疤有点儿太多了。瑞莎小声说，她很喜欢和人聊天，从刚才开始她的嘴就没停过，她说话时的语气很温柔，莉莉丝觉得她的性格应该也挺不错。
    莉莉丝问：是烧伤留下的疤痕吗？
    你看得出来？瑞莎边说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她回答：大部分是，也有枪伤。她指着一片连在一起的疤痕道：他简直像是被热油泼过，身上快没有一块好皮了。
    莉莉丝道：也许他真的下过油锅。她恶毒地看向厄曼，他只发出低微的□□，瑞莎给他打了一针，他比上回好对付多了。
    他的大脑还记得这些疤痕的来历，这会儿他又在重新经历一遍。瑞莎看着厄曼说。
    这话似乎很熟悉，莉莉丝忍不住说：我听到一个医生说，他的心理出了问题。
    瑞莎很感兴趣，她问莉莉丝：你是他的私人护士吗？他看过哪些医生？他们都说了什么？
    私人护士这个词让莉莉丝很恼火，她想起自己是如何被带到这里来的，又是如何被厄曼折磨的，她不太高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他的护士。
    瑞莎和她道歉：哦，真对不起，我以为我看你好像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莉莉丝冷冷道：当一个人能随时杀了你时，你也会不得不了解他。
    瑞莎看了看厄曼，又看向莉莉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出了莉莉丝对厄曼的厌恶和畏惧，她忍不住问：他做了什么？
    莉莉丝没有回答，她看向厄曼，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她们已经用冷水擦遍了他的全身，他身上的水泡和发红已经开始消退了，她朝门口看了眼，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还有多久会醒？莉莉丝盯着厄曼问道。
    瑞莎回答：大概要不了多久
    莉莉丝忽然看向她，她的眼神把瑞莎吓了一跳。
    仔细听我说！莉莉丝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一直瞟着门口。
    瑞莎惊讶地看着她这幅鬼祟又戒备的模样。
    莉莉丝语速很快，她说：待会儿厄曼醒了之后，你要说你有办法治好他的病！
    瑞莎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厄曼会杀了你！莉莉丝越来越焦急，厄曼会杀死给他看病的医生！只有这么说，你才能活下去！
    你在开玩笑吗？这不好笑。瑞莎笑起来。
    相信我！我亲眼见到他杀了上一个医生和护士，当时我就在这里！他杀了所有人。莉莉丝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瑞莎问。
    莉莉丝答：因为我说了刚才那句话。
    瑞莎担心地看着莉莉丝，甚至想询问她的病史。
    莉莉丝的语气像在讲一个恐怖传说，厄曼好像是个怪物还是什么。
    她说：待会儿厄曼醒了之后就会叫奇奥进来，奇奥一进来，厄曼就会命令他杀了你，所以你要赶在这之前说出那句话！抓住你的机会！否则你就会死！
    莉莉丝的恐吓叫瑞莎紧张，她不知道莉莉丝为什么会编造这么一个故事，她看向床上的厄曼，他并不适合演莉莉丝口中的那个角色，除了满身的伤疤。
    就在瑞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床上的厄曼缓缓地睁开了眼。
    莉莉丝连忙松开了瑞莎，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退到了一边，瑞莎更加担忧地看着她，她觉得莉莉丝可能有什么创伤，她见过那种经历亲人或者爱人意外离世，而产生妄想的人，他们成日担惊受怕，总觉的死亡会随时降临。
    瑞莎想，找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和莉莉丝聊聊。
    你好。床上的厄曼开口说话了，他看起来很脆弱，但同时英俊非凡。
    瑞莎笑道：你醒得比我想象得快。
    厄曼迟钝眨了眨眼，他试着坐起来，却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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